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葳之西琉皇朝v





  照理以司珐尔向来冷酷而懒得给予敌人喘息机会的性格来说,应该不至于这么做,也不会这么做才对。但南夷露露也没忘记,天底下唯有在面对飒亚陛下时,司珐尔的人格会走向多偏激的路径,而跳脱常理。 
  留着前朝皇帝的命,只为「报复」? 
  或者,下不了手杀陛下,索性让陛下自生自灭? 
  这二者,都不是什么好的结局,露露也不免希望一切只是晴绍看错了。 
  「王上。」 
  见到主子离开仓库草屋的忠实心腹,立刻从埋伏的树丛里窜出。 
  「暂时别去管他。」 
  「要将他关在这仓库中吗?」 
  绝色的脸庞,一沉。 
  「不,他醒来后,就押他回矿区去。」 
  「属下知道了。」 
  跨着大步,司珐尔在临去前,不由得停下脚步,回望草屋,冷凝的蓝眸霎时灰黯,但旋即绷着脸,像要挥去什么似的,踩着坚定的步伐离开。 
  毒牙再次回到草丛内蹲伏,打算等到草屋内有了动静,再过主去。 
  万籁寂寥。 
  隐约的,仿佛自那里头传来受伤的小动物般暗暗鸣泣的声音。 
  喧哗时闹的行馆里,宴会仍在举行, 
  司珐尔避开了人群,回到最上层的、重重护卫森严的帝王寝室,立刻有两名奉命于此次观察中陪侍的妾妃迎了过来。 
  「王上,啊,您的衣袍怎么弄脏了?来,让臣妾为您更衣吧!」 
  「王上,请用热水盥洗一下吧。」 
  一左一右争相包围住他,奉上殷勤问候的妾妃,彼此争宠不让。 
  「都不必了,孤王要一个人独处,你们都回自己的屋子里去。」袖子一挥,司珐尔没心情接受这软玉温香的伺候,尤其是现在,有股无法形容的焦虑正啃噬着他冻结坚硬的心。 
  「是,王上。」两名妾妃惶恐地低头,匆匆离去。 
  他需要一点什么,来浇淋这把烧灼在喉咙深处的人。以眼睛搜寻到他所需要的,司珐尔毫不犹豫的走向茶几,扣住晶瓷细瓶,凶暴地扯开了瓶塞,连倒入杯子里的时间都不愿浪费,直接对嘴把浓烈的酒灌入了口中。 
  咕噜噜、咕噜噜,大口大口吞着酒,可是火并未被熄灭,或者该说那把火烧得加旺盛了。 
  该死、该死的、你这该死的西琉飒亚! 
  耳畔,萦绕着…… 
  说,你到底和那女人说了些什么?回答我! 
  虐待,侮辱,近乎凌迟的方式,严厉的责问着,形同拷打而又比拷打要更难以忍受的暴行,却逼不出半句回答。 
  那家伙连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从头到尾,就连吭出不吭,没有哀嚎、没有求饶,更没有哭泣呻吟。可是那不可能不痛苦,以木棍毫不容赦的穿透过去,鲜血淋漓的流下,翻搅着、抽插着,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地。 
  同样一个处所,过去爱恋着、疼借着、小心翼翼不想伤害,却又饥渴地寻求契合,而从那儿品尝过最甜美高潮,结合心灵与爱意(哪怕后来才知道这全是假的),有过最最极致且永生难忘的体验 
  今日,亲手,将它撕裂开来。 
  对待那具身躯,像对待毫不值得怜悯的一块腐肉。 
  践踏再践踏。伤害再伤害。 
  但那毕竟不是块没有生命没有呼吸没有痛苦的肉块,那不但会疼痛、会流血也照样会抖颤。 
  是的,自始至终,不知道是以什么样的毅力,坚持不肯发出一点声音的「他」,过程中只有那浮出青筋不住痉挛的手脚,可以看出施加在体内的痛楚有多大,颤动得像一条濒死的鱼儿,反复地喘气着。 
  要是「他」跪下来向自己求饶的话,司珐尔不禁闭上双眼,也许就不会作到那么过分的地步了。连司珐尔自己的良心(有吗?)都和残忍的本性扭打起来,声声质问: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当初之所以不杀西琉飒亚,不就是为了证明,就算他还活在世上,也无法再支配你的一切?他活着也像死了,再无法左右你的半分情感了吗?那又为何才看到那女人和他交谈两、三句,就迫不及待地召唤他来,你根本就无法忘情于那低贱的背叛罪人! 
  (我忘了,我早就忘了,我这一年来枕畔换过多少女人,每一个都比他要来得顺从多了!在她们的眼中,我是天,是一切。) 
  你在对谁说谎?自己欺骗自己有什么用处?你真忘了地,那么此刻发抖的手指是怎么了?方才在小屋中差点失去理智的,想要解开那封印的铁盔,想再看一眼那铁盔下的眼瞳,想再确认一次他表情的,又是谁? 
  (我己经是新西王国的王了,我不再需要西琉飒亚,他在我眼中根本什么都不是了!我有天下,我可以随意地要他死、要他活,他都不能反抗,这种没有一点价值的人,我怎么可能在乎他!) 
  你就是在乎。所以你才会强词夺理地想说服自己。你越是否认,那事实就越是明白。你要放任他继续威胁你吗?认输吧,只要有他活着的一日,你就不能脱离他的影响。索性,这一次就真正杀了他吧。 
  (杀了他?便宜他?给他痛快?) 
  留着他,你只会不断地受他的迷惑,像月在无形中影响潮汐一样,他活着一天也影响着你一日。 
  (不,我不要认输,我绝对不要认输。) 
  (我会克服自己对那贱人的迷恋与渴望,我会切断勾起回忆的绳子,就像这一年来,我追杀、被逐他的兄弟、斩杀无数曾站在他身边的将领,把我的王位架在天下的顶端,不容许任何人违背我的意思,得到我所应得的一切是一样的。) 
  (西琉飒亚不算什么,他不可能有脸告诉晴绍那女人真相,我也不会让他有机会逃亡,我不要改变初衷,我要他活着像是死了,似一具活死尸般地为我卖命。至死方休!) 
  再一次地,司珐尔举起酒瓶,想浇熄残存心头的火苗,无意间…… 
  一抹醒目的红指印,在雪白的瓶身上,刺着眼。 
  愕然地放下酒瓶,他翻开自己的掌心 半干斑驳的血迹肮脏地渗透到皮肤中。他不晓得。一点都不晓得自己手上己经沾了这么多「他」的鲜血,他只是不断地想要从「他」口中逼出来,一点暗哑的啜泣也好,哀求也好,只是盲目到失主了控制。 
  「喝啊啊啊」 
  司珐尔先是摔了酒瓶,接着掀了桌子。 
  咚、咚、砰、砰! 
  站在门外的侍卫们都被那阵阵巨大的声响给吓了一跳。他们才想打开门去探看究竟,里面的王上一声:「谁都不要过来!」又使他们却步。没人有胆量,冒着生命的危险去碰触那扇门。 
  隔日,南夷露露求见了司珐尔王上。 
  青白着一张没怎么睡好的脸,司珐尔坐在高椅上,不悦地俯视她说:「一早便说要求见孤王,露露殿下你很好兴致嘛。」 
  「哪里,昨天多谢您的拍卖,害得敝国得缴交数万银才换得些许黑石矿,我心情怎么会好得起来呢?但我发现王上似乎也没有高兴起来啊?」讽刺地回道。 
  「孤王没心情陪你谈笑,有话快说吧。」 
  唤人送上一壶酒,司珐尔难得的,让人窥见了他的恶劣心情。 
  「一大早就喝酒?对身子不太好呢。」 
  「你也要来一杯吗?」持着金杯,司珐尔眯起一眼,冷笑地说。 
  看样子,司珐尔该不会是宿醉中吧?到底喝了多少酒,竟能让这千杯不醉的男人,有这般混沌的眼神?露露狐疑归狐疑,还是摇头说:「多谢您的赏赐,我看我还是免了。」 
  喝干手中的酒,径自斟着下一杯,司珐尔旁若无人的态度,宛如他根本不关心露露要说些什么,或许天要塌下来,他也不想管吧? 
  「奇怪了,我到西琉来这么久,怎么不见您那位最忠心的左右手,宓勒大人呢?」 
  提起这事儿,司珐尔的脸色更难看,哼地说:「他走了。」 
  「走了?难道死了?」讶异地瞪大眼。 
  「就当他是死了吧!」 
  想起自己正需人才整顿百废待举的朝廷之际,宓勒却辞官回乡,理由是他己对人生心灰意冷,想要寓居老家,种田种菜酿美酒过日子。莫名其妙的家伙。司珐尔懒得留一个失去斗志的人在身边,于是准了他的奏呈。 
  「你就是要来问我宓勒的事吗?」耐性不再的司珐尔,挑眉一瞥。 
  「不。这是顺道问的。」 
  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多余的耳目后,露露清清喉咙问:「王上,您真的杀死了西琉飒亚吗?」 
  手一顿,蓝瞳阴黯:「你……说什么?」 
  「有人似乎看到了飒亚陛下。」察言观色,露露知道司珐尔不可能会说实话,此刻只能看他的脸色来判断了。 
  「怎么,那家伙有通灵眼不成?」擒笑,再饮。 
  「在您的矿区,一名铁面男子。」故意不说出全部,刺探着。 
  「噢,这是在说什么呢?孤王完全听不懂。」蓝眸回击,平静无波。 
  露露也掀了掀眉,迂回得不到效果,直接攻击又如可?「还要我说得再仔细一点吗?那铁面男子,是理应不该活于这世上的飒亚陛下,对吧?」 
  哈哈哈地放声大笑,司珐尔摇着头说:「露露殿下,你怎会一大早就在作梦呢?西琉飒亚的人头是我取下的,人也葬在黄土里了,这样你还会说他活生生在孤王的矿区中走动吗?莫非是那个什么铁面人自己告诉晴绍的?我看是你们都疯了吧,竟相信一名罪犯的话。」 
  「王上,我还以为那铁面人是哑巴呢!这么说来,他不是哑巴也没被割去舌头,的确是能讲话喽?而且您居然晓得这件事是晴绍夫人通知我的,您怎么会发现的呢?」露露眼一亮,紧咬不放。 
  「……」司珐尔冷峻地、狠狠地盯回去。 
  「您以为,铁面人告诉晴绍他是飒亚陛下,接着我再跑来质问您吗?王上,这回您可是大意失足了,铁面人一句话也没说过。请告诉我吧,王上,那铁面人真实的身分是什么?再继续假装您不知道铁面人是谁,就太难看了。」露露甘冒着触怒司珐尔的危险问道。 
  倏地起身,司珐尔命道:「来人啊,把南夷露露殿下请出去。朕不想再看到她了。」 
  「王上!」尚未被撵出去之前,露露把握机会大吼着。「您这么做是错误的,您要是错待了那人,未来您会后悔一辈子的!」 
  「来人啊!」继续咆哮道。 
  「您想一想,到底当初自己是怎么坐上这王位的?难道您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为何当初陛下有机会可即刻杀了你,却没有杀你的理由吗?这当中的疑点是多么显而易见,难道说你一双原本锐利的眼眸,己经被表象所蒙蔽,而变得无比昏庸了吗?你快点想想这全部的经过,就会知道自己正犯下的大错!」 
  一边被两名士兵往外拖去,露露仍激动地叫嚷着。「如果他真的活着,那么您应该要感谢而非痛恨他的恩惠,您应该要疼惜而非凌辱他的慈悲,在临终前的一刻才不会痛恨自己的无知啊!」 
  「派人看守她和筑越等人,让他们立刻收拾行李,把他们都送回自己的国家去!」 
  「王上!!您正在把真相往门外推啊!」 
  「砰!」门被无情地关闭在露露的眼前。而始终等候在门外,希望得知消息的晴绍,见到她被架住,也慌张地迎上前说:「露露殿下,您问出来了没有?您怎么了呢?」 
  「晴绍夫人,我想你猜测得没错,那人真的是」 
  「住口,不许再交谈了。」严厉的士兵们隔阻开两人,并说:「您就是筑越夫人吧?奉王上之命,从现在起您不许踏出自己的行馆房间一步,请即刻和您的夫君整理好行囊,由本将直接护送您们到港口。」 
  「什么?不,我还不要离开。」晴绍也被两、三名士兵团团围住。 
  「恐怕不容您拒绝。」 
  「放手啦!你们竟对待外国使节如此无礼,身为南夷国的公主,我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往反方向被带走的露露,仰着脖子大叫着。 
  「露露殿下!」 
  晴绍哽咽着,一方面知悉了自己猜得没错,一方面却面临马上要被逐出西琉的困境,让她六神无主。要救陛下,一定要救,可是要怎么救呢?有谁能把陛下从司珐尔的手中拯救出来? 
  同一时间,隔一扇门。 
  司珐尔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怎么会……竟让那该死的女人套出了话。 
  要是让外界的人晓得皇帝还活着,那么,无疑的,会有蠢蠢欲动的西琉皇朝残党,开始想要兴风作浪吧? 
  为了新西王国,必须要立刻杀了西琉飒亚! 
  可是,南夷露露最后说的那些话,就像是挖出了他心头一根隐隐作痛的刺,什么意思?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的王位是怎么得到的,还要他想想当初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