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5显克维奇:十字军骑士
畸形的人,两手很长,几乎垂到膝盖。一般说来,他很像玛茨科和兹皮希科以前在
克拉科夫认识的那个著名骑士,亦即玛希科维支的盛特拉姆,因为那人也是脑袋很
大,罗圈腿。据说斯寇伏罗也精通战争艺术。他的一生都在罗斯'注'同鞑靼人战斗,
还同那些他恨之人骨的日耳曼人战斗。在那些战争中,他学会了俄罗斯话,以后在
威托特的朝廷中,他又学会了一点波兰话。他懂得日耳曼话,至少他总是一再说这
样三个字:“火、血、死。”他那只大脑袋里始终装满了用兵作战的谋略和计策,
这种谋略计策是十字军骑士团不能预见也不能防止的。因此边界那一边城堡的守军
都怕他。
“我们正在谈远征,”兹皮希科特别兴奋地向玛茨科说,“我们是特地为此到
这里来听听您的意见的。”
玛茨科请斯寇伏罗坐在一棵铺着熊皮的松树桩上,然后吩咐仆人拿几小桶蜂蜜
酒来,这几个骑士就拿起锡杯盛了酒喝起来。吃了些点心之后,玛茨科问道:
“您要去远征么?”
“去烧日耳曼人的城堡。
“哪一个城堡?”
“拉格纳蒂,或者新科夫诺。”
“攻拉格纳蒂吧,”兹皮希科说。“四天前在新科夫诺附近,日耳曼人打败了
我们。”
“正是这样,”斯寇伏罗说。
“怎么会这样?”
“就是这样。”
“且慢,”玛茨科说,“我刚刚到这里,不知道新科大诺和拉格纳蒂在哪里。”
“从这地方到老科夫诺还不到一英里'注',”兹皮希科回答,“从老科夫诺到
新科夫诺,路程也是一样。城堡坐落在一个岛上。四天前我们想要渡过去。但我们
刚一试就被日耳曼人打败了;他们追了我们半天,我们只得躲到树林里去。士兵们
都跑散了,今天早晨才有一些战士回来。”
“那么拉格纳蒂呢?”
斯寇伏罗伸出两条长臂,指向北方,说道:
“很远!很远……”
“正是因为它很远,”兹皮希科回答,“那里四周很平静,那边所有的士兵都
集中到这里来了。那里的日耳曼人没有防备;因此我们可以去袭击那些自以为万无
一失的人。”
“他说得有理,”斯寇伏罗说。
于是玛茨科问道:
“您看这个城堡也能够强攻么?”
斯寇伏罗摇摇头,兹皮希科答道:
“城堡很牢固,只有强攻才能拿下来。但是我们将要摧毁那地方,烧掉村镇,
搞掉粮草,最要紧的是去俘虏他们的人,我们当然可以俘虏到他们的一些大人物,
十字军骑士团少不得急于付出赎金来赎,或者提出交换条件……”
于是他转向斯寇伏罗说道:
“公爵,您本人承认我说得对,现在再请考虑一下:新科夫诺是在一个岛上,
我们在那里既不能煽动起村民,又不能把畜群赶过来,也捉不到俘虏,再加上他们
不久前在那里打败了我们。唉!我们还是到他们那些没有提防我们的地方去吧。”
“最没有防备的是打胜仗的人,”斯寇伏罗喃喃地说。
这时候玛茨科插嘴了,他支持兹皮希科的计划,因为他知道,这年轻人认为在
拉格纳蒂附近比在老科夫诺附近更有希望听到他妻子的消息,而且在拉格纳蒂更有
机会俘获重要人质,作为交换俘虏之用。他也认为,无论如何深入腹地去攻打没有
防备的地方总比攻打一个岛好,因为岛屿本身就是一个天然要塞,何况还有一个坚
固的城堡和常驻的卫戍队防卫着。
他讲得头头是道,列举了许多令人信服的、动听的理由,真不愧为一个富有战
争经验的人。他们都听得全神贯注。斯寇伏罗不时扬一扬眉头表示赞同,偶尔还要
喃喃地说:“讲得对。”最后他的大脑袋在宽阔的双肩中间摇来摇去,看起来活像
个驼背人。他在凝神思索。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什么话也不说,就告别了。
“那末该怎么样呢,公爵?”玛茨科问。“我们向哪里进军好呢?”
斯寇伏罗简单地答道:
“到新科夫诺去。”
于是他走出了帐篷。
玛茨科和捷克人吃惊地望着兹皮希科;接着,老骑士双手拍了一下大腿,嚷道:
“呸!多么倔强的家伙!……他只顾听人家说,自己却从来不开口。”
“我以前听说过,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兹皮希科回答。“说真的,这里所有
的人都是很顽固的;他们都像这个小个子一样,好像在仔细听你说话,到后来……
你的话就像耳边风似的。”
“那他为什么要同我们商量呢?”
“因为我们都是束腰带的骑士,而且他也要听听正反两方面的意见。他可不是
个笨蛋。”
“也许在新科夫诺附近袭击他们,也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捷克人讲道,
“因为他们刚刚打败过我们,这一点他说得对。”
“走吧,去看看我指挥的人吧,”兹皮希科说,“帐篷里的空气太问了。我要
去叫他们准备妥当。”
他们走了出去。这是一个多云而黑暗的夜晚,只有在时母德人围坐着的火堆的
照耀下,才看得见周围的景色。
第十七章
玛茨科和兹皮希科在威托特公爵麾下效劳的时候,对于立陶宛和时母德的战士
已经有了充分的认识。扎营的景象,对他们说来,一点也不新奇。可是捷克人看了
却觉得很新奇。他不禁开始揣摩他们战斗力如何,并且拿他们同波兰骑士和日耳曼
骑士来作比较。营寨扎在一片四周尽是森林和沼泽的平地上,地势稳固,难以攻破,
因为谁都无法渡过这一片险恶的沼地。连那种搭了棚子的地方也是十分泥泞,寸步
难移,士兵们都在那上面铺了厚厚一层枞树和松树枝条,这样就好像在干地上扎营
一样了。他们给斯寇伏罗公爵用泥土和粗原木临时赶搭了几所立陶宛式的小屋——
“奴梅”,用树枝条给其他一些最重要的人物造了几十间小棚子。普通士兵便蹲在
露天的篝火旁边取暖,光靠羊皮衣和披在赤条条的身体上的兽皮来避风雨。这时候
营寨里谁都没有入睡;刚打了败仗,上垒也在白天赶筑好了,所以无事可做。有的
在明亮的火堆旁边坐着或躺着,把松树枝添进去;有的则在拨着灰烬和残渣,撩起
一股立陶宛人常吃的烘芜菁气味和刺鼻的烧肉气味。一簇簇篝火之间,堆放着一堆
堆的武器;这些武器近在手边,需要的时候,人人都可以立即取用。哈拉伐看到这
些武器,心里好生奇怪,其中有矛枪,狭长的枪头是用熟铁做成的,枪柄是用小橡
木做的,柄上镶着燧石或铁钉;有锤子;有短柄的手斧,像旅行者所用的波兰斧头
一样;还有些斧柄,几乎和步兵所用的战斧一样长;还有古代的铜斧,这都是那个
不发达国家尚未使用铁器时的产物。有的剑完全是用青铜做的,不过大多是用诺南
戈洛特的好钢做的。捷克人把这些矛、剑和长长短短的手斧、涂了柏油的弓,一一
抚弄一番,凑着火光看个仔细。火堆旁边只有寥寥几匹马,大批的马群则由勤谨的
马夫赶到附近森林里和牧场上去吃草了,但大贵族们却爱把战马放在身边,因此营
地里大概有几十匹马,由贵族的奴隶把饲料倒在一块用枪矛围起来的空地上喂给它
们吃。哈拉伐看到那些特别小的毛茸茸的战马,十分惊奇,这些小马的脖子很健壮;
这么奇特的畜生,在西方骑士的眼里,简直会看作是另一种野兽,与其说像马,倒
不如说像独角兽。
“大战马在这里没有什么用处,”有经验的玛茨科说,他想到了先前在威托特
麾下效劳的情况,“因为大马一下子就陷在沼淖里,而本地的小马却能像人一样到
处通行无阻。”
“但在战场上,”捷克人答道,“本地的小马就招架不住日耳曼人的马匹了。”
“不错,它也许招架不住,但是话说回来,日耳曼人碰上时母德人,要逃的话
就逃不掉,要追的话也追不上,时母德马跑得很快,比鞑靼马还要快。”
“但是我还是弄不懂;因为我曾经看到齐赫爵爷带到兹戈萃里崔来的鞑靼俘虏。
他们的身材都很小,跟他们的马很相称;可时母德人都是大个子呀。”
这些人确实很高大;即使穿了羊皮衣,还是可以看出他们胸膛很阔,臂膀很粗;
他们并不是肥胖,而是骨骷粗大,肌肉发达。他们的体格一般都胜过立陶宛其他地
方的居民,因为他们环境好,出产丰富,很少遭到其他立陶宛人常常遭到的饥谨。
另一方面,他们却比其他的立陶宛人更野蛮。大公的朝廷设在维尔诺,东方和西方
的公爵、使者们和外国商人们都到那边去,这就减少了那个城市一带的居民们的粗
野习气。而到这里的外来人,只是一些十字军骑士或者佩剑的骑士,他们带给这森
林地带的是火、奴役和血的洗礼。因此这一带的人都很粗野,很像古代的人,坚决
反对一切新的事物;他们守着古老的风俗和古老的打仗方法,他们之所以信奉异教,
就是因为宣扬崇拜十字架的人并没有随着福音的宣告而带来天主教的博爱,只带来
一些武装的日耳曼教士,而这些教士的灵魂像刽子手一样残暴。
斯寇伏罗和一些最著名的公爵与贵族都已经是天主教徒了,因为他们都学了亚
该老和威托特的样。其他一些人,即使是最普通的和野蛮的战士,他们心中都不免
觉得好像听到了他们的旧世界和旧信仰的丧钟。他们随时都会向十字架低头,只是
不肯向日耳曼人拿着的十字架、向敌人的手低头。“我们要洗礼,”他们向所有的
公爵和各国宣称,“但是请记住,我们是人,不是可以随便拿去出让、随便拿去进
行买卖的野兽。”目前,他们原来的信仰像缺少燃料的火似的熄灭了。而新的信仰
他们又不愿接受,因为日耳曼人用武力把宗教强加在他们身上,使得他们都为未来
而殷忧。
捷克人从小就听惯了士兵们欢乐的叫嚷,是在歌声和音乐中长大的,如今来到
了立陶宛的军营,还是生平第一次看到这种异乎寻常的寂静和阴沉。只有在离斯寇
伏罗的篝火很远的地方才听得见哨子或笛子的声音,或是民间歌手的低沉歌调。士
兵们都听得搭拉着头,凝望着熊熊的篝火。有些士兵蹲在火堆周围,双肘支在膝上,
双手掩着脸,身上披着兽皮,看上去很像森林中的野兽。但是当他们抬起头、望着
走拢来的骑士的时候,你只消瞧一瞧那温和的表情,那蓝蓝的眼珠,就可以看出他
们一点都不野蛮凶悍,而是像一群愁容满面、受了委屈的孩子。在营地四周,上次
战役中的伤兵都还躺在苦薛上。那些叫作“拉勃达里斯”和“赛东”的巫师和占卜
者,都口里念念有词,为他们驱邪或者医治创伤,把草药敷在他们的伤口上;伤兵
躺在那里,一声不响,忍受苦楚。从森林深处,越过沼地和湖泊,传来了牧马人的
口哨声;不时刮过一阵风,吹散了篝火的烟,使这片黑魆魆的森林里掀起呼呼的声
响。夜色已浓,篝火由微弱而熄灭,使得原来万籁俱寂的周遭更为静寂,悲伤的气
氛更为深沉,简直令人心碎。
兹皮希科向他的手下人发了命令,他们一下子就懂得了他的意思,因为其中也
有一些波兰人。然后他转向他的侍从说道:
“你已经看够了,现在该回到营帐里去了。”
“我看是看过了,”哈拉伐回答,“但是看到的,都不称我的心,因为叫人一
看,就看出他们是一群吃了败仗的人。”
“吃过两次败仗了,——四天前在城堡前面,三天前在渡河的时候。现在斯寇
伏罗又要到那里去吃第三次败仗。”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看不出这样的兵不能同日耳曼人战斗么?玛茨科骑士
对我这么说过,现在我亲眼看到了,他们是一群可怜虫,打仗准是外行。”
“这你就错了,他们倒是世界上少见的勇敢民族,糟糕的是,他们打起仗来乱
不成军,日耳曼人打起仗来却是阵势严整、要是时母德人能够冲破日耳曼人的阵势,
那日耳曼人就要比他们吃更大的苦头了。日耳曼人知道这点,因此阵势严整,有如
铜墙铁壁。”
“那我们要占领城堡简直想都甭想啦,”哈拉伐说。
“因为我们没有什么可以攻城的兵器,”兹皮希科答道。“威托特公爵有许多
兵器,但在他没有来到之前,我们就占领不了城堡,除非是碰运气或者用计谋。”
这时候他们走到了营帐,营帐前面有一个大火堆。进了营帐,看到几盘热气腾
腾的肉,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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