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抗

　　枪声从将军的书房中传来。
　　一个尖叫的男人告诉了我这一点，狂欢的人乍然停止，尤如一群疯狂的教徒，向父亲的房间冲过去。
　　我当时唯一的想法，不是震惊，不是悲伤，而是在想，我要阻止他们。
　　阻止他们去撕碎我父亲最後的尊严。
　　父亲是一名战士，他为光荣与梦想而生，他应该死在战场上，死在亿万对他无比祟敬的人民面前，死在上帝宽广的胸怀里面。他怎麽能够自杀呢，他怎麽能够死得如此卑微，象个惺惺作秀的小丑，用死亡来换取世人最後的宽容与怜悯。
　　特兰纳狄尔仍旧没有放过我的父亲，在他吞枪自尽後的第三天，他将父亲储蓄在银行保险库中的万两黄金和珠宝展示出来，将父亲最後的羞耻暴露於众人面前，他把我的父亲变成了一个人人唾弃的魔鬼。虽然大家并不知道这名揭穿魔鬼面目的“某银行家”究竟何许人也，但我作为父亲最後的希望，却早就捕捉到了特兰纳狄尔那风一般袭过的痕迹。
　　我相信自己一定能够找到他。

　　第2章

　　对抗2
　　特兰纳狄尔？
　　我又一遍问自己，我是不是已经找到他了？
　　当我从焦灼的太阳下跌倒，栽进一个巨大的流沙坑里，滚滚的流沙把我送进坑底，慢慢下陷，我已经没有力气再爬上那高高的围墙。
　　四面的流沙形成一个圈，细细密密地流动著，以风的来势，不久後就会掀起又一场小型风暴，把我淹没在这个大坑里。沙堆的坟墓里。
　　它们埋住我的腿，我的身体，摭挡我寻觅天空的眼睛。
　　这双眼睛，穿过了厚重的阳光，我清清楚楚看到天边一朵流云，它凝而不动，绵绵软软的云，堆栈成一个人微笑的模样。
　　温柔到了极致。
　　他是在对我微笑著。
　　是在对我吗？
　　王子在撒哈拉的中心把我放下，甚至不肯递给我一个水壶，他被我彻底激怒了，如果不是因为我们的合作关系，他会把我象个无助的蚂蚁一样活活踩死。
　　然而在无垠的沙漠中，一个人的力量，甚至不如蚂蚁强大。
　　很快我就意识到这一点，沙漠已经开始吞噬我的身体，挣扎著想起身，但四肢根本无法动弹，眼前一片红白又一是一片漆黑，天空都成了凌乱的色块。
　　王子交给我的地图上面指示，在这个方位原本应该有一片丰盛的绿洲，但毫无疑问，特兰纳狄尔知道我们的企图，他几乎在一夜之间把一个绿洲变没了。这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不要怀疑，他就是这样一个拥有神话般力量的男人。
　　缔造著一段又一段传奇，我相信自己能够成为传奇中的一个角色，因为我即将冒著生命危险，去蔑视天神的尊严。
　　多亏一场预料中小型风暴的来临，真好运，刚刚围困著我的沙堆，被风削平成为一片坦荡的沙丘，我从埋身的沙土里面钻出来，喘著粗气，朝远方望去。
　　这时候我确定自己听到遥远山谷的淙淙流水声，那是我梦的故乡。
　　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甚至可能是海市蜃楼，可最後我笑笑，一点不稀奇，这不过是魔法师的一场小小的把戏。
　　从我所在的位置所看，那里只是一片平凡的绿洲，也许就是王子地图上所指示的那座。绿洲不可能ㄒ疲赝既赐耆锌赡鼙欢纸拧？
　　这片本是平凡的绿洲却生长著绝不可能属於沙漠的骄贵植物，严酷和干旱会把它们娇嫩的身躯融化掉，然而它们却百团锦族，娉婷而立。就象它们祟尚奢华唯美的主人，即使在荒漠中，他也要营造皇室贵族的气派典雅。
　　处处都是葱茏绿意，缤纷花颜，本该倍加呵护，却在毒辣的太阳下毫无防备，这或许根本不是什麽基地，只是特兰纳狄尔的渡假盛地。
　　抑或神的人间仙境。
　　当我脚踩到绿洲地上的沙，才意识到这根本不是沙粒，而是被研磨得极细的，白色贝壳的粉末，赤脚踏在上面，会象踩在小猫咪的身体上那麽柔软。
　　但那样一定会压断它的脊梁。
　　我是一个突兀的入侵者，我身上凛冽的风沙，苍然的疲惫，会把这美妙意境打碎。我眼中奔放的愤怒，胸腔深藏的仇恨，会把这娇嫩的花朵撕碎。
　　我象岩浆一般燃烧著，汹涌而至。
　　我恨不得扑身而上，毁灭这一切，同时停止我那穿流不息的爱意。
　　爱与恨在我心中交叠时，如同两个不肯服输的战士，非要斗得两败俱伤才罢休。
　　特兰纳狄尔能够体会这种矛盾吗？
　　草坪四周依然是一片沈寂，静得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住了。
　　这里的一切并没有因为我的到来而动容，它们轻松悠然，绽放、摇摆，嘲弄我的自以为是。
　　我看到特兰纳狄尔侧对著我，坐在池边白色的藤椅上，他身上总是迷离的雾，在这样阳光灿烂的日子，被光线亲昵地围拢著，形成一个小小的光团，不安份地跳动著。
　　我感到他随时有可能起身来，看著我，我为这次会面做了经年久月的准备。
　　但特兰纳狄尔好象已经睡著了，他的身体保持慵懒的线条，依附在长椅上，偎倚地轻风里。
　　我顿时不知如何是好。
　　在沙漠中痛苦地跋涉许久，不进一滴食水，这种煎熬非常人可以忍受，然而当我终於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所有的疲惫都随著这环绕著绿洲的洁净细沙，被柔软地推送著，飘到遥远的角落。
　　有如他温文如风的气质。
　　在这种惶然的心境里面，我已经亦步亦趋，从特兰纳狄尔的身後绕到前面，他阖目而眠，似乎没有意识到我的接近。
　　我几乎是呆痴了，目不转睛地望著他，修长的身型，精致华丽的长发，不管在任何时候都一丝不苟，无可挑剔的五官简直巧夺天工，让人在一瞬间，感到不是置身在世间。
　　他是上帝专门为我打造的神祗。
　　对，是我的，一定是我的。
　　就连他身上迷人的风韵，也是属於我一个人的。那如同远古的魔咒，深深地、神秘地诱惑著我。我开始幡然醒悟些什麽，这麽多年的追逐与仇恨，让我遗忘掉了生命中本该最重要的东西。为什麽我对他不舍不弃，为什麽多年来我拼尽全力，付出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努力？我究竟是为了仇恨，还是－－
　　这样一个出色的男人，本该属於我的，却原来我已经追逐了他那麽多年。
　　这种男人－－仅仅死了的话，太过可惜。
　　这大概是我人生中另一个愚蠢的选择，走上一条地狱之路，但在交叉路口的时候，我会远方的奇景所震慑吸引，怎会看到这满路的荆棘陷井？
　　我的沈默、我眼眸中崩发出的异样光彩，连特兰纳狄尔居然也感觉到了压迫，他突然就睁开眼睛。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眼睛，与一次次想象中完全不同，也许我的激动已经到了极致，当我们四目相对时，我的心竟没有一丝一毫的跳动。
　　後来我发现，那是因为特兰纳狄尔悠然温婉的气息，使我连呼吸心跳都忘记。
　　“你？”他发出一声疑问，还未待他继续，我就抢过来，道：”是你让我来的！”
　　我的语气张狂而霸道，眼睛狠狠盯著他，不容置疑。
　　“哦……”他轻轻笑了，饶有兴趣地望著我，姿态十分煽情，”我还以为你会静静地等待，但看来，你已经没有耐心了。”
　　“够了！早就够了！特兰纳狄尔，你捉弄我捉弄得还不够多吗？我已经等了十三年了！
　　“你所做的仅仅是等待？”
　　“不。”我摇头：”我做了你游戏中最出色的玩家，冲破我们面前一层层的阻碍，我解开了你设下的秘密线索，我捕捉到了你细微的气味，一路寻到你身边。”
　　“很了不起。”特兰纳狄尔淡淡地称赞。
　　“特兰纳狄尔，你挑选我做你的对手，究竟是为什麽？”
　　“水银，你是个有趣的孩子。”特兰纳狄尔莞尔，他的手指探出，想碰我的发梢，却被我嫌弃地避开。
　　我知道我不是在厌恶他，而是厌恶我自己。
　　“仅仅因为有趣，你就可以伤害我？”我愤怒地吼：“你设计这层层叠叠的机关，就是为了让我冲破来找到你？”
　　特兰纳狄尔呵呵笑：“为什麽不呢”
　　”你这疯子！”我怒吼：“你为此毁了我的生活，我的家族！你让我蒙受著屈辱与罪恶活著！”
　　特兰纳狄尔默然，其後淡淡道：“也许……这并不是你该承受的。”
　　“不……”我拼命摇头，说：“特兰纳狄尔，我想听到的不是你的道歉！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是因为父亲而挑选了我，还是因为我……才去伤害父亲。”
　　特兰纳狄尔听到这句话，面有讶色，似乎出乎意料，但他看到我认真的神色，又不得不去做一个狡猾的回答。
　　来哄骗我这无知的孩子。
　　“水银，我没有做任何选择。”
　　“怎样？”
　　“你不过是其中之一－－在这场游戏中－－因为我看到了今天的结局，你是唯一可以坚持下去的。”
　　“我不相信！”我简直要发了疯“你在骗我！”
　　特兰纳狄尔哈哈笑起来：“亲爱的，我从没有挑选过任何人，你们都是公平的竞争者。”
　　“谁？谁”我激动不已，“除了我，还有谁？”
　　他微微笑道：“你来之前一定见过王子吧。”
　　“嗯。”我默默答了一声。虽然不肯承认，但如果没有王子的帮助，我根本没有能力接触到特兰纳狄尔。
　　“他为什麽不自己来？”
　　“因为他恐惧……面对你。”
　　特兰纳狄尔笑，也许觉得荒谬：“难道我是个可怕的怪物？”
　　“不。”我摇头。
　　我们是怕自己变成怪物，饥渴发狂，连自己也会嚼咽下肚的可怕怪物。

　　第3章

　　对抗3
　　我重重吞咽一口唾沫，两只眼睛焦躁地在特兰纳狄尔身上扫视著。
　　他身上没有武器，绝对没有，我了解他。
　　在我们过去的一次次对峙中，也许刀光剑影，却从没有流过一滴血，特兰纳狄尔或许是一个高明的玩家，但绝对不是一个狠心的杀手，因为他尊贵的手指不屑沾染血液。
　　他不止一次地制服过我，他本应该在鱼儿翻起肚皮的时候就一刀切腹，而不该让他苟延残喘，将来用锋利的鳞片刮伤他的手。
　　“你不怕吗，特兰纳狄尔？”我突然问。
　　“怕？”他笑笑，不以为然：“怕什麽？水银……你不是最温柔的情人吗？”
　　“但绝不可能成为你的情人。”我的意志中还残留中命悬一线的坚定。
　　但即刻就要折断，堕落深漩。
　　“我真不明白你，特兰纳狄尔，你一次次地引诱我－－一个被你夺走父亲，夺走全部生命尊严的人－－你究竟在与我游戏？还是因为你只是欠缺一个人，来执著地追逐你，爱著你。”
　　我从身後的皮袋里面取出一个布包，里面发出清脆的金属擦撞声，对特兰纳狄尔说：“特兰纳狄尔。这是阿诺阿为你准备的刑具，他说，他要剜割你的眼睛，搅碎你的心脏，把你的鲜血撒漫整个撒哈拉，浸润他干涸的土地，他要地里开满玫瑰，他要你的灵魂永不安宁。”
　　特兰纳狄尔听到这里，弯起身子笑起来，无奈地捋捋前额的头发，笑著说：“王子还是一点没变。”
　　“这也是我想说的话。”
　　“但是水银，你不会的。”
　　“为什麽？”
　　“因为你不会象他那样燃烧。”特兰纳狄尔道：”即使你被愤怒冲昏头脑。”
　　“你太小瞧我了！”我愤怒地大吼：“我不会输给任何人！”
　　特兰纳狄尔望著我的眼睛，而这时正有一种名为嫉妒的激流在我的瞳孔中转动，被他一览无疑地窥到。
　　我感到深深地羞辱。
　　果然是他最了解水银，他知道我身上埋藏著源源不绝的力量，这使我在一次次绝境之地仍可重生，一次次，不断地搏击冲刺，成为他最不朽的敌人。
　　所以这是场公平的对抗。
　　特兰纳狄尔大概是不习惯我突然的亲昵，他一直想要看到的，不就是我在陷入他的圈套里面，徒劳的挣扎，用我的智能去战胜他？笑话，我有更好的办法去－－征服他。
　　我用枪押著特兰纳狄尔行走在绿洲的细沙之上，一前一後，两个人的肌肉都无比紧张，我心里还是有些胆怯的，在彻底征服他之前，我根本无法控制他的下一步动作。
　　他的智能使他强大，他可以不用支点就能把地球撬起，可如果这场游戏，需要不仅仅是力量呢？
　　特兰纳狄尔带著我来到他的直升机坪，宝蓝色的机身停在一座建立在绿洲中央的小木屋前，木屋雅致朴实，与机械的强悍相得益彰。
　　直升机师看到我跟特兰纳狄尔，尤其是我们之间的状态有些吃惊，他大概不敢相信他神通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