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剑歌





自信若斯!

“袁”字大旗下那白衣人右手一起一落间,一阵嘶声呐喊中号角声震,对面无数人随着战鼓声分从两翼涌出,薛增将剑高高举起,心中暗恨袁行健知道一场大水后弓箭等物必定所剩无几才敢这般直接冲锋,自己却无可奈何,虽然兵士们并不抱怨,然而必定疲累无比,现如今只能节省些体力,等敌军攻近之时在本阵前反攻。却见空旷的两阵之间一骑快马如离弦之箭一般,不知从何处射到了这两军交兵的空隙中。

那马上载了两人,薛增眼力好,一眼便看出那前面的人隐隐约约像是当日临淄王写了书信介绍过来的少年,心中焦急的直想骂娘,暗道:“你这个时候跑到战场,可不是给我找事么?我自己此时已经够焦头烂额,即便侥幸不会全军覆灭也要自己请罪,若是你再有什么损伤我如何向王爷交待?”

这快马突兀的闯入阵中,却并不能阻挠太湖军队的攻势,有的人根本没有看见,有的则只稍微停顿便重又向前冲去,两兵交锋又有谁会在这生死关头注意马上坐的什么人和他们的死活呢?

那马匹仍是在阵前穿梭,对面冲来的敌军也距离他们越来越近,薛增偏偏嗓子就如同堵了一块东西一般,怔怔举着宝剑,想要喊他过来,却发不出声音,却见那少年在马上拿着一把大弓,回身弯弓而射,却是一连射了三箭,三箭射出,战鼓声陡地停了下来,薛增正纳闷间旁边的探子兴奋道:“看那边,那边!”

薛增转头看去,太湖军中战车之上擂鼓的两个人正呆呆的看着鼓发呆,那鼓面上整整齐齐插着三根白色的羽毛,中间隐约一个三角形的黑洞,竟是被那少年射破。没了战鼓之声,冲锋的敌军来势一下子变的犹豫起来,不少人回头看去,方又向这边冲来,还有少数一些人自作主张的冲向那匹马的方向。

薛增急忙向“袁”字旗下望去,见袁行健伸出手去,旁边一人递给了他一样物事,他接在手中举到嘴边,片刻一阵阵极为嘹亮的号角声传遍阵地,顺时间冲锋的军队气势重又凝聚起来。

马上的少年呆了一下,他身后那人接过缰绳,纵马避开已经攻过来的敌军,那少年方有空闲,腾出手来却又是一箭,众人还未反映过来,那“袁”字大旗已经坠落了下来,落在袁行健脚下。

对面的军队中顿时喧哗了起来,不停的涌动,而先前的军队再难维持士气,薛增心中大喜,联想到风竹之事,不由暗道:“这真是天意如此!”只等这些匪军再前进一段手中宝剑即可落下,那时说不定便可反败为胜。他正窃喜,却听对面传来一阵清脆而在他看来却是刺耳的声音,袁行健做了个手势,竟是鸣金收兵了。军队瞬时停了下来,井然有序的聚拢排好,慢慢撤回原地,薛增心中不由得失望不已,然而虽然如此,也还是好过兵败,招了招手,旁边那探子立刻跑了过来,薛增道:“去那里,请林公子回营。”

那探子见他手势,知道元帅说的“林公子”必是阵中那马上二人之一,却不知到底是哪个,急忙快跑了过去,仰头一看,前面那个手中拿着一把大弓,正是军队中常用的那种,不知他从何处得来,眼神清澈的看着自己,似乎明知道自己的来意,微笑道:“你回去转告你家元帅,静候便好。”

另一人相貌则甚是清秀,默默从马上翻身而下,正了正头上的书吏帽子,并不搭理这探子,只遥遥看着对面的袁行健。袁行健正偏头与身边一人正在低低商讨,那人却是一身黑衣,戴着斗笠,看不到脸。这清秀的文书回过头去,见马上的少年正死盯着那黑衣人,神情复杂,说不上是困惑还是气愤,眼中仿佛跳着两簇火苗一般,不禁一笑,轻声道:“林公子?”

林剑澜方回过神来,下了马道:“苏文书,我们过去吧。”

二人慢慢向太湖军队那边走去,此时薛增已知道林剑澜不肯过来,心中却已经不向刚才那么担忧,凭林剑澜在马上露的那几手,必定有自保之力,无需担心。

林剑澜几箭便将战鼓弄坏,帅旗射落,在太湖义军看来,自然是极大的耻辱,看到这二人反而向己方走来,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待到再近些,这股愤怒却慢慢平复了下来,反而变成了犹豫和不解。阵中悄声的疑问慢慢传播开来,声音竟是越来越响。

“那个我看像是苏文书啊。”

“谁?后面那个?”

“好像就是苏文书啊,当初谢大人给我路费的时候他就在旁边,我认得真真的!”

“苏文书怎么和官军一路了?”

“苏文书不愿意我们给谢大人报仇么?”

虽然身边的疑问声不停的传入耳中,袁行健却觉心中始终是空荡荡的寂静,看着细雨中远处的人影越走越近,无可躲避的旧日阴影重新浮上心头,透过那一抹同样瘦弱的身影,仿佛可见另一人翩然向自己走来。

走近了,却不是。

第三回 破阵子

(这个算是周一的更新……假设偶的表慢了一个小时……哈--)

二人静静的对视良久,袁行健只觉得迎面的一双眼睛粲然如星,透彻的不掺杂任何杂质,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仿佛是自己心中有愧一般,半晌,他也还是无法坦然说出一句问候的话,反而听苏鸾仙轻启贝齿,柔声道:“袁相公。”

袁行健怔怔的点了点头,苏鸾仙见他整个人裹在素白的大氅中,比起以前倒真是清减了许多,袁行健怕见到她,她又何尝不是怕见到袁行健重又想起谢瑶环?便别过眼去,看到袁行健身后白茫茫一片的旗帜,更觉刺眼。

此时袁行健倒有些回过神来,若说战场上的片刻迟疑,不过是为着苏鸾仙而已,此刻见到林剑澜,不禁心中恨到了极点,尤其是方才那三箭让自己在偌大一个军队面前威名扫地,想到此无不嘲讽道:“没想到林公子一番花言巧语瞒哄不了在下,倒将苏文书哄了来,两军阵前,刀剑无眼,若是苏文书有个三长两短,在下必定要让林公子有个交待!”说到后面口气已是十分严厉。

苏鸾仙扫视了一眼后面,淡淡道:“多谢袁相公对我还如此挂心。”

袁行健心知昨夜的一计此刻顶多才能发挥到一半的功效,再若耽搁,给对方以喘息之机,恐怕胜负就难受了,略一皱眉道:“苏文书,你既是跟着林公子前来,我看在你的面子上不计较他射落帅旗之事,战场并不是女孩儿家应该来的地方,还请回避,苏文书想去对面官军营帐休息也不阻拦,若是战后想与在下叙旧便请至我军后营,虽然简陋,但足可待客。”

苏鸾仙笑了一下道:“袁相公,好歹我和姐姐也经过大风大浪,受什么伤损并不放在心上,也并不惧怕,比起来,因为我们害的这么多人受苦才更加让人锥心刺骨的疼呢!”

她话中有话,袁行健苦笑了一声道:“我这么做是为了谁,你自然知道,莫要受了他的蒙骗。”

在军队后方的慢慢都知道苏文书来了阵前,此刻正不住的向前拥挤,苏鸾仙呆呆看了一会儿,方道:“我自然是知道……不是因为他说了什么,我自己也早想来了。”说到此向前迈了一步,忽的抱拳向军中施了一礼,义军中大部分人都不明所以,有些眼色的扯了扯旁边的人轻声“嘘”道:“莫说话了,好像苏文书要说什么呢。”

这人群中私密的传报竟异常的有效,过了一会儿本来有些喧闹的大军竟肃静了下来,即使有些并没接触过谢瑶环二人的看到旁边人一脸凝重神色,也不由得静静的观望,不知这相貌柔美的文书要讲些什么。

“谢大人常与我提起江南故里,人杰地灵。烽烟起时,在下曾在太湖旁多见义士捐躯,今日又见这满目白旗的忠义之师,才知江南皆尽忠义之士,这一拜是我由衷的钦佩各位父老乡亲,重大义,轻生死。”

林剑澜曾与她有言在先,并不干涉她说话,只静静的听着,苏鸾仙却又将头上的文书帽摘掉,顿时一头青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又极郑重的盈盈施礼,道:“这一拜,是替我姐姐拜的,多谢大家如此情深义重。”话到嗓子尖上,却已经有些哽咽,泪水一滴滴流了下来,道:“各位可还记得姐姐将返乡银两和房屋地契交到手上时,怎样嘱咐么?安心耕种,养育儿女,朝廷不会再加什么税赋,只要有她在,定保江南一片清平。”

她说的已经是简单之至,事实却不止如此,谢瑶环每每对招抚的义军全家概况都要一一详细问来,对老人幼儿尤其关怀备至,温言软语犹在耳畔,里面大多人都还记得,听到苏文书这样讲来怎不动容?苏鸾仙嘴角微扬了一下,目光望向遥远处道:“姐姐常与我提起,烟花江南,锦绣天堂,可是我们刚有重现这景致的希望,便起了战事,所见的是湖滨血水,林间残尸。我是跟在姐姐身边的无名小卒,自然说话不足为信,只是望大家仔细回想谢大人一言一行,这可是谢大人希望的结果么?若是她知道因她使得江南重燃战火,又有无数无辜百姓为她家破人亡,这是怎样重的罪孽,让她在九泉之下如何承担得起?”

袁行健知道苏鸾仙无事不登三宝殿,既然与林剑澜一同到此,必定会阻拦自己出兵,然而顾及往日情意,又不能对她动什么手,反倒让她说出这等极为动摇军心的话来,此刻一急,顾不得再矜持,跃下马来一把钳住苏鸾仙手腕道:“苏文书,我敬你与谢大人,莫要逼我翻脸。”

他情急之下,手中已顾不上控制力道,林剑澜却知道这一下必定不轻,然而苏鸾仙不发话,他却不能干涉,苏鸾仙缓缓回过头去,看着袁行健已是泪如雨下,不知是手腕疼痛难忍,还是心碎而至,颤声道:“袁相公,够了,已经够了……我,我对不起你。”说罢双膝跪在了地上。

袁行健见她这样举动,纳闷之至,苏鸾仙仰头道:“对不起,我一心想要你为姐姐报仇,姐姐临死之时的话我瞒了你……”袁行健脸色大变,道:“她说了什么?”

苏鸾仙眼中泪花闪烁道:“鸾仙,我恐怕是活不了啦,只是连累了你。幸而还为江南百姓做了点事情,袁大哥是深明大义的人,一定会替我实现我毕生所愿。鸾仙,我若是侥幸不死,便要向袁大哥说明白一切,那时候陪着他遨游五湖四海,只是……怕他瞧不上我呢。唉,终究也是痴心妄想。我有些后悔,若是一早向他……”

袁行健握着她的手腕越握越紧,嘶声道:“罢了,罢了,你……莫要说下去了。”苏鸾仙却并不停声,道:“我心中只想,你若不为姐姐做些什么,便是负了她,也不配她对你这份情意,却不知道我这份私心害了你,也害了江南父老。我知道你或许不信,你只想想她平日言行和志向,便会知道我所言真假,袁相公,你为姐姐做的……已经够了。”

袁行健何尝不是撕心裂肺般的一阵痛楚,此刻他已不在意苏鸾仙所说是真是假,便是他自己,自举兵以来也无时无刻不在扪心自问,这是否是谢瑶环想要的,这种疑问搅得他整夜整夜的无法入眠。半晌他方颓然放开,看着苏鸾仙手腕上一圈淤紫,后退了几步,红着眼睛哑声道:“事到如今,无法回头再走另一条路,来人,请苏文书下去,战鼓可换了么,若我所料不错,此刻敌军必定希冀我们这边有退兵之意,不会怎样集中防范,我数号令,鼓响三通便全军出击。”

苏鸾仙颤抖着站了起来,轻蔑的笑了几声道:“何消袁相公押我,我只再说一句,若是你想要造反起事,想要九五之尊,我一个弱女子也不阻拦你得天下的大志,若是你真心为姐姐报仇,就杀了你身边这梁王的奸细!”说罢竟是转身就走,袁行健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虽然不能全信,然而从谢瑶环身边极亲密的苏鸾仙口中也是这般说法,不由得他眉头一皱,飞身跃起,瞬间已拦在了苏鸾仙面前,道:“你说什么?”

苏鸾仙道:“袁相公,好好看看你自己,可还是让姐姐爱你敬你的那个袁行健么?杀死姐姐的人,我也痛恨之至,但却不会被人蒙蔽到这种程度!”说到此处转身走到那黑衣人马前,脸色仇恨之至,道:“谢大人得到梁王谋逆的证据因而被梁王忌恨,以至于不致于死地就不能罢休,都是拜此人所赐!”说罢纤手一指,直指那人道:“你有什么目的我不管,但做下这样的圈套给我们钻,又利用袁相公,即便今日死了,我也要说了出来!翠袖楼的那位姑娘虽然已经被你害死无从查证,但她给我们盒子时却说过你这位‘恩客’,说过……”

话音陡地停住,袁行健和林剑澜俱不知是怎么回事,片刻见苏鸾仙身躯剧烈的抖动了起来,纤腰如同要折断了一般弓了下去,似乎极为痛苦,二人不约而同赶上前去,却见苏鸾仙腹部一片殷红,尤自抬着一只血淋淋的手指指着那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