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狐 嫣子危
公绅童两手一合,单腿半屈,叠膝空坐,让我先出招。
“大师见让了。”
我不进反退,公绅童见这形势便知我又置机关,他怒道:
“卑鄙小人!你就不能堂正的来比划么?”
谁要跟你堂正的比划?又不是嫌命长,我嗤之以鼻:
“能赢就行!”
话音未落,机关已启。公绅童凝目皱眉,颇不在意:
“哼!这旁门左道!看我如何收拾你。”
但见他口含一符,光芒凝于眉间,大喝一声,砰砰数响,被邪术所控之暗器全数互击而落。
“刁虫小技。”公绅童利眼一横,便向我飞来。
我倒身便逃。公绅童见状,真是又气又恼:
“我说你这狐山的少主,怎么就只得这般出息!”
“我要你管?”
我自前逃,他自后追,不觉便入狐山阵中。公绅童这时才知我用意,他倒也不怕,冷哼一声道:
“有什么厉害的尽管使出来。”
“我狐山并无什么厉害的,只山高地低,有些难行,大师小心了。”
说罢,山摇地动,泥土里的石碑傲然挺出,直没天际。
公绅童被困在石阵中,他仰头看天,天空却剩了碗口般大小。此刻公绅童便如那井底之蛙,再跳不出来了。
我自壁上观,公绅童搔了搔头,不知这什么玩意,走了两步,才发现这石阵是个迷宫。
“哼!”公绅兴致来了,他说:“既有来时路,必有破关途。”
只见他凌身而起,脚踏悬壁,在阵中跑将起来。
可是不论他跑往哪个方向,墙壁都会自行伸缩似的,总见不着尽头。欲要寻那出口吧,那来路却是变了又变,若不小心拐了个弯,回来时便又另一番光景。
公绅童跑了又跑,兼在墙上贴黄符做记号,人都乏了,还是没个头绪。
他呼呼的坐在地上,不动了。
“大师累了么?我已备下香茶。不如先歇一会?”
我笑他愁坐苦无办法,伸手一指,墙角里便置下了几案,上有香气扑鼻之精美小吃。
公绅童闭目念咒,突然发难:
“用这破阵困我,真是异想天开!”
他双手交架,五指一屈,壁上黄符没入墙身,石壁如置掌心,瞬间在他手中握捏尽碎。
墙倒砖塌,阵阵飞烟。
公绅童觑得我墙外身影,举掌劈来。
我唬了一跳,转身又逃。
公绅童恼我尽使诈招,小人行径,又不肯正面与他交锋。
他边追边骂,直是恨铁不成钢:
“难道你就只光会逃么?给我站住!”
我哪肯听他,兜来转去,偏他捉不着。我禁不住嘲笑:
“大师好忙,你此行上山怕不是来寻人,倒是来为我解闷儿的吧。”
公绅童这才省起自己此行目的,他急问:
“你们到底把他藏到哪里去?”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大师——”
“废话!”
公绅童可没雅兴与我谈诗。
看我又飘至一林子中,公绅童不耐地道:
“又玩什么花样?”
“我可没那时间!”公绅童狠声咬牙,反手扬扫,袖里生风。风过之处,枝叶全飞。林子顿成一片荒芜。
26
我险些被风一同送上西天。突遭这变故,自秃枝上掉落。
那声“哎呀”都未叫得出口,公绅童一个闪身直逼上来。
“看你这次逃到哪里去!”
他双手灵活如蛇,又繁复似锁,我被制在树上动弹不得。
“人在哪里?”他急切质问。
“死了!”我冷冷的答道。
公绅童脸色一变。
“你骗我。”他强自镇定。
我轻哼地道:
“我骗你作甚?一介下人,狐山上的尘,不消费指一弹。你认识他才几天?反正都死了,你也少一桩麻烦,快下山去罢。”
公绅童悲愤交加; 直似被灭了家门,把我当那杀父仇人。但见他面目狰狞,眼露凶光,拳头也要握出血来。
他一手捏上我的颈项,五指青筋暴现。
“你既是他少主,却不好好待他,他犯什么过错?莫不是杀他的人其实就是你?!”
“公绅大师!”我惊叫一声。
公绅童劲道一收,我只觉他手指直要穿破骨头把我血肉捏成一团。
“你先听我说!”我自喉咙发出嘶哑回音。
我这时怕是把真相说出他也不信了。
公绅童眼里血红一片,似着了魔。
“大师!公绅大师——公绅童!你聋了?”
公绅童心如磐石,仿若未闻。
“公绅——小师傅!”
公绅童徒然一动。
趁他暂时松懈,才得以挣开他的控制,我咳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公绅童表情变异,我气道:
“自你上山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我便知你是谁。枉我与你周旋半日,只不过换了模样,你便不认得。”
“你是——”公绅童迟疑。
“说是寻人,相见却不相识,小师傅你伏妖向来眼澈心明,怎的却看不出来!”
公绅童这才着意把我打量一番,眼中霞光一闪,把我照出原形。
“你是小三!”他讶然。
“呆子。”
公绅童自觉委屈,他说:
“你既知我是呆子,怎又三番四次的这般捉弄我?”
“我怎知你这呆子开不得半点玩笑?”
“那玩笑也开得么?竟拿生死来说项,万一是…”
“万一是真的,你待怎样?”
公绅童噤声。
“你是天师我是妖,死了于你也是功德。”我说。
“说得好!孽蓄,还不快快受死!”
山后忽尔传来一把声音,我和公绅童都是一惊,循声望去,一人凛然立于断崖壁上。
我脸色一沉:“是你?!”
公绅童亦是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低叫:“师傅——”
来者青袍鹤发,面如玄铁,他居高临下,不知已窥看了几时。
没想到今日狐山宾客满门,好不热闹。
我怀疑的瞪向公绅童:
“你刚才叫他什么?”
“我…”
公绅童话未说完,已被断壁上的老道厉声打断:
“绅儿,你学艺十六载,为师如何教你?我看你神神秘秘,便尾随你上狐山,原以为你来此会有一番作为,谁知竟与那妖孽夹缠不清!你想气煞为师是不是?”
“你这臭道士,半身已进棺材的老不死!上次来我狐山给你的教训还不够么?”我吆喝道。
“哈哈哈!”那老道仰天一笑,低头又道:“上次与你交手,不幸把你封印,今天一看,果然是当初模样,妙哉!妙哉!”
“小三?”公绅童愕然。“你与我师傅相识?”
“陈年烂谷,不提也罢!”
我看紧那老道,指着他道:
“那年我把你打伤,废你半身经脉,你费尽最后一口力气把我封了亦算报得大仇,如今寻来是何用意?你要翻算旧帐抑或舍意求死,我皆奉陪!”
“哼!好大口气,你这下等妖魅,还当自己是当年的狐宗护法么?单手便可捏死的蝼蚁,嚣张什么?”
老道目光鄙夷,神色倨傲。
我并不怒他挑拨,却把他从头打量。
回忆忽似轻舟,泛在青山水色中。有一少年迎风而立,他容眸温切,唇色如桃。一个人类,却嗜桃成癖,每当他笑,便亦似那桃花烂漫。
他喜以桃花作礼,这附庸风雅的捉妖师,费尽平生本领,要置我于死地。他的桃花,温若水,凛若刀,可刻永生伤痛。
他到底只是“人”。
只要是人,就逃不过春去秋来,天地循环。
我叹一声:“桃君,当年与你相识,你只与你徒儿一般年华,如今却也迟暮。”
老道脸上一抖,岁月摧人,他早尝到这滋味。
竟一时无言。
“桃君,你已老。”
我残忍的把现实摊于面前:
“那时你是意气少年,拼死也只与我打成平手,两败俱伤,如今风烛残照,你更无胜算。”
“哼。”老道不屑,炬眼一扫,他道:“但我有后继之人!”
我与他一同望向公绅童。
公绅童无法接受这突来的异变,他紧张的道:
“你们要打么?”
“绅儿!我平日教你伏妖降魔,那第一戒条是什么?!”
“师傅——”
“如今便是你出师之日!你自小得道,青出于蓝,为师一向以你为傲,你怎可叫我失望?”
“但小三他——”
“你师傅一意栽培你,只为今日。”我在一旁淡然地道:“公绅大师,你还等什么呢?”
“小三,连你也逼我?”
公绅童左右为难,没料此行独闯狐山还真闯出个祸来,他表情懊悔,不知如何收拾。
我耻笑道:“你师傅已是半个废人,他毕生指望于你,可替他一雪前耻。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受恩于他,又怎堪背负这不忠不孝之名?”
“但…”
“绅儿!”老道高声喝道:“你还在犹疑什么?!”
“我——我不行!”公绅童捂着头。
“懦夫!”我一眯眼睛,对公绅童狠声道:“你这无能的捉妖师,大敌当前岂容摇摆不定!既然你不忍心,便拿自己性命来交待!”
不待公绅童反应,我已杀身而至。
公绅童闻风一惊,险些招架不住:
“小三!你这又何苦?”
我阴森一笑:
“公绅大师,你也不必滥施同情,我以前不知你身份,不然总不把你留至今日!”
公绅童免力挡我数招,他大骇道:
“小三!你竟来真的!”
“刚才你不是怨我一味躲逃,不够堂正么?如今待我正式来领教罢!”
情况急转直下,这下变成是我进攻,公绅童一味躲逃了。
那老道见他窝囊,气得大叫一声“混帐!”,纵身跳下,一个转身便加入了战场。
目下战事诡奇,我本应以一敌二,但那老道打来,公绅童自会出迎去抵挡,到得我向公绅童打去,那老道便又来坏事,若我对老道狠下杀招,公绅童亦会冲出前来招架,一时之间,三人混战在一处,乱无章法。
27
“绅儿,你越发的不长进!竟联合这邪魔外道,乱天地正法!”
“公绅童,你这骗子!竟装清心正气,其实满怀诡计!你带这老不死的来上山,乘机灭我族类,没这么容易!”
公绅童有口难辩,左右做人难。他奋力把我与那老道推开,大叫一声:
“给我住手!”
那老道假装跌走数步,稍一委身,翻起铁掌向我击来。
我因被公绅童推撞,几欲不稳,这时觑得老道偷袭,哪里肯让,既不能避,便全身迎上,大不了同归于尽!我并合五指如剑,朝老道当胸一插——
突觉胸口闷窒,一道血雾划天而过,我跌倒场中。
“小三!”
公绅童冲了过来。被我伸手所阻。
残血仍在嘴边,我看着那老道,怨声道:
“桃君狠心一如当初。”
老道站于不远处,他看着自身前胸斑斑血迹,寒心的道:
“你亦不减当年。”
前朝旧恨,眼前流影飞舞。我俩自对方眼中凝望,而那眼中所映,仿佛那决战之初。
这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忽尔哈哈大笑起来。
公绅童脸色如霜,他不能相信眼前真实。
那老道见我装疯卖傻,疑我有诈,朝公绅童决然的道:
“绅儿,时机已到,你还站在那里作什么?快杀了他!”
“哈哈哈!”我止不住狂笑。
“小三…”公绅童面色可怖。
“公绅大师,”我伏地难起,语中带着不甘:“你尽管来。”
“到了这时,你还说这话?”
公绅童恨我不识时务,又无谓地固执。
“我终败于你手。”我嘲讽的,朝那老道一睐:“如今,你必定痛快了。”
老道不言,冷峻如山。
我见公绅童呆站一旁,不知所措,不禁笑道:
“你师傅也是个妙人。三百年前,我初见他,直如初见你,那时他亦曾有伟大抱负,灭天下邪恶,扶世间正道,傲骨铮铮,好一副正气凛然。”
“三百年前?”公绅童疑云密布。
“你觉得奇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