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剑歌
林剑澜道:“这倒奇怪了,那后来呢?”
薛增道:“更绝的是,当时李元帅不在帐中,我便拿了这封信去给他看,结果出了帐外半刻左右,上面的字却又都不见,仍是只留下‘遇水则现’四字。”
林剑澜道:“是了是了,想必这信纸上的字不能见风,或者不能见阳光,若是见了,半刻之后便会消失,总之大概便是这个特性。”说到此处,却一个激灵,道:“薛将军,那信封……可是二次粘贴的么?”
薛增惊奇的看了一眼林剑澜,点点头道:“林公子猜到了?不错,我事后特地看了一下信封,那信封虽然送来的时候是封口的,却仍能看出二次粘贴的痕迹。”
林剑澜此刻当真是哑口无言,不知应该佩服林霄羽还是应该对他更为愤恨讨厌,连一个女孩儿的心思都琢磨并算计,玩弄于股掌之间,在他心中,还有什么不可以利用么?不知他如何哄得徐敬业的女儿替他送这封信,那痴情女子读到情郎意欲与自己比翼齐飞,而宁愿抛弃旧妻的书信,自然应是心满意足,再无怀疑,却不料正是此举将父兄送上了兵败如山倒的绝境。
林霄羽早已了然,即便是对最心仪之人,碍于当时的情势,也不得不防备几分,徐小姐拆开这信,恰恰合了他的心意。
人心就这么一点缝隙,他赌了,他赢了。
林剑澜脸上表情不禁显露出愤懑之色,薛增见他脸色有异,似乎颇为不喜。“风竹”当日报信授策,事后功成身退,无缘得见,在他与众高层将帅心中是如同神仙一样的人物,临淄王之前便与他提起过“风竹”之子,他此次见到林剑澜,自然是十分兴奋以至于提起往事滔滔不绝,现在看林剑澜似乎并不引以为傲,不禁收了口,道:“临淄王只嘱咐我尽量款待照顾,但不知林公子此行有何贵干?若是来江南游玩,恕我直言,现在可不是什么好时候。”
林剑澜暗道:“若是此时便透露此行目的,一来流传出去容易动摇军心,二来若不成功,被人耻笑无能事小,反而白白让薛将军空盼望一场。”忖毕一笑道:“多谢薛将军跟我说了这么多我父亲之事,只是我自生下来就没见过他,所以并没有多深的感情,请别见怪。我还懂些防身的功夫,军中事务繁忙,薛将军不必为我操心,我自己到处走走就好。”
薛增捋须道:“原来林公子未见过令尊,这倒难怪了,林公子既是临淄王的贵宾,若有需求,尽管直言,你身负武功自然是好,然而单打独逗并非千军对阵可比,林公子最好不要去阵前冒险。”
林剑澜点了点头,告辞出了军营,奔行了一个多时辰,方隐隐约约见到杭州城的影子,早先便已听闻义军已经攻占了杭州城,然而走近了些看,却见除了城楼上的旗帜变换,守军换成义军打扮,并无什么战乱的破败气象,门口来来往往秩序井然,一问之下方知袁行健并未将大军驻扎此地。
林剑澜心中暗道:“虽然攻城取胜,然而义军损失颇大,休养生息之前若占着这杭州城,不但存在安抚民心,制止士兵作乱抢劫等问题,若是朝廷反击,反而要变成孤城四面受敌之势。”不禁对袁行健用兵治军之道暗自佩服,义军之中大多以太湖乡民为主,并不擅长陆上打仗和守城战役,长线补给也颇为不便,还不如仍旧以太湖为根基,有十全把握之时再缓步推进。
守门的兵卒并不对人严加盘查,林剑澜进得城去,略微打听了一下,方知杭州城破后,袁行健遍发安民告示,措辞颇为恳切,仍是以替谢仲举雪洗冤枉为由,还亲自拜望了杭州城内数十名颇具名望的士绅文人。谢瑶环在杭州之时本就名声清白,极受百姓赞誉,袁行健此举自然赢得了一片民心,即便不加入军中,但听闻却有不少人私下捐赠。
看着热闹如常的杭州府,林剑澜心中颇多感慨,没想到袁行健除了身怀绝世武功,兵法高超,认真起来,起码也有着治理一州一府的本领,不急功近利能收放自如更是难得,若不能说服,当真是官军的强敌了。他虽是缓步而行,但不自觉的脚步渐渐快了起来,竟从另一方向出了城,抬眼望去,眼前这条路却是走了多少次的,极是熟悉,原来自己不经意间是对着匡义帮那个方向前行。
当日被成大夫胁迫之时,他第一个想到的竟是唐子慕,然后便是殷殷这里,事后想起,也是颇为困惑,唐子慕他是本来便没有什么好感,殷殷则即便自己替她疗伤、助她练功,也一直对他极为冷淡,然而不知为何,却能让他觉得十分可信,若有什么所托付的事情,不会落空。
林剑澜在城门口呆立了一会儿,心中却是着实惦念殷殷,杭州落入义军之手,匡义帮不会一点动静都没有,何况殷殷在义军起事之时抽身而退,虽然江湖地位在那儿,不会被其他同道为难,但袁行健是否会有什么举动便很难说。想到此,犹豫片刻,林剑澜便拔足向匡义帮方向而去,小时候觉得坐在轿内要行走很久的路途,而今施展轻身功法却是片刻就到了眼前,看天色将晚,将树林映照的金黄一片,立在树梢,竟被光线晄的睁不开眼。这样一怔之间,听到下面有人道:“请二位回去转告,曹帮主不日便可回来,到时候亲自去军中拜访。”
林剑澜忙屏住呼吸,向下探去,见二人躬身一拜,施施然而去,步法一致无二,十分沉稳,身后则跟着两名小厮打扮的人,手中捧着箱盒,想必是礼物一类,但见前面二人行走虽慢,后面那两个小厮却怎样都追赶不上。再低头看去,匡义帮出来送行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铁嵩铁堂主,对着远去的人影露出了一副甚是懊恼的神色。
林剑澜见他转身,正要进去,急忙跃下树来,道:“铁堂主!”
铁嵩吃了一惊回过头来,林剑澜知他见周边林中暗哨竟防不住人,必定会一副吃惊的样子,然而见了林剑澜不但表情未见平复,反而益发吃惊,道:“林公子?你、你怎会在此处?”
林剑澜见他问的古怪,道:“我因事来杭州,想念你们,所以过来瞧瞧。”话音刚落,已被铁嵩拉了进去,道:“林公子进来说话,这事情倒有些奇怪了。”
林剑澜道:“方才听你说,曹帮主不在帮中么?”
铁嵩道:“林公子,我问你,你可要实话实说。”
林剑澜看他脸色郑重,一只独眼盯着自己,竟有些严肃的可怕,不由点了点头,听他道:“不到十日以前,有个年方七八岁的孩子到了匡义帮总堂,说你被一个叫‘成大夫’的坏老头儿绑走了,还说是你让他来匡义帮。我们本不愿轻易相信一个黄口小儿的话,只是他口中说出了‘成大夫’三字,又拿着你当日与帮主切磋武艺的断剑,不由我们不信。林公子,这孩子你可认识么?”
林剑澜惊愕的说不出话来,点了点头道:“我的确有这么交待过他,但却没让他直接前来匡义帮。他是年帮主生前收留的一个孩子,也算是丐帮弟子,只是我让他先去找丐帮的唐长老,没想到……”
铁嵩轻嘘了一口气道:“这我便能放下一半儿心了,只要林公子真的差了他来,不是什么旁人的陷阱,就一切都好。”
林剑澜道:“这实在是太过出乎我意料之外,那晚……”
铁嵩摆摆手道:“那晚的事情,这孩子都一一说明了,说实话,帮中私下里有不少人疑心成大夫做为元老,被帮主猜忌陷害,编出那套话来挤走了他,不想竟然是真的。”
林剑澜暗道:“青叔自觉问心无愧,可是这些手下的堂主们,却不免有些人黑白不分,易受蛊惑,不知他们想起青叔,可会有一丝一毫的自责。”然而又想到匡义帮之事,韦素心不大不小也算是个罪魁祸首,就连自己也都不敢再坦然面对林龙青,又何必对他人苛刻挑剔,收了心思道:“那曹帮主去了何处?”
铁嵩道:“此事既然与成大夫有关,帮主自然也不能放着不管,执意要去洛阳花王府,林公子,可能说起来有些对不住你,帮中除了帮主,其他人俱都是持拦阻之意,因为韦花王名声在外,无人见过他的功夫,恐怕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帮主上次洛阳之行,在他内宅门口晃了一圈,便已见到了几位消失多年的武林豪客,竟能安心在他府内做个清客,可见花王府内高手如云,帮主还是莫要替你出头为好。”
林剑澜想到韦素心那以气撑船的功夫,再回想起那只覆在自己后背的掌力,一边助自己平复疗伤,一边还能娓娓而谈,分心而用,不由点点头道:“韦花王的功夫据我看来,恐怕……啊!”他此时方明白过来,抬眼环顾四周,道:“殷殷她去了花王府么?”
铁嵩苦笑道:“怎样拦阻也不听,只说林公子几次救助,不能忘恩负义置之不理,当日便和秦副帮主带了一批人赶往洛阳去了。十来天都没有什么消息传回来,这边义军早已拿了杭州,几乎每日都要差人送礼拜望,都要等帮主回来才能定夺。”
林剑澜道:“义军?义军求你们何事?”
铁嵩道:“不见到帮主,他们怎肯言明来意?”
林剑澜站起身来道:“铁堂主,是我太过莽撞,以至于让曹帮主千里奔波,匡义帮中这许多事情都搁置不能处理,我会尽快差人赶回洛阳,通知曹帮主回来。对了,现在看来,义军胜算仍是颇大,况且连连告捷,不知义军中的江湖同道对匡义帮当日抽身而退可有什么说法?”
铁嵩哈哈大笑道:“匡义帮之前虽然屡遭变故,但曹帮主行事已颇有大将之风,他们哪个敢乱讲?只是说来倒也奇怪,杭州城拿下之后,并未见许多的江湖同道,难不成他们便都窝在太湖不成?”
林剑澜听他这么一说,也是颇为纳闷,却也来不及细想,便匆匆告辞而去,心中却颇为自责,因为自己对匡义帮不加考虑便脱口而出,没料到年小侠因为不喜欢唐子慕,却一个人径直来了匡义帮,不知无人照顾的长途羁旅怎样挨了过来,更是因为自己,害的殷殷宁肯违拗帮中众人之意,也要奔赴花王府,若是闹了起来,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走了两步,方想起刚才送礼那二人,似乎身怀武功,在袁行健周围并未见过这二人,恐怕并不是义军差遣,若是江湖中人,铁嵩却应该多少识得,想到此处,竟多半是韦素心所差。
想到殷殷缩在被子中被寒气笼罩的苍白面孔,只是因为并未酿成什么严重的后果,林剑澜才强迫自己忘记,不去追究是韦素心亲自下手,还是差人下手,匡义帮退出义军,正是他想要的结果,此刻又差人前来,真是不知道又有什么计谋,所幸曹殷殷与秦天雄早已知道上次之事就是韦素心这位藏头遮面的“神秘人”所为,必定不会如他所愿。
第四十六回 烽烟涂炭摧肝肠
走了一圈,竟如什么事情都未发生过一般的平静祥和,然而却隐隐给人一种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的预感,不知两军的下次交锋又在何时。
林剑澜站在渐沉的暮色中,一抹淡白的月亮已经悄然出现在天边,即便心中有百般的为难,也必须要去太湖走一趟了,或者仍能与袁行健坦诚相对,或者……由上次分别的时候那种言语,拒而不见甚至都是有可能的。
因不知还会有什么突发的变故,林剑澜不敢耽搁,匆匆填饱了肚子便向太湖奔去,夜色下虽并不看的十分清楚,然而路旁农田早已多生出一人来高的野草,似乎大多都多日未曾耕种,远处的茅屋村舍也是漆黑一片,刚到夜晚便齐齐安歇倒也是怪事。
林剑澜心念一动,从田间岔路奔了过去,到了近前,黑夜中那些院子中的小片菜地也早已荒芜,低声询问了几声,如他心中所想的一般,并没有人应声,随便推开一间房门,一股灰尘气和烟火气迎面而来,呛得林剑澜猛的咳了几声,平复了之后方点燃了火折子,到处巡视了一番。那锅台上早已落了一层薄灰,堂屋正中地上还有一堆灰烬,林剑澜矮身蹲下,捻在指中,那灰烬慢慢散落,原来是纸灰,仔细看去其中还夹杂着几张未曾燃尽的纸钱。
他叹了口气起身站起,走出屋去,又到旁边几家看了看,俱都是一样的情景,返回正路,又继续向前奔走了一阵,路上不时看见这类几家聚在一起的连村落都称不上的村舍,心中明白,恐怕其中颇有一些是曾被谢瑶环安抚返乡耕种的乡民,聚在一起重新安家兴业,可好景不长,谢瑶环出事以后,袁行健一声感召,素钱便撒江南土地,这些人又多半重回太湖,那多日不曾被人打理的庄稼、祭奠的纸灰都隐隐叙说着这些忠厚百姓的本心。
然而这到底好不好呢,武则天已经在某种意义上为谢瑶环主持了公道,也不会再将对江南民众的优恤撤除,然而她却不会容忍再进一步,从古到今,又有哪个皇帝会任由这种情势发展下去?
种种?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