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剑歌
林剑澜不觉问道:“第二部分?”
林霄羽将那纸张摺好,道:“第二部分则更是匠心独具,也是分了两块,缺少任意一块,也只能望洋兴叹。我最先看到的便只有一块,上面的字与乱松描给我的有一点点类似,又不完全一样,琢磨了一年有余,仍是不得其门而入。只在最近,乱松才将第二块交到我的手上,那块上面的字却极明显的雕琢了一首汉文情诗,两厢对比,我才知道,前后两者之间定然存在某种对应,解开了这对应关系,再以此分析那藏宝图上的文字。”
林剑澜点头道:“原来那第二部分就如这整张藏宝图的敲门砖一般。”
林霄羽道:“还不止如此,乱松以为全部解开,迫不及待的拿走了那译好的地名,甚至来不及听我说接下来的内情。原以为他是个妙人,却也一样不解风情,我因喜爱那首情诗不拘于格律,感情真挚,因此常细细琢磨,终于看出了一些关窍。虽然藏宝图上必定已经标记的清清楚楚,然而据我推测,那首情诗上则更指明了更为具体的地点。”说罢不停翻着桌上的乱纸,手却抖的越发厉害。
林剑澜扶住他的手道:“不要急,慢慢找。”却见颤抖的手下露出一张纸来,那隐隐约约浮现出来的文字让林剑澜不由松开了林霄羽的手腕,将那纸抽了出来,又仿佛不胜这纸的重量一般,让这纸飘落桌上,手指却在那图案上反复摩莎,依稀温润的感觉仍在指尖。
什么父亲临终嘱托凑齐那面玉牌,什么定情之物,亏乱松竟能说的那般真切感人,原是自己太过天真,竟能相信为了这些个理由他能千方百计的设法将端木耳骗下山来,能让成大夫先后两次为了这玉佩向自己和端木耳下手,最后更是夜里对自己起了杀心,为的就是手中的那半块玉佩。
林霄羽看到这张纸大是高兴,并未注意林剑澜表情异样,仍是颤抖着叠了起来,同先前那张写满地名的纸极慎重的交到林剑澜手中,颤声道:“不错,就是它,我以为丢了呢。”转身握住林剑澜的手道:“你千万要记住,这诗中表述就应该是藏宝之地,看这玉佩,以我学识,并不像是中原的物件,那抄写的地名,看来和西域的文字似乎一体同宗,我猜这宝藏必定是在沙漠中的一处绿洲中。你可知道么,沙漠中有一种植物,不怕干渴,能活千年,即使死了也屹立不倒,汉人把那个叫做胡杨,那绿洲中必定有十八棵胡杨,胡杨下面……石、石头……”说到此处,声音却渐渐弱了下去,林剑澜此刻才惊觉不对,林霄羽已经慢慢颓然倒在桌边,眼睛望向那油灯,干裂的嘴唇却绽放初一抹浅笑,似在讽刺些什么。
林剑澜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那油灯方才便已快要燃尽,灯芯上的火焰全力跳跃着,仿佛林霄羽刚才倾尽所有要把知道的交待给自己,此刻那灯苗已渐渐弱了下去。
他那抹笑意原来是说自己就如这油灯一般,早已油尽灯枯。
林剑澜背过脸去,擦去满脸泪水,笑着回过头,扶着他道:“你……你怎么这样傻?”刚说完,泪珠却滚滚滑落,再也说不出话来。
林霄羽游弋的目光最后定在那面墙上,上面枝叶蔓延,梨花盛开,两个如同枯井般的眼眸此刻如充盈了清澈的泉水般,弱声道:“景是当日景,人非当年人,世间情事,逝去了如东流水,哪里还能回得去?哪里……还能……”眼睛却慢慢的合拢,喉间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声,如同对这世间最后的留恋与哀叹。
林剑澜已经泣不成声,一声“父亲”始终哽在喉中,却直至他辞世而去都未能叫他一次。
曹殷殷和秦天雄在外面实在没有想到他二次进去又是耗了这么久,曹殷殷轻声催促竟似里面完全没有听到一般,年小侠匆匆从地道上面下来道:“殷殷姐,外面已经见黑了,这可怎么办啊?”
曹殷殷道:“你莫要急,天越黑我们越好出去。”虽然这样,仍是向铁门张望了一眼,却忽听里面一阵厉声长啸,听的人心都似被撕开了来,曹殷殷与秦天雄对视了一眼,正要进去看看究竟出了何事,却见那女子已经先一步急匆匆的奔了进去,衣服刮在铁门边,刷的一声扯下一块白缎,她都不曾察觉。
几人进去,见林剑澜长身跪在地上,如同泥塑一般一动不动,风竹倒在他面前,秦天雄不禁向前两步,道:“他怎么……”却被曹殷殷一把拽住,摇了摇头。
他们静默良久,林剑澜才有了些动静,闭了双眼,任泪水在脸上纵横,喃喃道:“浮名牵,情丝系,一生累,终可……终可……”
终可……安歇了吧。
林剑澜声音虽低,但听起来却让人觉得哀恸到了极点,年小侠看他难过,轻轻走到他旁边拉住他的手道:“林公子,这地上躺着的人,是你的爷爷吗?”
林剑澜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将林霄羽的尸身抱起,轻轻靠在那墙上,转过头来,却见娘亲慢慢走近前来,如同再不认得自己一般,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专注而热切的看着墙上梨花,双目绽放出异样的神采,一花一叶的抚摸着,离开这处枝头又攀上另一处枝头,一双玉手极为轻盈,似乎真的在碰触花瓣一般。
林剑澜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看她将整个身体贴在墙上,缓缓的滑了下去,素白的衣服遮挡了墙下林霄羽那破烂肮脏之极的服饰,纤细的手指慢慢抚摸着林霄羽如骷髅般的脸颊,一头青丝垂下,掩映处尖细光滑的下颚,慢慢有水滴汇聚在那里,不停的滴落在林霄羽蓬乱的白发上。
几人此时已大概猜到了这女子与“风竹”的关系,他们与林剑澜的关系自然也不言而喻,默然看着眼前这来之不易的相聚,都是不忍打扰。过了良久,那下颚上的湿痕慢慢干涸,曹殷殷瞥了一眼林剑澜,见他双目直勾勾的看着眼前的两人,仿佛失去了神志一般,心中叹了口气轻轻走了过去,刚蹲下身来便禁不住轻呼了一声,望向林剑澜的脸上布满了担忧与怜悯,颤声道:“林公子。”
这女子早已停止了呼吸,林剑澜木然走到跟前,见那温婉端丽的脸庞上,目犹未瞑,眼仍含泪,那泪珠仿佛随时就要掉了下来,却永远都不会再滴落。
第十二回 明月引
林剑澜几次将手伸了过去,想将那双眼睛合上,却最后仍是撤了回来,只觉得胸臆间如同有把刀子在乱搅乱剐一般,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阵阵的发黑,面对着她却始终无法叫出“娘亲”二字,也永远失去了称呼“父亲”的机会。
绿草萋萋,水漫汀洲;十载相伴,八月别离。
杨花飞舞,胡不语;长守黄泉,心如石。
偶尔触及过怀中玉佩时,便会想起,不知是怎样的情侣才写就了这样凄婉绝美的情诗,林剑澜缓缓从怀中掏出,放在二人身前的地下,决然转身出门而去。
走到那铁门边上,一阵头晕几乎让他站立不稳,急忙扶住了门框,低头却见“天工王”正慌忙将眼光从自己身上撤回到那个解了半天都没弄开的机关上,林剑澜慢慢蹲下身去,“天工王”不由发起抖来,却听林剑澜柔声道:“不要弄了,没有必要了。”
“天工王”一直在这屋中,自然目睹了眼前发生的一切,十数年前他为乱松制作的机关就是为了关住里面的人。此刻听他发话,只得放了手,任那铁链在栏杆上摇晃,又听林剑澜道:“将这几重机关都封死,任何人都打不开来。”
“天工王”愕然抬头,正对上了林剑澜的一双眼睛,回想起当年曾见过牢内那人一面,那神态安详的男子若有所思的看着这四周牢笼,眼中古井无波,只带着淡淡的哀愁,便头也不回的走了进去。
他兀自发呆,曹殷殷他们已经迈步出来,冷声道:“听见没有?听见了就动手吧。”“天工王”心里最是怕曹殷殷,瑟缩了一下便站了起来。
林剑澜仍未离开那铁门,怔怔的,伫立良久,方如木偶一般,直直的硬硬的向前面一步步走去,到了地道口上升的阶梯前,道:“封了吧。”
一声令下,不知“天工王”触动了什么消息机关,那铁门上方瞬间隆隆巨响,一方整块的巨石轰然落下,烟尘四起,霎时里外隔绝。年小侠惊愕的捂着耳朵,看了看这巨石,又向地道口望去,见一抹身影已经消失在上方,急忙跟了过去。众人陆续从蒲团下面那秘道出来,外面仅剩的几丝光亮费力的穿过水晶窗子,光线过处微尘轻扬。
林剑澜仍只是一声轻轻的“封”, “天工王”结巴道:“外、外面封不了、不得,机、机关在里面。”说罢指向最靠近地道口的一处隐蔽的细小拉杆,话音刚落,一缕白影已经唰的一声从耳旁飞过,带过一阵凌厉的寒气,定睛一看,那拉杆已被一段白索缠住,末端一柄银剑,倏的一抖,拉杆已被拉动,地道内由远而进传来一阵崩塌声,迅速到了入口处,石块泥土纷纷掉落,片刻之间地道内已被瓦砾塞满,再也无法进入。
“天工王”愣了一会儿,方猛的一个激灵,忽的跪下爬到林剑澜脚边道:“这位公子,都不干我的事啊,您放过我的小命,今天见到的听到的……不对,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林剑澜任他拉扯着自己的衣襟,此时才知道为何林霄羽执意让他留在里面,得知了二人所谈内容,韦素心也不会放过他,他岂敢再回到韦素心身边?慢慢的转身俯视道:“花王盛会之时,你赠与韦素心之物精巧无比,制作时必定参照了花王府的构建图,你且看看外面,光亮完全消失之前,重绘一份,绘出来便有命在。”
“天工王”哪敢耽搁,幸好韦素心这屋内笔墨纸张俱全,急忙奔到桌边,抓起一只笔在嘴中抿了抿,沾上墨便开始绘制,头上的汗珠一滴一滴的落在纸上,连抬头看一眼窗外的时间都没有,聚精会神竟似忘记了时间一般,良久方撂了笔,一回头却见林剑澜站在身后,手执灯台,顿时愕然,再望向窗外,哪还有什么光亮?顿时眼泪簌簌而下。他这脸早已一塌糊涂,更兼嘴边全是墨迹,重又涕泪不已,煞是可怜。
林剑澜叹了口气道:“你走吧,带着家眷走的越远越好,莫要让韦素心知道。”
“天工王”眨了眨眼睛,似乎不相信入耳之言,却听旁边曹殷殷冷冷道:“还不快走?莫要等我们变了主意。”方浑身一个战栗,勉力站起身来,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林剑澜将那图纸收在怀里道:“殷殷,我要走了。”
曹殷殷道:“这里哪是拜别的地方,我们先得出这花王府再说。”
风雨欲来,花王府此刻已经和林剑澜白天来时大不一样,这种相对并不重要的地方,一个人影都看不到,想必能够动用的力量早已被抽调至关键地点,四人离了花王府,又远远奔了约半条街,林剑澜方将背上的年小侠放下,道:“殷殷,我要赶去一个地方,小侠只能暂时烦劳你帮我照管。”
还未等曹殷殷开口,年小侠已是拽住了林剑澜的衣襟道:“我要跟着林公子。”
林剑澜蹲下道:“我要去见你最不乐意看见的唐长老,你也要跟着去吗?”
年小侠犹豫良久,似乎知道今晚情况特殊,脸上隐隐露出对林剑澜的担心之情,只是紧拽着不松手。
曹殷殷道:“林公子,我们与你同去。”
林剑澜急忙摇头道:“不行不行!”
曹殷殷露出一丝笑意道:“我们本也有些事情要与韦花王一见,既是今晚要与他当面对峙,自然少不了我们。”
林剑澜仍是摇头道:“殷殷,你可知道,你若与我走在一处,便是让匡义帮与天下武林为敌?无论结果如何,日后匡义帮会被人视为朝廷走狗,这罪名,我一人承担就好,不能连累你们。”
曹殷殷倒没想过与韦素心为敌便是助了朝廷,只怔了一下,便下了决心,嘴角微扬道:“这等大事,若是匡义帮不出面,也会被人骂做缩头乌龟,日后如何领袖江湖?匡义帮也不屑于跟在人后,听别人指挥摆布。林公子,不要多说,时间看来并不宽余,你带路吧。”
林剑澜虽想再劝,但的确时间很是紧迫,只得重新背上年小侠,向五王宅奔去,不知李隆基可曾回来,是否已经焦急之至,三人当街连连飞纵跳跃,秦天雄见前面林剑澜虽然背负年小侠,但身形至为随意,似乎并未刻意施展什么轻功心法,即便足点屋檐房柱也如同走在平地一般,殷殷则即使是轻功也是透着一股凌厉的锐气,如同冰箭一般向前直射而去。饶是秦天雄阅历过无数江湖中的少年侠客,然而却没有及得上眼前二人的,不由在后面暗自感慨赞叹。
此刻五王宅内也是极为不平静,十数辆车马一溜儿的停在门前,李隆基默默的将其他几位王爷和家眷送了上去,方沉声道:“大哥,二哥,四弟,五弟,你们立刻去西门等候,五更之前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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