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
松下把手伸进自己的短发里乱抓一通。
“动怒的父亲扬言不帮我出学费,所以我只有拼命打工赚钱。到了我进大学成为讲师之后,父亲还是不断劝我回医院,后来是我弟弟当了医生我才被解放的。”
“您有兄弟啊?”
“有一个弟弟和妹妹。我的双亲和弟妹都是医生,只有我一个人不务正业。”
松下自嘲地说。
“但是……如果没有后悔自己的决定就好啊!”
门胁的话让松下笑了,他一笑眼角就会泛起皱纹。
“是啊,比起人,我比较喜欢面对公式。”
有着医生执照的数学家。松下在自己的家族里一定被当作怪人吧?门胁忽然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喜欢上自己的原因。
“我不善与人应对。”
曾说过喜欢自己的男人垂下眼睛低语。
“但你不是说过,学生经常泡在你这里吗?这就证明你很受学生欢迎啊!”
“……或许是吧!该怎么说比较适当呢?”
松下撑住脸颊沉思。
“我知道学生想要的是什么,比如说他们想学到某些东西或想让我教他们什么,知道他们的目的之后,我也能做出适当的响应。但是,学生一旦变成普通人后,我就不知道该跟他们说什么了。而且,我的兴趣范围极端狭窄……除了数学之外,实在不知道该跟别人聊什么才好。”
门胁能体会松下的心情,因为他自己也不是话题丰富且辩才无碍的人。
“比如说我常用敬语跟别人交谈。那是因为我在当医生的时候,曾经因为说话伤害到了患者,之后我明白自己既然拙于推敲人的心理,最起码在语言的表达上可以自己衡量。如果用词恭敬的话,即使说了什么不当的话,也不至于造成太尴尬的场面。”
“我不觉得您是个没神经的人啊!”
“那是你被我骗成功了。”
“我觉得您是一个很细心的人。”
“那是我刻意去细心,因为我深知自已是个粗心大意的人。”
“您说过自己是个不善与人应对的人,但现在我们不是聊了很多吗?”
松下惊讶地睁大眼睛。
“说的也是,我好象不知不觉说了很多话。”
两人都笑了。门胁觉得自己跟松下真的满像的。
“我从来没有对别人提过自己的事。”
松下一定是那种有烦恼会放在心里解决的人,他深知只有自己才能找出烦恼的根源和答案。
“您喜欢我什么地方?”
松下吃惊的脸上立刻红了起来。
“我早就很想问为什么是我了,我不太能了解您喜欢我的原因……”
泛红的神情立刻又变得苍白而悲伤,不过那也只是剎那间的事,下一秒钟他又变回原来那个看不出感情的松下。
“应该是说我非常在意你吧,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门胁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他试着想转移话题,脑海中却只浮现三笠的脸孔。
“我有两个非常好的朋友,其中一个在高中时就已经告诉我他是GAY的事。”
“真是非常有勇气的人。”
尽管三笠嘴上挂着我也很烦恼,不过告白倒是非常干脆。虽然找了一个三笠来当话题,但是门胁却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进展。
“听到他的告白时你对他有什么想法?”
“……当然是吓了一跳。不过我知道就算他是同性恋,也不会对我们之间的友情有任何影响,就坦然地接受了。”
松下轻叹了一声。
“是吗?那就好。要是你问我的话,我也是跟你朋友有相同倾向的人种。”
“这种倾向从小就知道吗?”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样,不过我是在念大学的时候才察觉,或许有点晚吧!”
松下背后的时钟指着午夜十二点整。
“你对我不当的行为所表现出的毅然态度,让我以为你是一个凡事不为所动的人,现在听你说起朋友的事,才知道你的反应是从何而来。不过,这跟我能不能像你的朋友一样被原谅还是两回事。”
“在我眼里,您的态度也非常坚定啊!”
“你错了。每次见到你我的手指就会颤抖,我只是努力在维持平静而已。如果你因此觉得我的态度坚定,那可能是我平常的扑克脸训练有素吧!”
松下淡淡的语气仿佛事不关己似地。门胁无法判断出松下现在的神情,是自然还是极力压抑之下的表现。
“我那个同性恋的好朋友,最近开始跟我另外一个男的好友交往。”
“你的两个朋友都是?”
门胁有点焦急自己说话怎么没头没尾。
“算了,我不说了。”
“如果不会给你带来困扰的话,我倒想听听看。”
“其实满无聊的。”
“无不无聊要由听的人来判断。”
门胁不想随意暴露有关于自己朋友的隐私,但他又很想告诉松下。他相信松下会以认真的态度来倾听自己所说的话。
“当我知道他们在交往的时候,要是一般人的话可能会觉得很怪异吧?但是,我却没有丝毫厌恶和拒绝的感觉,而且我也知道不能有那种反应。我的偏见就是对好友的信赖最严重的背叛。”
“对你的朋友来说,你一定是最理想的好友。”
松下缓缓表示意见。
“就像对我来说你就是理想的学生一样。如果我在年经的时候,也能交到像你这样有一颗宽容之心的朋友就好了。说来丢脸,我没有一个能把这种事说出来的朋友。摒弃社交性不谈,完全是我自己的个性使然。”
松下落寞的神情好象触动了门胁心中的某一点。
“如果您愿意说的话,我也很想听听关于您的事。”
对于门胁突兀的要求,松下先是吃惊,接着落寞地微笑说“谢谢你”。
彼此聊了一堆私事的那一夜,门胁就在松下家住了一晚。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已经三点,反正松下家有客房就干脆住下。门胁对松下渐有好感,或许是知道了他软弱的另一面吧!
松下虽然比自己年长,却让门胁产生一种想待在他身边的感觉。或许是比较喜欢照顾人吧,门胁从以前对这种类型的人就无法置之不理。
那天之后,只要有空门胁就往松下家里跑,也常去借书。喜于门胁来访的松下让他自由出入书房。两人有时在书房待上半天也没有交换过一句话。他们不会在彼此集中精神的时候去打扰对方。那种自由放任的态度,让门胁更是无牵无挂地泡在松下家里。
有时他也不免会想自己真是个厚脸皮的家伙,然而,看到每次过去时松下那种由衷欢迎的神情,以及书房里丰富的宝藏,决定不去想那么多的门胁依旧每天到松下家报到。除了他的藏书多以及环境舒服之外,另一个吸引门胁的原因,就是跟松下在一起可以讨论关于数学的专门知识。
说到数学,很多人都会摇头,觉得那是一种既艰深、学起来又不知道有什么用的东西。就算告诉他们如果没有数学的话,电脑就不可能发展得这么快,对听的人来说还是没多大感觉。
就像登山家看到山就想爬一样,研究数学的人会想把眼前所发生的现象用数字表现出来。说数字的规则排列,就像盛开的花朵一样美而充满魅力的话,大概没有多少人能了解吧?如果不是研究数学的人,是很难去体会那种心情的。不过,松下就是属于能够了解而且可以讨论的那种人。
“我对数学有着梦想。”
松下愉快地玩弄着插在杯子里的小紫阳花花瓣。在通往松下住所的路边民宅内,就有紫阳花悄悄从围墙里探出头来。看着那些被小孩子恶作剧折茎垂下的花身,再加上下雨,门胁忍不住摘下其中一支带到松下家。松下切除一截快要腐烂的花茎后插在玻璃杯里。
“像花瓣也有其规则性。就是遗传子,追根溯源也是原子的集合体。去解开那种规则的由来和为什么非如此不可的原因,真是一件愉快的事。人们会使用机器却不知道原理为何。虽然没有大家都要去了解的必要,但知道的人却是应该存在的。”
凝视着花瓣的松下忽然想到什么似地说:
“这朵花现在是蓝色,接下来会变成什么颜色呢?”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应该不是紫色就是桃红色吧?”
“不知道是不是一两天就会变一次色。”
“可能要好几天吧?我每天经过却很少看到变色。”
“那就好,我明天要跟教授去参加学会,会有两天不在家。如果你要用书房的话,钥匙就交给你保管。”
“我可以用吗?”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拿到备用钥匙了,门胁毫无抵抗地接过。连真芝都说,自己最近跟松下好象特别要好。
有时上课需要助手时松下一定会指名门胁。或许是自己经常坐在前面,比其它人听得仔细也比较容易使唤吧!不过,门胁并不讨厌这样的亲密。
从学会回来之后松下开始会粗声咳嗽。问他要不要紧,他也只说没事,但是情况一直没有改善。进入七月之后研习会休课。教授不在的时候通常都是松下来代课,如果不是参加学会的话,几乎没有休课的情况。知道松下没有到大学来的门胁,在上完第三堂课后就到他的住所去拜访。
按下门铃数秒后,穿着睡衣、满脸通红的松下,摇摇晃晃地出来开门。
“你、你没事吧?”
松下靠在墙壁上眼神涣散地凝视着门胁。
“……是你啊!嗯……我没事。”
“看你没有到学校来,我还想发生了什么事呢!你感冒了吗?”
松下弓着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可能是前天熬夜搞坏了身体吧!一早起来就变成这样了。因为发烧爬不起来,只好跟学校请假,不好意思给大家添麻烦了。”
他边说边咳。
“你进去躺着吧!对了,你有没有吃东西?”
“我没有食欲。你还是别靠近我比较好,免得传染。”
门胁脱掉鞋子上了走廊。
“不是我在炫耀,我从来没有感冒过。”
红着脸的松下笑了。
“那太令人羡慕了。每次只要一有流行性感冒,我都是率先染上……”
他又咳了。
“我来做点东西给你吃。”
“不用了,感冒只要吃过药后睡一觉就好。”
“但是空腹不能吃药吧?还是先垫个底比较好。”
“但是……”
门胁把虚弱的松下押回床上。只有三天没来而已,松下的厨房和书房里就到处充满了外卖的餐具和快餐包装。
他打开冰箱,里面果然没有任何可以吃的东西。听到门胁打开门,朝里面睡的松下只把脸转向右边。
“我去买点东西,你想吃什么?”
“你真的不用管我了。”
门胁指着慌忙想起身的松下。
“请你休息,这是命令。”
看到松下颓然地倒回床上之后,门胁才放心地关上寝室的门。
门胁买了蔬菜、水果还有快餐粥。松下家里虽然有电子锅,但是已经坏掉不能用。快餐粥的话只要加热就好,再加进葱蛋做了一碗蔬菜汤。
原本已经睡着的松下听到开门声就睁开眼睛。
“或许你没有食欲啦,不过能吃的话多少吃一点。”
看到散发热气的快餐粥,松下微笑说:
“看起来很好吃啊!”
他接过汤匙吃了一口。在两口、三口之后所有的粥就全进了松下的胃里。蔬菜汤也一样,松下喝得一滴不剩。
“两种都很好吃。”
道谢的松下把汤匙放下的时候,看到床旁桌上的托盘忽然低声说:
“那是桃子吗?”
“你不喜欢啊?”
“不……我只是觉得很难得看到而已。”
“听说感冒时吃桃子会觉得分外好吃,不过我买的是罐头。”
松下一脸愉快地吃起桃罐头,等全部吃完后再听从门胁的指示吃药。门胁把餐具拿到厨房去放,接着又拧了一条湿毛巾放在松下额上。
“好舒服。”
松下微微闭上眼睛。
“我的父母都是医生,他们告诉我感冒的时候只要吃药休息就会好。”
看到松下睡眼蒙眬的样子,门胁轻轻站起来。
“我可以到隔壁房间去看书吗?”
“可以。”
“你要是不舒服的话就叫我一声。”
“好。”
说完,松下又补了一句。
“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麻烦你在这里看书?”
“嗄……”
“不过我怕会把感冒传染给你啊。还是算了。”
松下闭上眼睛。门胁从书房里拿了几本书回到他的寝室,靠在床缘边开始看了起来。过了半个小时心想该换毛巾的门胁,把手放在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