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江南
涨红了微胖的面孔,顾椹乱擦着口鼻全扔了形象,猛拍着面前的桌子,“我哪骗你了……”
“天朝贵族死后会在寺院念经七日,再葬入家族墓地,坟身全部由青砖垒砌,并有专人守灵看护。当初若顾夫人真被下葬,别说是你一个不善体力的乡野大夫,就算是几个壮汉想刨开那坟怕也困难。”
“我猜你是趁着顾夫人在寺院停留那几日动了手脚吧!”古须云忍笑看向满脸懊恼,咬牙切齿的顾椹。
双眼一眯,“本少爷可听说……顾夫人虽深居府内,却治家极其严格,若是知道了你说她容貌尽毁……怕是不太好吧!”说完终忍不住拍着桌子哈哈乐了出来。
顾椹被堵的哑口无言,想着太子在临行前看向古须云那透着担忧却又无奈的眼神和冷刺向自己的雷厉目光,不由摸摸自己潮湿的脖子,“殿下啊殿下,老臣可是尽力了……”
暗自叹着,却也只好面对古须云,“可少将军不能否认,确实存在这样的危险。若丹王见她死了,径自掩埋而我们又错过了时辰,到那时可就真的无可挽回了。”
古须云渐收了笑颜,看向顾椹,“我会在她没被掩埋前将她带出来,我要的只是丹王的一点惊措,一点困惑,一点无奈和一点松懈。”
“穆游会陪你入宫,你久居漠北带了口音,就装做哑巴好了……”古须云附在顾椹耳边仔细说着,直到顾椹皱眉点点头,才一笑,“时间不早了,快去做准备吧,做那药可来得及?”
顾椹叹息苦笑,“都是普通的药材,若在漠北还困难些,在这天朝,一个日夜足够了。”说罢起身推门离去。
门外一直守侯的林熙、穆游见顾椹没了惊恐只摇头离去,忙进了屋,却见古须云径自坐在桌边旋转玩弄着那竹纹的白瓷杯。转动不停的杯子“嗡嗡”作响迷乱晃眼,最后终于“啪”的一声被古须云稳扣在桌上,没了声息。
“穆游,你陪顾椹进宫。顾椹会想办法让那丫鬟假死几日,具体需要怎样做,顾椹会详细告诉你。只有一样……”淡淡说着古须云起身站了起来,“若万一破了身份,一定要护住顾椹,千万不要强硬抵抗伤了自己。丹王问什么就说什么好了,我自会用自己去救你们出来。”
“少将军……”林熙咬牙皱眉握紧了双拳。
穆游愣愣盯着满目淡然的古须云心中搅动,慢慢恭身一礼,“少将军放心,属下定不辱使命……”
第 64 章
北风瑟瑟,夜里竟落起雨来,肆意冲刷着古老京城的一砖一瓦。伴着哗哗雨声,古须云披着外衣呆靠在窗边看向北方那偶尔闪出一片电光的滚滚黑云。
闭上双眼,娘亲那滴眼泪似乎又砸在手上,带着阵阵幽雅的青柳冷香,叹息一声“谁忆江南,细雨丝落,菲菲如烟,盼人归。”
盼人归,盼人归!既然爱着盼着,又为什么直到最后才送信给爹,又至死也不愿再回到漠北!
“瑞姨……你会知道吗?”
深吸一口湿冷的雨气,那淡淡的柳香似乎还在鼻端萦绕不去。
劲风夹着冰冷水雾骤然吹来,古须云不由抱了双臂摩挲着却想起那暖暖的怀抱。关上窗子回身坐到桌前,点亮已挂了残泪的红蜡,伴着那微淡的温热烛光,一帕雪白的薄绢静铺在桌上尽现眼前。
“抖擞人间,除离情别恨,乾坤几余。”
古须云轻轻念着却笑了出来,强劲狂傲的笔力却写出这样的语句,彪骑飞驰跨过浩浩山河送到自己眼前,还真是燕昊的作风。
“昊……我也想你呢……”淡淡说着,古须云趴在桌上看着那泛着微弱光泽的丝绢。恍惚中,娘亲那永远没有温度的手中带来的柔润仿佛又轻轻握住了自己幼小的手,还未暖热却又瞬间松开,消失的无影无踪。正在恐慌无助的瞬间,一双暖热有力的手早已牢牢的抓住了自己,霸道的护在怀里,耳边一声声的“云儿”,莫明的安心,只想在那怀里稳稳睡去。
红烛终于流尽最后一滴眼泪,拼尽全力摇晃几下“兹啦”一声灭了光亮。窗外大雨不知何时已停了,只屋檐上滴流着水珠,节奏平稳的发出声声轻响。
屋内青暗,天却亮了。
* * *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顾椹和穆游配合的天衣无缝。先是颤颤微微的入了巍峨高耸的皇宫,近乎押送着被带进了那高阁,又诚惶诚恐的在大厅耐心静候了若干时候。当上一位医生满头热汗出来时才小心翼翼的跟着一个小丫鬟走进了二楼一间满垂着淡青柔纱的暖屋,床上静静躺着的正是那一直早有耳闻却不见其面的妇人。
略显灰白的发丝干枯的没有一丝油亮,苍白消瘦的面颊上双眼无神的睁着,只在生人进来时才不经意的侧视一眼,在看清来人后便轻舒口气再不理睬,只盯着那床顶,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
顾椹忙坐在床边的镂花瓷墩上,探上伸出平放的手腕。皮肤粗糙褶皱,怕是也受了不少苦吧!心中叹着已有了大概,心神紧张气结于胸罢了,面上却皱眉紧张着,起身向那躺着的人示意要看舌苔。
穆游拿着药箱一边恭身立着,却早瞥见侧屋的重纱后一个挺拔人影静立着,正掀起边角露出条细缝仔细打量着这里。
忙低头掩了精神,露出满脸的惶恐畏缩。
顾椹不知点弄了哪里,床上的妇人却突然支身猛咳起来。顾椹慌乱比划着拿水,一边的小丫鬟忙端了清茶过来,顾椹顺手接过递给那涨红了面颊的妇人,碗中已加了内容。
见妇人缓缓喝下,顾椹转身利落的写了方子。那小丫鬟拿着却撩纱进了侧屋,不多时便出来送客,吩咐着外面的侍卫唤下一个进来。
二人得了赏银,一路被送出宫,踏着宫门外石板上的雨水,顾椹这才觉出背后早已湿凉一片,冷风吹过,不由的一个寒颤缩了双手。
远远看见林熙向他们点点头,和穆游对视一眼也不急着回去,慢绕着京城的闹市走逛了两圈,又用赏银进了一家老字号的酒楼吃喝一顿暖起身来,直过了大半日才小心返回了住处。
抬头看去,古须云一身素白正笑着坐靠在三楼栏杆上,手中杯酒向下一敬,已是一干而进。
* * *
梓魈此时却也正闭目淡笑,靠在铺了厚毯的躺椅上静静的想些什么。垂雪不敢打扰,点了宁神的幽香,见那飘烟淡淡直上才轻轻跪在椅边小心拿捏着丹王的小腿。
正静着,一阵急促的跑步声传了过来,垂雪见丹王眉头一挑忙轻步踏到门口,却见一个小丫鬟慌张的立在门外。
“姑娘,不、不好了,瑞清她死了……”
话还未说完,耳边却劲风拂过,丹王已猛的起身大步奔到门口向楼下跃去。
垂雪忙拽着小丫鬟急步跟了过去,一进屋,床前正恭身立着两个刚传到的御医,一边擦汗一边摇头。丹王试着床上妇人的鼻息,手却一颤,紧皱了眉头。
“大人,这位夫人确实已经去了,至于死因我们实在说不清楚。”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御医平复着喘息小心说着,却也带着疑惑。偷看向丹王阴冷的脸色,生怕这位皇上跟前说一不二的红人怪罪下来丢了脑袋。
丹王却未说话,只压着恼怒挥挥手,垂雪忙上前送着两位御医出楼,走到大厅却婉然一笑,“两位御医都是宫里的老人了,这里看到的听到的还请不要宣扬。”说着唤过侍卫拿了两张千两的银票递了过去。
第 65 章
两人这才小心抬头仔细打量眼前的女子,一身色彩淡丽的华服,身材窈窕,风神高雅却透着娇媚。脸一红忙接过陪着笑,“这个自然,宫里的规矩,我们明白,明白……”说完慌忙退了出来。
垂雪嘲冷一笑转身回到楼上,丹王正坐在床边愣愣盯着那仿佛睡过去的妇人却已平了气息,几个小丫鬟纷纷低头跪在一边。
“刚才还好好的,只说是口渴。奴才去取水,回来却见她睡了,正想帮她盖好被子,就发现她不喘气了。” 其中一个俯身说着已带了哭腔。
丹王一叹,起身向外走去,垂雪忙跟了上去。
直到那高阁的最高处,梓魈才停在栏杆边,双手支着那冰冷看向阁外大片摇动的阴绿和那远处模糊的灰淡天际。
本想挟着瑞清逼古须云自己现身,赌的就是古须云对当年的困惑和那份情,没想到他竟狠的下心来,真的除了本王对他唯一的挟制。古须云啊,古须云,你当真是让人永远也摸不透看不清吗……!
一声闷响,那栏杆上的红松木已被丹王生生握碎了两个狰狞的断口。
“主子……我们要怎么办……”垂雪一时间也乱了头绪,只知道定是那古须云动了手脚,不住咬牙。
高阁风劲,吹着梓魈的衣角不住向后疯狂飘摆。未回答垂雪,只松了双手,手中粉末般的木屑顿时被吹的的无影无踪。
“主子……”垂雪弱了声音,低头拉扯着衣袖有些不忍心看向丹王那一脸的困惑和失落。
“把她悄悄送出宫,找一处地埋了吧……其他的,本王还要再想想……”说罢闭了双目,迎面吹着带了湿气的冷冷北风。
垂雪还想说些什么,见丹王陷入沉思,只好应着一礼转身离去。
听着渐淡的脚步,梓魈却眯眼睁了那暗流涌动的双目,“难道本王真的看错了……”喃喃念着,眼前浮现的却是那潇洒少年笑傲旷野,驰骋天地的清朗身影。
风过拂面,耳边留下的只有呼啸。
* * *
夜过三更,早已沉静下来的城里,连酒楼、花坊也渐弱了声响,只偶尔一队巡城的护卫走过,整齐的脚步声尤显刺耳。
古须云一身黑衣带着林熙、穆游伏在皇宫西侧的高大城墙外。抬头看天,苍穹上黑云翻搅电走金蛇,不时传来沉沉的雷声,象是巨大的车轮从冰河上碾过,发出嗜人的爆裂声。
“就是这,进了这面宫墙就是那停尸的僻静院子。说是傍晚送来的,但这天一直阴着怕是出了宫也不好处理,只好先停一夜。属下打听好了,那是个荒废院子,宫里若死了太监宫女,来不及送出宫的都停在那,冷僻的很。” 穆游小声说着,满脸的兴奋和紧张。
“少将军,我们不如等他们将尸体运出宫再动手……”林熙实不愿古须云再冒险,看向嘴角上翘的古须云。正说着,天空一个明闪,接着一声石破惊天般的炸雷响起,撼的房宇颤动。
三人都被震的头皮发麻,古须云缓过神来,“迟则生变,丹王一向心思诡秘,若他想出了什么,我们岂不白费力气!”
“而且能暗偷总比去明抢要安全些,林熙你就放心吧!今夜带她出来,我们就立刻启程回漠北。”说罢菀尔一笑,顺着身后那带了铁爪的绳索。这时天上已开始零星落雨,黄豆大的雨点打的附近的青砖“噼啪”作响。
眼见那巡城的卫队急步远去,古须云一个纵身跃了出去,抡着铁爪顺势上抛,“当啷”一声,那钩爪牢抓住了墙头。戥紧绳索,跳攀上去,几个翻腾伏上墙头,回头挥手取下钩爪已纵身轻跳了下去。
伴着急乱的雨声,古须云做的利落,瞬间便消失在那墙里,看的穆游、林熙越发惊叹。对视一眼紧跟了上去,却略带了狼狈。
飞速掠过狭道,翻入眼前的院子。空无一人的院中果然荒凉,黑的无半丝光亮。三人暗喜忙躲入正面的屋檐下,古须云轻轻推开那木门,一股霉潮难言的味道顿时涌了出来,不由轻打了个喷嚏。
林熙从怀里取出包了油纸的火折子,小心轻晃着已带了光亮。放眼看去,窗边不远处正停着一个盖着白布的人形。
一个明闪,天好似要裂成两半似的脆响一声,眼前阴森一亮又瞬间恢复了昏暗的火光。古须云掀开那森白,眼角顿时一热,那张记忆中逐渐模糊的熟悉静颜已现了出来。
“瑞姨……”,颤着伸手轻轻磨蹭着那冰凉的面颊,古须云幽幽唤着,仿佛又回到了那迷雾般的江南,一个开朗亲切的伶俐女子总是叉腰大声喊着:“小谚、小滟回来吃饭了……”。
那是雨雾中唯一的光亮啊,古须云咬牙狠掀开整张白布扔到地上,抱着那沉睡的妇人,裹入林熙早已铺好的兽皮斗篷里。
紧系好带子,牢牢束住上下。古须云稳稳抱起那毫无反应的身子,附在耳边轻声念着,“瑞姨,你先忍耐一会,小谚这就带你离开这……”
屋外磅礴大雨直泻而下,不时的雷鸣电闪撕开天幕照亮这偏僻的院落。
林熙借着电光摸索到院门,轻轻推开,正要探身出去,小腿猛的一痛闷哼着已跪了下去。
古须云顿身一愣看向洞开的门外,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