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4 西风碧树 by 碧树
“不妨事。”我笑笑,“你去照顾皇上吧。”
“如果皇上知道你也会关心他,他一定会好起来的。”蕴灵说着,朝我笑笑,收拾了东西离去。
关心他么?我苦笑。方才听说蕴明受伤,不过是想到蕴成可以更顺利地攻入离都而已。当然,那一瞬间复杂的心绪,我不想也无力去探究。
伸手从桌案上拿起曲谱,我又细细琢磨起来。《逍遥游》,是我所能送给蕴成的祈祷,也是我在天牢中唯一能做的事情。
牢门再度被打开,难道是蕴灵去而复返?我抬起头,却看见一身戎装的林继昌。
“国舅爷,您体谅体谅小的吧。皇上亲口吩咐……”狱官赶过来,扑通跪在林继昌脚下,哀求着。
“皇上难道会为了一个妖孽而置江山社稷于不顾吗?”林继昌不耐烦地甩开狱官,一脚踹开了牢门,向身后的亲兵命令道,“把这个妖孽带到城墙上去!”
“国舅爷,您这是要了小的命了……”当我被几个亲兵押解着走出天牢时,我听见狱官跪在后面号啕大哭。
久违的日头晃花了我的眼;我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背上却被人狠狠地推搡了一把:“少装可怜,快走!”
“想用我来做人质,没有用的。”我已经猜到了林继昌的用意,面上虽然冷冷,心中却着实有些忧虑,暗暗盘算着如何说服蕴成不要跳进林继昌的圈套。
“以为有皇上保你,我就不敢擅自杀你么?”林继昌也料到了我的想法,冷笑着捏住了我的下巴,用力把我别过去的头掰回来正对着他,猛然伸手封住了我的哑||||穴。“虽然我不知道你会怎么说服那个叛贼,但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你根本不能开口。”
我静静地看着眼前精明强悍的林继昌,似乎从他轻蔑而痛恨的眼神中看到了某种潜藏的野心和欲望。这种感觉让我有些发冷,似乎又象当初被一桶接一桶地泼着井水。
忐忑不安的心绪中,我被林继昌带到了城头。
“让叛贼蕴成好好看着,他心爱的人现在是什么样子。”林继昌得意地笑着,命人将我用绳子凌空吊在了城墙外。
我紧紧地咬着牙,努力抵御着手臂撕裂一般的痛。从高空中望下去,我看见围城的军队慢慢散开一条通道,一人一骑风驰电掣一般从远处奔过来。当他停在我身下,抬起他金盔下的脸时,我紧紧抿着的嘴唇舒展了一下,又再次矛盾地抿紧了。
蕴成,我一年以来心心念念牵挂的人啊。本来,我该为这重逢而欣喜,可是现在的情形,我倒是宁可他永不出现,不会看见我现在的样子。
“林继昌,你这个卑鄙小人!”蕴成一见吊在城墙外的我,又是心痛又是痛恨,仰头朝得意洋洋的国舅骂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很简单,不过需要王爷先将军队撤后三十里,我们再谈条件。”林继昌笑道,“我可不喜欢被人重兵威胁着谈判,特别是棋子在我手中的时候。”
我心中暗暗着急,我明白林继昌其实并不能肯定蕴成对我的眷顾究竟有多深,这句话不过是一个试探罢了。只要蕴成答应了这个前提,林继昌肯定会得寸进尺。可惜我此刻无法出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蕴成扫过我的关切的目光。
“哈哈,真是笑话,林继昌,你就想用他来威胁我吗?”蕴成尽量不动声色的笑道,“本王可没心思跟你谈这种无聊的条件。”说着,拨马就走,并不看我一眼。
我松了一口气,蕴成啊,你真的不能再象上次一样冲动了。我相信,没有蕴明的同意,林继昌还是不敢取我性命的。
“如此说来,王爷是不在乎这个人的性命了?”林继昌笑道,“那么我就不妨给他身上加点点缀了……来人啊,给嘉木公子脚上吊几块城砖。”
离都的城墙都是用特制的青砖建造,为了城墙坚固,城砖也筑造得远比一般城砖厚重沉实。此刻林继昌一吩咐,便有人将早已捆好的五六块城砖绑吊在我的脚踝上。我的手腕本已被绳子勒得青紫,此刻蓦地加大了承载的重量,更是痛得我死去活来,虽然硬撑着没有出声,额头上的冷汗却如同雨点一般顺着脸颊和下巴滴落。
蕴成回头看了我一眼,眼中闪过痛苦的神色,停顿了一下,依然骑马走远。
“我可以给王爷时间考虑。”林继昌的声音再度响起,掩不住其中的得意,“不过多一个时辰他脚上就会多吊一块砖。到时候就算王爷反悔,他这双手经脉也废了,再弹不了琴。”
蕴成的背影明显地僵直了一下,终于慢慢走远。
我勉强抬起眼,看着蕴成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乌压压的人群后,虽然知道他的选择没有错,心里却忍不住抽痛了一下。似乎整个天地间只剩下我自己,无助地承受着永无止境的痛苦。
时间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地过去了,林继昌果然命人在我脚上多吊了一块又一块城砖。此刻我已经虚弱得连移动身体的力气也没有了,整个人就像一条鱼干般挂在绳索上,手腕上的绳子深深地勒进皮肉中,吸满了鲜血。我眼前的大地已经越来越暗,不知道是因为天色已晚还是因为深重的眩晕。
神志已经渐渐远去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在我立时就要昏死过去的时候,我听见城下传来一句拼尽全力却声嘶力竭的话语:“我把军队撤后了,你把他放下来!”
十七
接下来的事情我只能靠耳朵去倾听,靠身体去感知。脚踝上绑吊的城砖被撤去了,然而手腕上的剧痛却没有减轻半分。神志虽然还有些模糊,眼前仍然一片黑暗,但我清楚地知道,我睁着眼。
这是第几次了呢?在南胤时原本还算健康的身体,在经历了太多残酷的折磨后,尽管有天下最好的药材来滋补,表面支撑得过去,内里却早已经虚弱不堪,突发的晕眩也已经被我习惯。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晕眩过后就会出现短暂的失明,长短不一的时间后又会逐渐恢复视力。这件事我对谁都没有提,反正失明的时候我就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旁人常会误以为我在发呆。
可是此刻,这突如其来的失明却让我心慌不已。我努力地大睁着眼,面前却仍旧什么也看不见。
“我叫你把他放下来!”蕴成见林继昌仅仅是减少了折磨我的刑具,恼怒地道,“你敢跟本王玩花样?”
林继昌哈哈一笑:“王爷真是重情重义。这样吧,反正我留着他也没有用,干脆做个人情把他还给王爷好了,当然,还要看王爷舍不舍得付点代价?”
“你说!”蕴成的声音,开始沉不住气。
“只要王爷剁指盟誓,从此安居封地,不再管离都事务。”
我心中暗暗一惊,林继昌提出这样的条件究竟是何居心?难道……他也想当离都的主人?此刻蕴明重伤昏迷,诸侯袖手,只要蕴成答应撤兵,林继昌手握离都实权,要挟天子以令诸侯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蕴成没有回答,我知道他在犹豫,毕竟他起兵只是为了和我在一起。可是其中的关系厉害,却非他一时所能下定决心。
“不就是剁一个指头吗?换他一条手臂还是值得吧?”林继昌深恐情势有变,加紧催促蕴成,手中佩剑一挥,斩断了吊住我左手的绳索。
“啊……”全身的力量蓦地全部挂在了右手腕上,撕裂一般的剧痛让我瞬间痛呼出声,原来绑吊的时间太久,被封的哑||||穴早已自行解开,只是我一直咬着嘴唇,竟未发现而已。
“嘉木……”蕴成痛彻心肺的呼唤脱口而出。
眼前看不见他焦急的表情,我不敢再发声影响他的决断,只能狠命地咬着下唇,满口都是苦涩的血腥。
“好,我答应。”蕴成的声音终于响起,看来眼前的情势已逼得他顾不上以后了。
“那么就剁了你的右手拇指对天盟誓吧。”林继昌笑道。
“不要!”我挣扎着用所有的力气喊出来。蕴成本是以武功闻名军中,一旦为我这样一个男宠失去了右手拇指,不仅无异于废去了大半武功,而且威望尽失,以后靠什么服众领军?一下子除去了今后争夺天下的对手,好狡猾的林继昌!
“你闭嘴!”林继昌一个耳光打在我脸上,将我整个身子都打得旋转过去,绳索扭紧,右手腕处鲜血汩汩流出。然而等我再度睁开眼时,眼前的黑暗竟渐渐淡化开去,视力慢慢恢复过来。
努力适应着逐渐加强的光亮,我看见远方一个人大步流星地冲上城墙,后面一群人跟在他身后跑得气喘吁吁,其中一个小太监奋力叫道:“皇上驾到!”
“林继昌,你好大的胆子!”蕴明一把将我悬空的身体抱在怀里,怒气冲冲地骂道,“朕还没死,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皇上息怒!微臣也是退敌心切。”林继昌跪在蕴明身前,辩解道,“皇上若是肯听微臣的计策,此刻叛军早就退兵了。”
“朕现在不和你计较,你好自为之吧。”蕴明重重地哼了一声,知道此刻林继昌手握兵权,也不好当场翻脸,抱着我就朝城墙下走去。
“皇上,您自己的龙体……”一群太监和侍卫围过来,争着想把我接过去。
“也罢。”蕴明叹了一口气,将神志昏沉的我交到一个侍卫手中,吃力地道,“快给他传太医……”
我的头无力垂下的时候,我隐隐约约看见蕴明的胸前已是血红一片。
醒过来时我闻见了一阵沁人心脾的香味,似乎是蕴明的寝宫里特有的名贵熏香。难道蕴明并没有把我重新关进天牢,而是安置在他的寝宫之内了?
发作得越来越频繁的失明此刻再度降临,身体还是虚弱得无法移动,可我心中却在冷笑:我都成了这个样子,他还想要我的身子吗?
“嘉木,你醒了?”见我睁开眼,蕴明的声音近距离地响起,温热的身体慢慢朝我靠近。
这么久没有碰我,此刻终于压制不住那欲火了吗?尽管手足无力,我仍旧攒足了仅有的力气,猛地在他胸前一推,身子挣扎着滚落在地上,摸索着站起来。
“嘉木……你怎么了?”蕴明喘息着,伸手触到了我的身体。
“滚开!”我厌恶地退后了一步,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仍然固执地大睁着眼睛盯着他的方向。伸手扯开身上的衣衫,我靠着床架支撑着站立,冷笑道:
“还是不想放过这个身体是吧?如果说以前的嘉木还有几分姿色可以供皇上亵玩,可经历了毒酒、强暴和反复的酷刑后,还剩下什么值得皇上贪恋的呢?是这苍白得象死人一般的脸,还是这骨瘦如柴伤痕累累的身子?皇上你说,你到底想要我到什么时候才梅殴遥俊?br /> “我只想要你的心。”或许是震慑于我的神情,蕴明的声音有些微弱。
“想要我的心,还不容易吗?”我放声笑道,“随便找个人来挖就可以了,还是皇上想亲自动手?反正我私通叛贼,早就死有余辜!”
“嘉木,为什么要这样逼我?我过去做错了,现在只想加倍地补偿你。”蕴明走过来,看我慌乱地避开却撞在墙上,“你眼睛看不见是不是?是不是?”手掌蓦地握住了我的肩头,蕴明摇晃着我。
“补偿?”我继续笑着,身体却慢慢向下滑去,摆脱了他原本就没什么力道的手掌,“你对一个被你剥夺了一切的人说补偿?只有最自私最愚蠢的人才会说出这种话来,你以为有些东西是可以补偿得了的吗?……”
蕴明没有声音,然后我听见了重物倒地的声音,太监宫女惊慌的脚步声和高喊太医的传唤声。没有人理我,我就静静地靠墙坐在地上,面上是僵硬的冷笑。
“嘉木公子,你怎么能这样对待皇上?”有人在我面前气愤地叫道,“皇上昏迷刚醒就跑去救你,你却把他胸前的伤口都弄裂了!难道你看不到皇上胸前在不停地流血吗?”
那个暴君流血了?我茫然地抬起手,似乎上面沾上了粘稠的液体,却无法联想到那是蕴明的血。在我的印象里,从来只有他让人流血丧命,却从未想过他也会受伤,也会流血,也会送命。难道他刚才粗重的喘息,不是因为炽热的欲望,而是因为伤口的痛楚吗?
“皇上,会死吗?”我微弱地问,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不知道在地上坐了多久,甚至视力都已慢慢恢复,才有蕴灵急匆匆地从蕴明床前走过来,想将我扶起,却力弱扶我不动。
“嘉木哥哥,你刚才对皇上说什么了?他现在昏迷中不断地叫着‘不是这样,不是这样……’”
“他否认不了。”我冷笑着重复了一句,转头故意不去看躺卧在床上的蕴明,支撑着向蕴灵道:“还是找人送我……回天牢吧……那里才是我……该呆的地方……”
十八
我没有回去天牢。在蕴灵的坚持下,我被安排在蕴明隔壁的一间房内,因为一旦失去了蕴明的照拂,我很有可能又落入林继昌手中。
我没有再抗拒,毕竟也不愿再次成为林继昌用以威胁蕴成的棋子。
蕴明到底是习武之身,身体比我恢复得快得多。只有在我昏睡的时候他才敢来探望我,平时则命嘉宜时时来探看我的情况。因此虽住在他的隔壁,我却没有再见他,只能断断续续地听见他房内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