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5显克维奇:十字军骑士





    “他知道的,”哈拉伐回答。
    “他不反对么?”
    “他反对的。”
    “那末把一切经过告诉我吧。”
    “爵爷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小姐跟在他后面。他大叫大嚷,好心的小姐什么也
不说;等他转过身去看小姐,小姐连忙跪了下去,什么也不说。最后爵爷说了:
‘你不回答我的问话,莫非聋了么?说吧;我也许会同意。’于是小姐明白她可以
照自己的愿望做了,就向他表示感谢。爵爷先是责备她,怪她说服了他;又抱怨说,
他总是要照她的愿望去做;最后他说:‘你保证不会秘密地去同他告别,那末我就
同意,否则办不到。’小姐听了这话,非常伤心,但她毕竟答应了;爵爷这才满意
了,因为修道院长和他两人都怕她会来看您。唔,事情还没有完哩;后来小姐要送
两匹马,爵爷无论如何不同意;小姐要送一张狼皮和一袋钱,爵爷也无论如何不肯。
可是他不肯由他不肯!如果她要烧掉房屋,爵爷最后也会同意。因此我带了两匹马、
一张狼皮和一袋钱来了。”
    “好姑娘!”兹皮希科想。过了一会儿,他问道:
    “那么,修道院长没有找麻烦么?”这个捷克人是个机灵的随从,他明白眼前
所发生的是怎么回事,就笑了笑回答说:
    “他们两人都小心地对修道院长严守秘密;可是等我离开兹戈萃里崔之后,他
一旦发觉了这件事,会出什么岔子,那我就不得而知啦。有时候他会对小姐叫嚷,
但是,过后他又注意着她是否受了委屈。有一次,我亲眼看见他责骂过她之后,就
到箱子里去拿出一条项链送给她。这条项链非常美丽,即使在克拉科夫也买不到比
它更好的。她也制服得了修道院氏,因为她自己的父亲对她的爱也不见得超过他。”
    “那倒是真的。”
    “千真万确!”
    他们不说话了,在风雪中骑马前进。兹皮希科突然勒住了马;因为路旁的树林
中传来一个被风声掩住的悲伤的声音:
    “信徒们,帮助天主的仆人摆脱灾难吧!”
    这当儿,有一个穿着教士服装的人奔到了大路上,向兹皮希科大喊起来:
    “不管您是谁,阁下,请帮助一个遭难的人吧!”
    “你遭了什么难?你是谁?”这个年轻的骑士问道。
    “我是天主的仆人,虽然还没有得到神职;今天早晨驮着我的圣物箱的马匹跑
掉了。我赤手空拳单独留下了;到了黄昏,树林里的野兽就要吼了,除非您救我,
否则我会死掉。”
    “要是我让你死掉,”兹皮希科回答,“我就要对你的罪孽负责;但是我怎能
相信你说的是实话呢。在大路上游荡的强盗多的是,你也许是一个拦路打劫的强盗!”
    “您可以相信我,阁下,我可以把那些箱子给您看。有好多人都愿意拿满满一
袋金子来换这里头的东西哩;但是我可以送给您一些,只要您带着我和那些箱子一
起走。”
    “你告诉我说,你是天主的仆人,却不知道人必须救助旁人,不是为了现世的
酬谢,而是为了神灵的报答。但是,如果马把这些箱子都驮走了,你现在怎么还会
有呢?”
    “狼群在森林里把那匹马吃掉了,留下了箱子;我把它们搬到了路上,就等着
慈悲和援助。”
    为了要证明他说的是实话,他指着放在松树下的两只皮箱。兹皮希科仍旧怀疑
地看着他,因为这人看来不诚实,他的口音又说明他是从边远地方来的。可是,他
并不拒绝帮助他,允许他去骑捷克人牵着的那匹马,带着那两只很轻的箱子。
    “愿天主保佑您频立战功,勇敢的骑士!”陌生人说。
    他看到了兹皮希科的年轻面孔,又柔和地补上一句说:
    “也增加您的胡须,”
    他骑着马走在捷克人身旁。一时间他们无法谈话,因为风猛烈地刮着,在森林
里呼啸着;等到风势减弱,兹皮希科听见他在后面跟那个捷克人在进行着这样一场
谈话:
    “我不否认你到过罗马,但是你看起来像个酒鬼,”捷克人说。
    “说话小心些,免得遭受永世的天谴,”陌生人回答:“同你谈话的是一个去
年复活节和教皇一起吃过煮鸡蛋的人。这样冷的天气,别跟我提起酒;不过,如果
你身上带有一瓶葡萄酒的话,那末给我喝两三口,我就赦免你一个月炼狱的苦难。”
    “你还没有受过神职,我刚才听你说过还没有。你怎么能赦免我一个月炼狱呢?”
    “我还没有行过神职授任式,但是我已经受过剃度,因为他们允许这样做;再
说,我随身带着免罪符和圣物。”
    “在箱子里么?”捷克人问。
    “是的,在箱子里。如果你看到我箱子里所有的东西,你就会扑倒在地上,不
但是你;所有森林里的松树和所有的野兽都会倒了下来。”
    这个捷克人本来就是一个聪明而有经验的随从,他怀疑地望着这个出卖免罪符
的小贩,说道:
    “狼群吞噬了你的马么?”
    “是的,它们吞噬了我的马,因为它们是魔鬼的亲戚。如果你有葡萄酒,就给
我一些;虽然风停了,可是我还很冷,因为坐在路旁太久了。”
    捷克人不肯给他什么葡萄酒;于是他们默默地骑着马走去,后来,陌生人又问
起来了:
    “你们上哪儿去?”
    “很远。先到西拉兹。你同我们一起去么?”
    “我也得去。我要睡在马房里,也许明天这位虔诚的骑士先送我一匹马;那我
就要到更远的地方去。”
    “你是从哪里来的?”
    “从普鲁士爵爷们的治下来的,离玛尔堡不远,”
    兹皮希科听了这话,就回过身去,招手叫陌生人到他身旁来。
    “你是从马尔堡来的么?”他说。
    “是的,阁下。”
    “你大概不是日耳曼人吧?你说我们的话说得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日耳曼人,人们叫我山德鲁斯;我说你们的话说得好,是因为我生长在
托纶涅,那里人人都说这种话;以后我住在玛尔堡,那里也是一样。呸!连十字军
骑士团团员们都懂你们的话。”
    “你离开玛尔堡多久了?”
    “我到了圣地,然后到君士坦丁堡,到罗马;又从罗马经过法兰西,到了玛尔
堡,再从那里带着圣物到玛佐夫舍去,虔诚的天主教徒为了拯救他们的灵魂,都非
常爱买这些圣物。”
    “你到过普洛茨克和华沙么?”
    “这两个城市我都到过。愿天主赐给那两位公爵夫人长寿!说起公爵夫人阿列
克山特拉,连普鲁士的爵爷们都非常尊敬她,因为她是一位虔诚的夫人;公爵夫人
安娜·雅奴绍芙娜也是虔诚的。”
    “你在华沙看到过她的朝廷么?”
    “我不是在华沙而是在崔亨诺夫看到过的。在那里,公爵和公爵士人都殷勤地
款待了我,给了我优厚的礼物,这是作为天主的仆人理当得到的。我把圣物留给了
她们,这些圣物将给她们带来天主的祝福。”
    兹皮希科想要问问达奴莎;但是他明白,信任这个出身低微的陌生人是不智的。
因此静默了一下之后,他问:
    “你带的是哪一种圣物?”
    “我带的是兔罪符和各种圣物;有各种各样的免罪符;有全免罪符,有的免五
百年,有些免三百年,有些免两百年,还有的时间更短些,价钱也便宜些,所以连
穷人也能够买来缩短炼狱的磨难。不论是赦免未来罪孽和过去罪孽的免罪符,我都
有;但是阁下,请别以为我把卖得的钱自己上腰包。我只要一片黑面包和一杯水就
满足了——那就是我所需要的一切;其余的钱我带到罗马去,以便积攒一次新的十
字军征伐费用。不错,有许多骗子带着假免罪符,假圣物,假印信和假纪念品;他
们理当受到教皇下令缉拿;但是我却受到西拉兹的修道院方丈'注'的诬害,因为我
的印信都是真的。阁下,瞧这封漆,请您告诉我,您的看法怎样?”
    “西拉兹的修道院方丈怎么样?”
    “啊,阁下!我怕他染上了威克里夫'注'的异端邪道。如果像您的侍从告诉我
的,您是上西拉兹去的话,那就最好不要让他看见我,因为我不愿意引导他犯亵渎
圣物的罪。”
    “明白地说,这意思就是,他认为你是个骗子。”
    “如果问题牵涉到我自己的话,那我会为着同道之谊而宽恕他;但是他亵渎了
我的圣物,这使我很担心,他将永远坠入地狱。”
    “你卖哪些圣物?”
    “戴着头巾的人是不该谈论这些圣物的;但是这一次,因为有许多现成的免罪
符,阁下,我允许您不除下头巾,因为风又刮起来了。这样您得买一张免罪符月n就
不算您有罪了。我哪一样圣物没有?我有一只驴蹄子,这只驴是耶稣一族逃人埃及
的时候骑过的;这是在金字塔附近找到的。亚拉冈'注'的国王出过我五十个‘德克’
'注'。我有一根天使长加百列'注'翅膀上的羽毛,这是他在报喜的
时候掉下来的;
我有两只鹌鹑头,这是送去给沙漠中的以色列人的;我有异教徒想要用来煎熬圣约
翰的油;有雅各梦见过的那张梯子的一块梯级;有埃及的圣马利的珍珠和圣彼得的
钥匙上的一些锈屑。实在无法一一数说。我很冷,您的侍从又不肯给我酒喝。”
    “如果都是真的,那都是些宝贵的圣物啦!”兹皮希科说。
    “‘如果都是真的’?您可以从您的侍从手里拿过矛枪来瞄准吧,因为魔鬼就
在您身旁,全是它叫您产生这种想法的。阁下,快快挡住它,让它跟您保持着一根
矛的距离。如果您不愿遭受厄运,那就从我这里买一张免罪符去吧;否则您所爱的
某个人就会在三个星期之内死去。”
    兹皮希科被这个威胁吓住了,因为他想到了达奴莎,于是说道:
    “不相信你的可不是我,而是西拉兹的黑袍教修道院的方丈。”
    “阁下,您自己瞧瞧火漆印吧;至于那修道院方丈,我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
活着,因为天主是赏罚分明的。”
    但是当他们到达西拉兹的时候,却发现修道院的方丈还活着。兹皮希科去看了
他,并且出钱举行了两次弥撒:一次是为了给玛茨科的健康还愿,另一次是为了保
证实现孔雀毛的誓言。修道院方丈是个外国人,出生在西利亚,但是他在西拉兹住
了四十年,学会了一口好波兰话,并且是十字军骑士团的大敌人。因此,获悉了兹
皮希科的计划之后,他说:
    “他们将会受到更大的惩罚呢;但是我不劝阻你,因为你是凭你骑士的荣誉许
下的愿;他们在这块土地'注'上那样行凶作恶,波兰人惩罚得他们再厉害些也不算
过分。”
    “他们干了些什么?”兹皮希科问,他急于想知道十字军骑士团的罪行。
    这位修道院老方丈交叉着双手,高声朗诵着“长眠”的待文,然后坐在一张板
凳上,闭了一会儿眼睛,仿佛他在集中思想;终于他开始说了:
    “是沙莫杜尔的温赞蒂把他们带到这里来的。我当时才二十岁,刚同我叔父彼
卓尔达主教从西利亚来。十字军骑士攻打这市镇,还放了火。我们从城墙里可以看
见,他们怎样在市集广场上所掉男人女人的头,怎样把小孩扔进火里去。他们甚至
杀神甫,因为他们在狂怒之中什么人也不放过。米柯拉伊修道院方丈因为出生在尼
尔布洛,同他们军队的首脑‘康姆透’海尔曼认识。因此他由几个长老陪同着去见
那个可怕的骑士。他在他面前一跪下,就用日耳曼话恳求他怜悯天主教徒的于孙。
‘康姆透’海尔曼回答说:‘我不懂,’并且命令他的士兵们继续杀害老百姓。他
们也杀戮了教士们,其中有我的叔父彼卓尔达;米柯拉伊修道院方丈被绑在马尾上。
第二天早晨,在这个市镇上,除了十字军骑士和我自己之外,再也没有一个活人。
我躲在钟楼的一根横梁上。天主在普洛夫崔惩罚了他们'注';但是他们仍旧要灭亡
这个天主教的王国,除非天主动手把他们消灭之外,无法阻止他们。”
    “在普洛夫崔,”兹皮希科说,“我们家族的所有男子几乎全都送了命;但是
我并不难受,因为天主赐予了洛盖戴克国王一次伟大的胜利,消灭了两万个日耳曼
人。”
    “您将看到一场更大的战争和一次更伟大的胜利,”修道院方文说。
    “阿门!”兹皮希科回答。
    于是他们开始谈到其他的事情。年轻的骑士问起他在路上遇到的卖圣物的那个
小贩。他知道,在各条通路上,这一类到处招摇的骗子多的是,专门欺骗那些容易
上当的人。修道院方丈也告诉了他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