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伴君眠
萧戟想了想,慢慢的道:“上将军,李遥是疑兵之计!”顿了一顿,“末将猜测,李遥兵分两路,主力实是绕过火峰山,从卒城借道一路往北,与龙城守军会合。上将军,若我军不派兵增援,攻打龙城的燕军恐怕……”
少卿看着满山被染金色的树叶,淡淡的道,“你觉得镇守卒城的齐王如何?”
萧戟嗤笑,“酒囊饭袋!”猛然一惊,“上将军是说……”
“你不将齐王放在眼里,李遥又怎么会将齐王放在眼里?李遥破了卒城,自然会将北路大军放置在卒城的粮草悉数烧毁。即便我军此时增援,日夜兼程赶赴龙城,也难抵休整多时的龙城大军!”
萧戟拳头攥得死紧,“如此说来,我们就眼睁睁的看着北路大军全军覆没?”
少卿苦笑,“你还不明白么?能将西疆三千五百里地收复,在皇上眼里,就是大胜。”
萧戟手按宝剑,看着脚下万里河山,地上的血还没有干,城下的尸首还没有冷,萧戟忽然觉得很迷茫,他们浴血奋战,究竟是为了什么……
燕朔五年十一月上旬,四十五万燕军不仅将被狄人侵占已久的三千五百里失地一举收回,还趁势将西北领土扩展一千余里,打通了被狄人占据已久的河西通道。一战之后,燕国版图北与北狄接壤,南抵南海,西靠崇岭,东临渤海,达到了建国以来最大的疆域。
燕朔五年十一月中旬,四十五万燕军凯旋回朝。回程途中,取道卒城,上将军卫少卿以“失道纵敌”罪将齐王斩杀。
燕朔五年十二月下旬,大军抵达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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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温室殿内,一支红烛刚刚燃尽。卫凝儿拥被起身,看着一室昏暗,有些茫然。身旁被褥还是温的,但那本该睡在自己身边的帝王却不见了踪影。垂了眸子,任由侍女替自己披上外衫。
“娘娘,皇上已去了宣室!”
拢了衣襟,轻轻嗔道,“多嘴,皇上的行踪,是你们能够过问的么?”
“娘娘,着那件桃花缀底的白纱衣衫可好?”
卫凝儿看去,侍女手中的衣衫白得像雪,只有微微掩盖住的桃花是红的。怔怔抚摸上去,忽然像被烫着似的收回了手,“不用!”眼角瞥见侍女惊讶的眼神,缓缓喘了几口气,“就穿……昨日那件鹅黄|色的就好。”
侍女笑着应和,“还是娘娘心思细密,皇上最喜欢这个颜色。”
皇上最喜欢这个颜色?卫凝儿勾了唇角,轻轻一笑,端的倾国倾城。
侍女呆呆看着,连手上也忘了动作,“娘娘,你长得真好看……皇上有这么多妃子,可从来不在一个妃子的寝宫里呆这么久的。也只有娘娘,才能笼住皇上的心。”
倾国倾城……凑近身去,案上铜镜现出一张面容,明眸皓齿,柔媚可人,这样的面容,世上又有哪个男人不喜欢。想来皇帝也是喜欢的吧,因此每天晚上才那么温柔的抱住自己,耳鬓厮摩,甚至连穿衣脱鞋这样的小事也从不假手于人。男人喜欢女人散发,皇帝却喜欢自己束发,甚至连床底之间也不许自己解下发来。先时以为皇帝对每个妃子都是如此,但与人闲谈后,才知道皇宫之中只有自己才能得此殊荣,暗暗心喜!大战之前,特地穿了男装,取悦皇帝。那一晚的皇帝,狂放粗暴得不像个君主,他是男人,而她,则是他的女人!揽了他的脖颈,任由他用力揉搓自己的身体,眼角流出泪水,不知是因那疼痛还是因心头不知名的慌乱,也只有在那时,才会渐渐忘却宫内的孤独寂寞。
昨晚,缠绵至半,李福海立于帐外叩首禀奏,只说上将军率领大军凯旋回朝。
皇帝停下动作,不知想些什么,她也伴了皇帝,默默忍下肩头剧痛。
“哦,上将军……他果然立下大功了!”
皇帝的声音似喜似恼,她悄悄端详皇帝脸色,但烛火摇曳,光怪陆离,谁又敢妄加揣测天子心意?皇帝挑了她下巴,逼她看她。她的目光落在皇帝唇上,勾起的唇角,让她发冷。
“你说,朕该怎么赏赐上将军?”
朝廷大事,她怎敢干预?连连摇头,眼角流出泪来。
皇帝叹一口气,搂紧了她,“如果他也能如你这般就好了……”
多少不甘,多少怨恨,多少无奈,她闭上眼,第一次觉得皇帝落在她唇上的吻温柔得让她愤恨,这一切,本不是她该得的。
“娘娘,今日梳坠马髻可好?”
抚着肩上垂下的发,轻轻的道,“不必,只用簪子绾着就好。”
梳妆停当,扶了侍女的手,慢慢起身,五个月的身孕,肚腹已经凸显出来。
“娘娘,天晚了,还要前往何处?”
看着前方琉璃宫灯下的一处光亮,抿了唇,“命人端上宵夜,送往宣室!”
只带了一个侍女,沿着小径缓缓而去。小径的尽头,便是宣室,明亮的烛火从敞开的门里透了出来,映红了殿下台阶。皇宫重地,竟然没有侍卫。心头突突的跳,扶着侍女的手在颤抖。
入了门,俯身叩拜,殿内很静,她的声音不大,却在殿内嗡嗡的回响。
“你有了身孕,还出来做什么?”皇帝扶了她起来,虽然藏得很深,她仍看得出皇帝很高兴,她也明白,皇帝喜悦绝不是因为自己。不由看向上座,那人已经站起来了,淡蓝色的衣衫,温顺的眉眼,如同水一样的人物。扶着皇帝的手慢慢走近,经过那人身边时,装作不经意的扫了他一眼,他的眸子垂得更低,锋芒内敛。回转眼眸,正见皇帝也在看他,那般神情,与昨日床底之间一般无二,心中一痛,终于明白了什么……
只是仍不能说出来,温柔笑着,替皇帝斟了满盏,“臣妾备了宵夜,恳请皇上品尝。”
“难为你想得周到。”皇帝刚要下箸,忽然看向那人,“少卿,你也来,尝尝凝儿的手艺。”
她见皇帝手指一动,似要执壶。忙亲自执了,替那将军斟了满盏。那将军本不愿,见她斟了酒,才坐了下来,起落之间,当真恪尽礼数。坐近了,方能好好打量他,他叫少卿?果然人如其名,只不知他姓什么。
“车骑将军……哦,该是上将军了,卫少卿,你也是认识的。”皇帝对她说着,但那流转的目光,分明是冲着那不发一言的人儿。
卫……心头一动,不由多看了他几眼,那眉眼,总觉得熟悉得紧,好似在哪里见过。忽然丁的一声,原来酒壶碰了杯盏,连忙敛了心思,一心一意伺候起自己的君主。
“你再倒,朕就要醉倒了。”皇帝调笑着,也不知道调笑的是谁。
柔顺的放了酒壶,静静坐在一旁,目光不经意的扫过那将军腰间,被那血红的物事锁了目光。红得像血,却闪着莹润的光,是玉,血红的玉。将军挡了光,她也只能看到那玉是血红的,她想叫那将军将玉拿给她看,但她一介妇人,如何能说这样的话?只能沉默,盼着皇帝命他起身,好让她能看清玉上的纹路。等了许久,不知皇帝说了什么,那将军不得不直起身来,接了皇帝饮过的酒盏。
卫凝儿紧紧盯着那玉,终于看得分明,玉上刻的是半只麒麟,半块残玉。
胸口宛如被重锤击中,将军躲闪的眸子,皇帝温柔的笑意,交错着在她眼前闪现。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丈夫与自己的弟弟,竟是这般……腹部隐隐作痛,悄悄用手按住。愤恨,嫉妒,万千思绪,压得她不能呼吸……但她,只有这么个弟弟。腹部越发疼痛了,咬牙忍痛,轻轻的道:“将军,听口音不像京城人氏。”
少卿讶然,“回娘娘的话,微臣是颖州人。”
卫凝儿停了良久,手指挪到腰间,暗暗握紧时刻悬在腰上的玉佩, “将军,是否有个姐姐?”
皇帝停了杯盏,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慢慢敛了笑意。
“将军……”
少卿定定看着卫凝儿,那张柔媚的面庞与午夜梦回缭绕心间的面容重叠在一起,只是仍不敢信,“臣……臣确有一个姐姐,多年之前已经失散了……”
卫凝儿咬唇,将腰上玉佩解了下来,慢慢推到少卿跟前。“我失散的弟弟,也有半块残玉!”
少卿怔了一怔,定定看着那血红的玉,伸手抚去,却在碰到玉的刹那,被烫伤似的缩了回来,求助的看向皇帝,皇帝却一脸阴沉。少卿用力咬了咬牙,将腰上玉佩解了下来,两块残玉,终于并到一块。“姐姐?”试探着抬头,却见卫凝儿缓缓挽起衣袖,露出一个已经淡去的白色的疤痕,小孩子咬上的牙痕。这么久了还能留着,想必当初一定很痛。
少卿视线模糊,强忍着不让它滚落下来,声音颤抖不能言语,“姐姐!”
皇帝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哼了一声,忽然笑了,“你们瞒得朕好苦,这样的喜事,怎么不早些说出来?少卿在此一役中,可是立下首功的。”
少卿猛然回神,慌忙中与皇帝目光撞在一处,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让人如负千钧。伏地叩拜,连称不敢。
皇帝一把将他拉了起来,盯着他,一字一字,“有何不敢?这样的喜事,当诏告天下!”
燕朔五年十二月,晋升卫美人为贵妃,拜上将军为大将军,食邑五千户。
第四十七章
双喜临门,荣宠无双,后宫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朝廷之中唯一一个手握虎符的大将军。富贵如此,该是满足了……
卫凝儿一双剪水明眸满是泪光,拉着弟弟的手,心头似有千言万语,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还是因皇帝笑着劝了,才慢慢放开,由着侍女扶持,乘了暖轿回了温室殿。寒风凛冽,暖轿再暖,仍挡不住呼啸的北风,待入了温室殿,那寒风寒露已渗透了四肢百骸。侍女忙忙拢了火盆,熊熊吞吐的火焰顿时驱了一室寒意,但卫凝儿仍觉得冷。揽镜自照,唇上那点樱红在苍白的容颜上宛如杜鹃啼血。
“娘娘,这是百合香……”
侍女碰上一盒薰香,卫凝儿慢慢推开,“何必薰香,今晚皇上不会来的。”
侍女嘴唇动了动,似乎要问,但终究什么也没有问。卫凝儿看着她,见她要退开,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一阵孤寂,轻轻拉住了,“你留下,陪我说说话!”
侍女扶她上榻,拢了被子,笑问:“娘娘要听什么?天晚了,娘娘有了身子,更须保重。”
卫凝儿怔怔抚着凸起的肚子,嘴角勾起的笑,温柔得让人辛酸,“就说说……尚未进宫前的事吧!”
这一晚,卫凝儿没有睡,侍女也知道贵妃并不是想听什么宫外的事,只不过这宫殿太空旷太冰冷了,有人陪着,便不会无端生出那许多梦魇来。其实在这宫里的人,又有哪个人不孤独寂寞呢?这一晚,卫凝儿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声,看着渐渐由深变浅的天色,宛如一尊雕塑。
沉沉的天终于退去黑色的外衣,朝阳从云后探出头来,轻巧的将蓝紫色的天绣上一道道红霞。但那红色并未透进温室殿,卫凝儿命人推开了窗,清晨的风很冷,将火盆里的余烬高高的扬了起来。余烬翩然落地时,沉闷的紫苑也发出了第一道声响。
钟鼓声,马蹄声,盔甲声!
“外边发生了什么事?”卫凝儿侧了侧身子,静静看着窗外来往的人影。
“娘娘!”侍女从殿外快步而入,“皇上今日到上林苑狩猎。”
低低嗯了一声,坐起身来,自昨夜起,肚子便时时隐痛。“皇上和哪位大人一道去?”
侍女满脸喜色,“娘娘,皇上只和大将军一道去呢?允大将军使用天子弓箭,天下有谁有这个殊荣?”
卫凝儿笑了笑,“皇上今晚想必不回来了吧?”
侍女见她要起身,忙扶住了,“原来娘娘早就知道了,皇上说了,今晚要学那塞外驻军,在上林苑搭建帐篷,不回宫里了……娘娘,娘娘,你怎么了?”
卫凝儿脸色苍白,一手支在榻上,一手用力按着肚子,下身雪白的被褥,已添了一缕暗红……
而此时的紫苑,却有一人比卫凝儿更震惊焦急。
灼灼烛火,刺目金砖,四周盔甲鲜明。
“你说,皇上去了哪里?”御史大夫阮酃真声音压得很低,就像一张绷得紧紧的弓,稍稍一动便分崩离析。
宣室首领太监王恩头垂得低低的,皇帝不让他说的话,他不敢说?哪怕眼前这个人是帝师!但对着那双可以洞察一切的眼睛,王恩唇舌再油再滑,也不说不出一字。最终只能将头抵在地上,扣得地上金砖咚的响。
“皇上,去了上林苑?”阮酃真沉吟着,盯着王恩。
王恩怔了一怔,仍不敢抬头。
“你不说,我自然会问别人!”阮酃真冷笑一声,衣袖擦过王恩的肩,唬得他颤抖。“天子身系万民安危,延误了时日,你就是千古罪人,当诛九族!”
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