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狐 嫣子危
“小师傅,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或许你只是一时心慈手软,但你终究动了慈悲之心。我留在薛家,只为报你那一念之恩。即便是妖,也绝非无情无义。”
公绅童眼神闪动,欲言又止。
我用双手捧着他的脸,他的脸马上又红了。
我笑道:“小师傅,你囚困了我那么多次,好歹也试试这滋味,最后这一次就换我来囚困你好了。”
说罢,我放开他,走至屋外,在墙上画了狐印。
公绅童自屋内疑惑地看着,我说:
“小师傅,小三要走了,这符印能阻隔生人,屋外的人无法进去,里面的人无法出来。这样薛家人就耐何不了你。你中的毒不深,自行调息很快便可恢复元气,那时这符于你也不过是小菜一碟。你破了它便是。”
“还有,解药就放在桌子上,薛家上下如此待你,你爱救不救,是你的自由。”
我故意留下一道难题,他这人心肠极软,到时免不得又作一番挣扎。
夜风掠过庭院,无靡花开处处,我和公绅童相隔对望,他神情复杂,我轻轻地与他道别:
“后会无期,请保重。”
随后返身一纵,扶风而上,我融入夜色,再度告别这憨气十足的小天师。
19
族中信报频传,我断信数日,至今日才得空抽身返回狐山。
某日,至一林间。
林中有清淙流水,叮叮咚咚自成一曲郊野之音。我侧耳倾听,其间水滴交互之声泛起清脆回响。
走了好一会,眼前景色没有丝毫变化。
看来这林中的同道并不打算留下出路。
刚自河边经过,忽尔一道水流破天而立,直撞过来。
我未及反应,只觉眼前一黑,知觉全无。
待到慢慢醒转,我双眼迷蒙,不知身在何处。
一扇深海明贝缓缓张开,华美的珍珠放出流光异彩,直映得整个庭院烨烨生光。
明辉闪照,水荡帘飘。
水影半明半灭,把一切都美化了,一如上了妆的女子,在帐后含羞张望。
的确有位女子在张望。
她正委身于男人的怀里,透过重重纱帐,偷眼凝视。男人发觉到她的不专心,也看了过来。我与他的视线对个正着。
不看犹可,乍见那人,我头发都立时竖起几根。
没想到竟然是他!
谁不知深居于湖底的李瑜公子,是天年长生的鲤鱼之妖?他曾是八达仙人豢养的仙鱼,只因觑得空隙偷渡凡间,还自练成了精,其事迹曾一度流传妖界,为众人所津津乐道。
帐中的人却只轻声一笑,仍回过头去享用温柔。根本当我不存在。
但见李瑜怀抱美人,口含轻烟,表情迷幻似中剧毒。他径自沉溺于女人的细腻之中,末了还着意地在她的脖子里用力一吸——
女子禁不住一声叫唤,全身颤抖不停,瞬间骨形尽显,俨然是具被取尽精华的女尸。
我噫的嫌弃一声。
李瑜毫不留恋把她扔开,径自迷倒在烟暇中。
刚刚饱餐一顿,难以抑止本能的欢愉,他露出满足的表情。
“小三,你睡得可好?”
李瑜闭着眼睛,缓了缓气,懒懒的。又问:
“怎的不见你家少主人?”
没想到他竟关心他。
我恭谨地答道:
“我家主人大礼在即,正忙着呢。”
李瑜浅笑。过一会儿,又说:
“他这么忙,你何以不在身边侍候?以住,他可是从不舍得离你半刻呢。”
不知他想试探什么,我含糊应道:
“我家少主侍仆众多,各听差遣罢了。”
他蓦然张开眼睛,直盯着我看。
我心下一冷,直觉他那视线要把我烧出个洞来。
随意抓过一件单衣披与身上,李瑜拨开重重纱帐,趋身近前。
李瑜公子容姿非凡,在妖道中极尽众人称羡,于陆上尚且让人不敢逼视,到得水中更倍显风情。若是他乐意温柔些,何尝不是一道赏心的风景?偏他性情乖舛,最是阴晴不定的,教人不敢恭维。
“小三,你家少主大礼,我都没想要送他什么才好。”李瑜笑说。
“公子不必客气。”这人平日冷如寒冰,今日突发热诚,必不安好心。
“这怎么行?既然要送,自然得挑个别致的,别叫他转头就忘了。”
李瑜如此说时,一手已按在我腿上。
我惊叫一声:
“公子!这玩笑开不起啊!”
啪嚓脆响,那是骨头碎掉的声音。我触目所及都变了颜色。尖锐的痛感飞散全身,李瑜眼中布满杀机。
“小三,我最讨厌别人跟我开玩。我自然也是不与人开玩笑的。可不像你家那位少主人。”
李瑜与我家少主素有积怨。却不为着什么大事,只因我家那个好色之徒在近百年里自见李瑜之后,图他美貌多有轻薄之举,终日无事献殷勤,偏李瑜对他又没那意思,这一来二去便擦出火来。
但这与我何干?真是无妄之灾!
我惨呼:“公子何必为难?小三不过下人,实在经不起公子这番作弄!”
“你家少主素爱一张皮,既然如此,我就送他一张皮。若论人选,还有谁比你更合适?出入不离左右,他对你宠爱至此,我把你送给他,他定喜欢。”
我听得冒出一身冷汗,只不知他说真说假。
李瑜含笑审视一番,施然离去。
留我一人胆战心惊,等待不知期的处罚——这是所有下人们的共同命运,愚忠地恪守本职,为主人四下奔驰,时刻揣测主子心意,上山下海,披荆斩棘。主子有个三长两短,还得拿去陪着一起葬了。
我又痛又气又委屈,连诅咒也欠力气,天却黑了。
夜里,空空的庭内别无一人,清冷凄惨。
李瑜为人刻薄,他打算把我做成标本?如何下手?像吸干那女尸一样吗?我浑身恶寒,正在我百般想像之际,门外飘入一轻盈身影,我抬头一看,来人好生面熟,咦?这就不是李瑜吃剩的菜吗?那个女人尸变了!
“哇!”
我惊叫一声,那女子反倒被我吓得打跌几步。
她弱弱地开口:
“我…我只是送吃食来…”
我定神一看,她手中揣了几样东西,也看不清是什么,偷偷摸摸的模样,看来她也怕被人发现。
一时间搞不清这女人是忠是奸。
她察觉到我在看她,连忙抬起衣袖掩住自己的容貌。
女人天Xing爱美,为保色相什么手段也使尽。凡间女子尚且贪图一层虚渺的粉饰。对于那一层表相,女人总是特别戒备。
尤其她现在的样子,委实不堪入目。
“你还好吧?”她见我不作声息,担心的问。
这话应我来问才对吧?
我看她气若游丝,只消一阵风来,就随时飞散了。
她听不到我回应,怯怯走前几步,把手中的东西悄悄递上来,声音略带谦意:
“我…我只拿得到这些,你凑合着吃点吧…”
我这才看清了她手中被捏得变了形的饭团,真是叫人食欲全消。
我说:“我被绑着呢,吃不到东西,你不如先放了我。”
她听到这话像是被人抽了几鞭,连连倒退洒手说:
“不不不行的!”
“你别怕,我的腿伤了也逃不掉,你放我一会儿就好。你家公子不会知道的。”我说。
她犹疑不决。我怕她不肯,又哭诉道:
“你家公子好狠心,我与他无怨无仇,他却这般折腾我。我的腿大概是治不好了,这里也只有你是好人,我绝不会害你的。”
她见我哭得凄惨,有点不忍。
“那,那我只放你一会儿…”她说。
这女子毫无机心,说着便真的把我放了下来。
为表谢意,我只好把那些不成形状的饭团都吃掉。
她看我吃得急,还担心地说:
“你吃慢些,可别噎着。”
我一心看紧门窗位置,只要穿过那层结界,直上水面。
我连路线都拟定好了。
20
女子见我只管吃不说话,小心发问:
“你伤得很重吗?”
正待回答,廊外传来李瑜的问声:
“飘莲,你在与谁说话?”
李瑜一脚踏入,被唤作飘莲的女子惊得一跳。
我也惊得一跳。
再没有时间可得迟疑,趁她不备,我说了一声“抱歉!”便飞身过窗,穿破这美丽庭舍,极力朝水面狂奔。
李瑜先是一惊,怎肯放过,他大喝一声:
“小三!”
李瑜摇手一拨,水便开始汹涌翻滚。我不敢后望,一心向上,腿上创痛犹新,眼看前面就是出处,仍差三分,李瑜已经杀到。
我几乎与他同时冲出水面。
莫非这里就是终处?我耗尽气力,再无能力抵抗。跌倒在水面,坐以待毙。
李瑜傲然伫立。夜中难辨他脸上神色,月儿被乌云所掩盖。
天上电闪雷鸣,涮涮的下起雨来。湖水因那水势而高涨,一时竟怒腾似海。
我按住受创的腿,它已无知觉,抬头望向前方,似无一线生机。
真不甘心。
“小三,我本想好好待你。为何你偏爱自讨苦吃?”
李瑜声音平板无波,与那身后狂涛正成异趣。
“可惜我就是受不得别人对我好,枉费公子一番心意了。”我冷冷回道。
李瑜也不动怒,只是有点瞧不起:
“不识抬举。白费心机。”
他平手一扬,攸然四水齐起,我闭目待受。只听得一声巨响,水似乱石,被炸得纷散,一道强光划破水面,有人自光中款步上前。
没想到在这关键时刻,凭空闯入一个外人,他站在高处俯瞰,年少英姿,神彩焕发。我就知道他只在这种时候才最神气,他悠悠地道:
“此处妖气震天,定有孽障行魔作怪,果不出我所料!”
不用看也知,这来者正是那自称肩负宿世使命、疾恶如仇、信念坚定、誓要洗尽天下的少年除妖师,公绅大人是也。
李瑜抬头看他,手指朝外一翻,脚下的水如睡龙翻身,蓦然苏醒,发出怒吼直扑高空。
公绅童不慌不忙,自身后摸出一道符来,扬手甩出,在空中迅速结印,大喝一声:
“起!”
黄符无火自焚,一个扭转,在空中吸聚无数光点,亦化身为龙,口吐烈焰,正与李瑜的水龙碰在一处,缠个不清。
天上狂龙相斗,底下的两人也非闲着,李瑜见他有点来头,双手一合,水面现出阵势,万道水墙高叠交架。公绅童见状,再度自背后摸出奇怪符纸,在手中一折一拉,立即变成无弦之弓,他口中急念咒语,手指搭在弓上,以符为箭,而箭如流星,我只及看见那尾光一扫夜空,有若烟花,他大叫一声:
“破!”
李瑜身侧高墙崩然倒塌,水花四溅。
公绅童劈开一条水路,无数张符纸交叠如毯,长毯直穿湖心。
公绅童大声念颂咒词,在符道上冲锋陷阵,双手翻飞结印,整个人如入火海。
李瑜一挥衣袖,湖水都被炸起。待得尘埃落定,李瑜早不知去向。
公绅童本想大展拳脚,在战绩上再添华丽一笔,谁知对手一声不吭溜之大吉,也不知是不是瞧他不起,令他甚为郁闷。
公绅童拍拍衣服,回过头来,这才看见我。
我都不知道此时该作何反应。
该先开口还是该先招手?假作相熟,再攀交情,然后笑说一句人生何处不相逢?
我只怕又得回到他的葫芦中。
公绅童走近一看,疑惑的问:
“小三?是你?”
“呵呵,可不是我。”
我说,伸手指向李瑜的方向:
“公绅大师出手不凡,切勿放过那害人的妖物!怎么不快追?”
公绅童蹲在我面前。
“若我追了去就没有人来收拾你了。是不是?”
我听了心里一凉,哀求道:
“好歹我也救过你一次呢,你就不能念想一下昨日情分,当看我不见么?”
“但看见就是看见了。”
公绅童表情捉狭。想了想,又突然腼腆起来:
“说起来,我都还没有谢谢你呢。”
“谢我?”我怔了怔,看他老实的模样不似是在说谎。
我乐道:“那真是好,你打算如何谢我?”
这一问倒使他茫然了,他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