1905显克维奇:十字军骑士





他的慷慨,赞美兹戈萃里崔这所房屋;说起这座房屋,确实是同波格丹涅茨的房屋
大不相同。
    处处都显得舒服和富裕。房间里的窗子是用牛角切成的薄片制成的,磨得像玻
璃一般透明。房间中央不装火炉,而在四角有很大的烟囱。地板是用落叶松做成的,
四壁挂着一套套甲胄和许多擦得灿亮的碟子、银汤匙。满地铺着从战争中带回来的
贵重地毯。许多桌子下面都有庞大的长角野牛皮。齐赫很高兴地指着他的财富,说
这都是雅金卡的家产。他领兹皮希科到洋溢着松脂和薄荷香味的套房里去。那里的
天花板上挂着一大捆一大捆的狼皮、狐狸皮、水獭皮和貂鼠皮。他指给他看干酪、
蜂蜜、蜜蜡、一桶桶面粉、一箱箱干面包、大麻和干菌等等食物。然后他同他去看
谷仓、储藏室、马厩、牛舍和摆满了打猎器具与渔网的小屋。兹皮希科让这些财富
看得眼花缭乱,使得他在吃晚饭时禁不住大加赞美。
    “住在兹戈萃里崔多快乐啊!”他喊道。
    “在莫奇陀里,也差不多有同样的财产,”齐赫回答。“你记得莫奇陀里么?
它离波格丹涅茨不远。从前我们的祖先曾经为疆界发生过争执,还相互挑过战,但
是我决不会争执的。”
    说到这里,他在兹皮希科的大杯里斟满了蜂蜜酒,问道:
    “你也许喜欢唱歌吧?”
    “不,”兹皮希科回答:“但是我很高兴听您唱。”
    “兹戈萃里崔将来要归幼熊所有。”
    “您说幼熊是什么意思?”
    “噢,那就是雅金卡的兄弟们呀。”
    “嗨!它们不会在冬天吮自己的脚爪的。'注'”
    “确实如此。但是,雅金卡也会在莫奇陀里得到财富的。”
    “这倒是真的!”
    “你为什么不吃不喝?雅金卡,给我们倒酒。”
    “我正在尽量吃喝呢。”
    “把你的皮带松一松,你就能吃喝得更多了。你的腰带多美啊!你们一定在立
陶宛获得了很多战利品吧!”
    “我们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兹皮希科回答,他高兴地抓住这个机会,悦明波
格丹涅茨的后代不再是穷“弗罗迪卡”了。“我们把一部分战利品在克拉科夫出卖
了,得到了四十个银‘格里温’。”
    “未必吧!怎么,这笔钱大可以置一笔产业哩。”
    “是的。有一套米兰制的甲胄,因为我叔父认为就要过时了,把它卖了一笔好
价钱。”
    “我知道!唔,到立陶宛去真是值得。本来我也想去,可是我又害怕。”
    “怕什么?怕十字军骑士团么?”
    “嗳,谁会怕日耳曼人?我是怕那些异教的鬼神。似乎树林里的鬼神多着呢。”
    “它们没有其他地方可以藏身,因为它们的庙宇给烧掉了。以前它们过得很好;
但是,现在它们只好靠菌和蚂蚁过活了。”
    “您见过么?”
    “没有,我自己没有见过;但是我听到见过的人说起过。有时候,就有那么一
个会从树后面伸出一只多毛的脚爪来,摇来摇去,讨东西吃。”
    “玛茨科也这样告诉过我,”雅金卡应道。
    “是的!他也在路上告诉过我。”齐赫补充说。“唔,不奇怪!我们国家里也
有,虽然我们早已是一个天主教国家了,但是,我们也能够在沼地里听见笑声;而
且虽然神甫在教堂里斥责这种迷信的说法,但是为小鬼们放一碟吃的东西总是上策;
否则,他们就会在墙壁上乱抓乱搔,吵得你睡不着觉。雅金卡,我最亲爱的,放一
个盘子在石坎上。”
    雅金卡拿了一只装满鸡蛋通心面和干酪的士碗,放在门槛上。齐赫说:
    “神甫要骂的!但是主耶稣是不会为一盘通心面发脾气的;而一个神,它的肚
子吃饱了,却会保护你不遭火灾,不遭偷窃。”
    于是他向着兹皮希科说:
    “你宽宽腰带,唱支歌吧!”
    “最好您唱,否则请雅金卡小姐唱也行。”
    “我们要大家轮流唱,”齐赫喊道。“我们有一个仆人,他会吹木笛给我们伴
奏。叫那汉子来!”
    他们把那仆人叫来了。他坐在板凳上,把横笛凑到嘴边,等着给人伴奏。
    没有一个人愿意第一个唱。最后齐赫叫雅金卡开始唱;雅金卡虽然因为兹皮希
科在场而感到羞怯,也只得从凳上站起身来,双手插在帷裙下面,开始唱了:

        如果我有
        雏鹅的小巧的双翅,
        我就飞向
        西利西亚的雅锡克。

    兹皮希科的眼睛张得很大,跳了起来,叫道;
    “您从哪里学会这支歌的?”
    雅金卡惊奇地望着他。
    “每个人都会唱。您怎么啦?”
    齐赫以为兹皮希科有些醉了,把自己的快活的脸转向他说:
    “宽宽腰带吧!这会使你好过些!”
    兹皮希科脸上带着惊愕的神色站了一会儿;后来,因为感情平复了,就对雅金
卡说:
    “请原谅我,我突然记起了一件事情。唱下去吧。”
    “您莫不是听了这支歌伤心起来了?”
    “暖,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他回答,声调有点发抖。“叫我整夜听这支歌也
不要紧。”
    于是他坐下了,用手掩往脸,静听着。
    雅金卡又唱了一段;但是,她唱完了,看到兹皮希科的手指上淌下了一大滴泪
珠。
    于是她轻巧地挨着他坐下,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
    “您怎么啦?我并不愿意使您哭。告诉我,您怎么啦?”
    “没什么!没什么!”兹皮希科叹了一口气,答道。“说来话长。但是这已经
过去了。我现在觉得愉快了。”
    “您也许要喝些科葡萄酒吧?”
    “好姑娘!”齐赫喊道。“叫他‘兹皮希科’吧,你呢,叫她‘雅金卡’,你
们是从小就认识的。”
    于是,他对着他的女儿说:
    “不要因为你小时候挨过他打就害怕,他现在不会打人了。”
    “我一定不打人!”兹皮希科快活地回答。“她如果要惩罚我,现在还可以打
我。”
    雅金卡为了要叫他高兴,就用小拳头打着他玩。
    “给我们拿葡萄酒来!”快活的兹戈萃里崔的爵爷喊道。
    雅金卡跑向壁橱那边去,拿出了一瓶葡萄酒、两只美丽的银杯和两块干酪,那
酒杯是由一个弗罗茨拉夫'注'的银匠雕刻的。
    齐赫有点醉意了,他紧紧抱着那瓶子,好像把它当作自己女儿似的和它说起话
来:
    “哦,我亲爱的姑娘!我该怎么办呢,我这可怜虫啊,等人家把你从兹戈萃里
崔娶走了,我该怎么办呢?”
    “啊,您很快就得把她嫁走啦!”兹皮希科喊道。
    齐赫笑了起来。
    “嘻!嘻!这姑娘才十五岁就这样喜欢接近男孩子了!老远看见一个小伙子,
她就会加快脚步走过去!”
    “达都体,你再不停嘴,我就要走啦,”雅金卡说。
    “别走!你还是待在这里的好。”于是他继续对兹皮希科说:
    “有两个小伙子常常到我们家里来。其中一个是小维尔克,勃尔左卓伐的老维
尔克的儿子;另外一个是罗戈夫的契当'注'。要是他们在这里碰上了你,他们一定
会对你咬牙切齿,像他们彼此之间咬牙切齿一样。”
    “哎哟!”兹皮希科说着,便问雅金卡:
    “你喜欢哪一个呢?”
    “一个也不喜欢。”
    “维尔克是个了不起的小伙子,”齐赫说。
    “让它向别人叫去!'注'”
    “那么契当呢?”
    雅金卡笑了起来:
    “契当,”她向兹皮希科说,“他脸上长着毛,像头山羊一般,简直连眼睛都
看不见;他身上的脂肪多得像一头熊。”
    这时候,兹皮希科用手拍拍脑袋,仿佛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来,说道:
    “啊!我必须再向你们要一件东西;你们有熊脂么?我要弄点儿给我叔父做药
用,我在波格丹涅茨一点也找不到。”
    “我们本来倒有一些的,”雅金卡回答:“但是伙计们擦弓用掉了一些,余下
的都给狗吃掉了。”
    “一点也没有了么?”
    “一点也没有了!”
    “唔,那末,明天我得到树林里去找啦。”
    “要组织一次猎熊队;树林里熊很多;如果你要打猎工具,我们一定借给你。”
    “我可等不及了。我这几天夜里就到‘巴齐’(蜂房)那里去看看。”
    “你得带几个猎人一起去。”
    “不,不必,那反而会把野兽吓走。”
    “至少你要带一张石弓!”
    “夜里带石弓有什么用?现在又没有月亮!我要带一把叉和一把利斧,明天一
个人去。”
    雅金卡沉默了一会儿;但是她脸上流露出非常不安的神情。
    “去年,”她说,“我们有一个猎人叫贝兹杜赫,让一头熊咬死了。这种事很
危险,因为熊一看见人走近‘巴齐’,立刻就用两条前腿扑过去。”
    “要是它跑掉了,我就弄不到手了,”兹皮希科回答。
    这时,打瞌睡的齐赫突然醒了过来,唱起歌来:

        你是辛苦的库巴,
        我是闲荡的玛契克,
        早晨你带着轭到田里去,
        我却同卡莎在享乐。
            跳啊!跳啊!

    接着他对兹皮希科说:
    “你知道吧?他们是两个,勃尔左卓伐的维尔克和罗戈夫的契当;你呢?”
    雅金卡怕齐赫说得太多,连忙走到兹皮希科跟前,问道:
    “你什么时候去?明天么?”
    “明天太阳落山后。”
    “到哪个‘巴齐’?”
    “到我们波格丹涅茨的那个,离你们的边界不远,靠近拉捷科夫的沼地。他们
告诉我,在那里很容易猎到一头熊。”

                               第十二章

    由于玛茨科的病情恶化了,兹皮希科按照原来的打算去捕熊。玛茨科刚到破格
丹涅茨的那一阵,因为心里快乐,加上一到家,就忙着张罗这张罗那,身体总算撑
下来了;可是到第三天又发热了,而且痛得厉害,不得不躺到床上去。兹皮希科白
天先到“巴齐”去察看了一次,看见那里的湿泥上有熊的脚印。他同林中养蜂人华
夫列克商量了一下,那养蜂人同他的两条凶猛的波特哈尔'注'狗住在不远的一所小
屋里,但现在因为天气冷了,他就要回村子里去了。
    他们拆掉了小屋,华夫列克牵着两条狗。他们先在树木上到处涂上蜂蜜,让香
味吸引野兽前来。兹皮希科回到家里去准备行动。他穿了一件暖热的驯鹿皮坎肩;
头上戴一顶铁丝做的无檐帽;最后,拿了一把锋利的叉和一把阔口的钢斧。日落以
前,他就选定了地位,画过十字,坐下来等着。
    落日的红光还在巨大的松树枝之间照耀着。乌鸦在树顶飞翔,一边哇哇叫,一
边拍着翅膀;这里那里都有野兔向水边跳去,弄得地上的枯叶沙沙作响:偶尔有一
只敏捷的貂鼠窜了过去。在丛林里,还听见鸟类的啁啾声——后来又逐渐停息了。
    太阳落山后,森林里又开始有了噪声。立刻有一群野猪慌慌忙忙、喷着鼻息从
兹皮希科身旁跑过;接着是一大群糜鹿急驰而过,每一只麋鹿都把头抵着前面一只
的尾巴。枯枝在它们的足蹄下发出嚓嚓声,森林里激起一片回响;它们在夜里向着
沼泽地奔去,因为那里又阴凉又太平。最后,天空里闪现出一片暮霭,松树顶上被
它照耀得好像在着火燃烧;于是一切又逐渐安静下来了。森林里寂静无声。暮霭从
地面上升起,和曚昽的天光相接;光线愈来愈微弱,接着是幽暗、发黑,终于就消
失了。
    “现在,一切都要寂静了,只等狼吼,”兹皮希科想。
    他懊悔没有带石弓来,否则倒可以轻而易举地打一只野猪或一头麋鹿。这时沼
泽中传来含糊的声音,好像是沉重的喘息和呼啸。兹皮希科有点忧惧地望着沼泽,
因为过去有一个农夫拉捷克住在这里一所小土屋里,后来他一家人突然失踪了,好
像被大地吞没了似的。有人说他们被强盗绑架去了;但是,另外有些人却在这小屋
周围看见一些非人非兽的奇怪足印。人们一提起这事就摇头不止,甚至谈到要从克
尔席斯尼阿去找一个神甫来为这小屋驱邪。但是他们没有那么做,因为没有人愿意
住到那所小屋里去,从那时候起,这所小屋就有了凶屋的名声,其实,那个林中养
蜂人华夫列克对那些话倒是毫不在意。
    兹皮希科因为备有叉和斧,并不怕野兽;但是他一想到那些鬼怪,心旧仍然不
免有些不安,所以那阵声音一停止,他倒高兴起来了。
    最后的回声也停止了,完全沉寂了。风停了,连松树顶上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