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剑歌
李隆基却似听不见也看不见一般,只是向前拉着骆驼猛走,直向林剑澜撞去,林剑澜慌忙让开,用白索在他眼前晃了一晃,见李隆基仍是毫无反应,原来是凭着一股意志强撑,只知道要向前奔行,其实神智早已失去。
林剑澜心中叹息了一下,伸手将他点倒,也把他安置在那木板车上,与沙轻尘等人并排摆好,驱车跟着黑驴重新向绿洲奔去。林剑澜当时被抛在水中,兴奋异常,只来得及解去干渴好去救人,并不曾留意那片绿洲四周景色,此刻重新入目,眼眶一热,几乎落下泪来。
寂寞沙城,断壁残垣,一抹淡白的初生月色下映照着一大片汪洋,碧波闪耀,如同一大块蓝宝石一般,傍晚的风习习吹来,带着一阵清凉气息。近处远处几处胡杨林,似乎在大漠中这处神秘的废土间相依为伴,然而每棵树那般高大挺拔,却又好像不屑与其他为伍,显示着不知从何时开始的寂寞。就连间或生于碎石水边的野草,都透着无语的凄冷。
林剑澜同白宗平将人都搀扶到水边,众人乍一睁开双目,无不震惊唏嘘,只是万秀却仍是昏迷不醒。林剑澜将驼轿两面门都打开,让内里通透一些,轻轻将她扶起,喂了一些水,却全都沿着万秀枯瘦的脸颊和下颚流去。林剑澜心中酸楚,将衣角沾了些水轻轻点湿毫无血色的嘴唇,最后才叹息了一声,迈步下车。
李隆基心中何尝不担忧,道:“林公子,她……”
林剑澜看着这别样的让人揪心的美景,道:“她命几何,我们都清楚。我只遗憾,她竟不能睁眼一看,看看这绿草萋萋,水漫汀州,大漠中原也有如此美景。”
陆蔓轻轻投了一颗石子到水中,泛起阵阵涟漪,同她此刻心情一般,看林剑澜在万秀和曹殷殷之间奔走,使得她心中充满了永无法仇恨也没法释然的惆怅与伤感。
曹殷殷静静对着湖水伫立,若有所思,白宗平道:“多亏这匹黑驴,我们才能脱险,只可惜了那些出去探路的人,竟是再无音信,此刻即使我们找到了绿洲,也无法引他们回来。”又苦涩一笑道:“只怕他们早已都身亡了。”
李隆基道:“曹帮主,若我记得不错,你怀中应还有一枚燃弹。不如放了吧,如果他们还有人侥幸生存,说不定……正等着我们救命。”
曹殷殷拿出那枚燃弹,端凝了一会儿又放回怀中,林剑澜知她想法与自己不谋而合,对李隆基摇头道:“现在不能点了。”
李隆基顿悟,笑道:“我是糊涂了,若是真点燃了,就是给韦素心引路了。”
林剑澜笑道:“还不知道这里是不是……”说到此处却脸色大变,四处张望,道:“艾曼与小侠呢?”
“刚才……”众人也四下张望,都觉得似乎二人刚才就一直在旁边,而事实上仔细回想,他们自从昏厥中醒来,从未见过他们两个。
林剑澜使劲揉了揉太阳穴,又晃了晃头,似乎这样能清醒一些,然而他无论再怎样回忆,第二次来到这里得暇四下观望景色的时候,这里并没有一个人。
没了唯一的向导,这是再糟糕不过的事情,林剑澜强忍心头不安道:“各位,还是先歇息一晚,明日若他们还不回来,我们再分头去找。艾曼和小侠一起,也许是醒了以后到周围探路,不会有什么大的危 3ǔωω。cōm险。”
众人都是刚解了干渴之危,体力都极为劳乏,一躺下便沉沉睡去,只觉得还没睡够,就到了白天,艾曼和年小侠却仍是不见踪影。此时不远处的胡杨林那边似有响动,林剑澜静下心来,凝神细听,那响动竟是打斗之声,急忙向那处纵身而去。
疏落胡杨之间,年小侠和艾曼似乎都被点了穴道丢在一旁,睁大了眼睛观看着眼前这一场对峙,林剑澜几乎叫了出来,曹殷殷更是脸色陡变。
树林中对峙的三人,都是他与曹殷殷再熟悉不过的人,其中一个穿白衣的,正是当日放走却刺破驼队水桶的“冠世墨玉”。
另一个身材挺拔高大,满面沧桑,深邃的目光似乎洞穿了对手的一切,宽阔肩膀和眉心忧虑痕迹,还有嘴角温厚笑意一如既往。
第四十一回 阑干万里心(下)
他身后一个美妇人,云鬓松乱,对比那夜韦素心兵临宫闱之时,又有不同,似乎不那么美艳逼人,眉心间添了几许优柔哀愁,望向前面的挺拔的背影,再没有什么咬牙切齿的恨意,但看对面临风玉立的蒙面人时,又露出茫然不解若有所思的神色。
林剑澜想开口,却又怕影响两人对峙,那美妇人却开口道:“青哥,他是哪个?你为何带着我千里迢迢追着他?”
林剑澜闻言暗喜道:“听姑姑这样叫青叔,恐怕他兄妹二人已经前嫌冰释,只是为何他们又追‘冠世墨玉’到此?”
曹殷殷却并不像他那样高兴,脸色愈发苍白,紧紧的盯着眼前局势。
林龙青无奈一笑道:“妹子,你到这大漠之中,方肯叫我一声‘青哥’么?我知道你心中事还未了,跟我来此,是因为我许诺你给你个交待,强忍至此。”
林红枫凄然落泪道:“我跟你进了这大漠之中,就是为了要杀你,几次没了活路的时候,你把仅有的水给了我。你不是想让我杀了你,只是想让我活。”林红枫茫然看着远处:“有时我恍恍惚惚间觉得仍在杭州无忧无虑,可转眼间又明白过来,你舍了自己的命救我,喂我清水的时候离我那么近,我唯一的念头是剑在手里,若要杀你是最好的时机,只需那么一刺……可是我又没有动手,若不需要拔剑相向,你自己死了该有多好?我或许还会为青哥伤心落泪。”
她这样说,两行眼泪就流了下来。
林龙青嘴唇微微颤动,一面留神“冠世墨玉”举动,一面却不免为了林红枫这样凄苦的语气分神,心酸之至。
“青哥,如果那时,不是凑巧前面遇有绿洲,你便已经活活渴死了吧?若你死了,到底是不是我杀了你呢?到底是不是我报了仇呢?不是的吧……”林红枫摇摇头:“所以我又拖着你去了绿洲,反过来又救你……青哥青哥,我们为何变成了今天的模样?”
林龙青咬牙道:“为何到了今日的地步,自然要问眼前的人。”
他心神激荡之至,林剑澜只奇怪如“冠世墨玉”这般狠辣的人为何竟未趁此动手,只眼中露出不耐烦又愤怒的神色,但又不开口催促。
林龙青凝神屏气,右臂一抖,一柄明光长剑透袖而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从他手腕处传来,林剑澜心下了然,想必他在腕上装了什么机括将剑固定。林龙青轻声道:“澜儿,你好好看着。”说罢剑势守中,正是乾元剑的起势。
“冠世墨玉”轻哂了一声,起势竟也是乾元剑,毫无差错,林剑澜心中惊异,未及反应二人已经一招过去。
林剑澜与“冠世墨玉”交手,知道他武功虽也可称得上顶级高手,但却必定不是林龙青的对手,无论内功还是招式,何况乾元剑是林龙青赖以成名的少年绝学?十几年浸淫早已登峰造极,只担心“冠世墨玉”心中诡计多端,然而十几招过去,却见他神色凝重,似乎极为看重这一战,一改之前与林剑澜对招时的凌厉泼辣,反而极为端凝,与林龙青不相上下。
人之一生,何其短暂,竟能将两种风格迥异的剑法同练至这样水准,实属不易,看来“冠世墨玉”也是聪颖过人。同一套乾元剑法使来,调度变招往往还胜林龙青一筹,然而攻守兼备和沉稳总不及林龙青。林剑澜看了一眼曹殷殷,见她也正凝神观战,沙轻尘似也焦急非常,想要说些什么,却总被曹殷殷阻止。
林剑澜摇摇头,看他二人初时尚能平手,然而久之“冠世墨玉”必露败像,既称为“乾元剑法”,必定与乾元劲和乾元指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冠世墨玉”左手屈指做爪状,搭配剑招天衣无缝,但从剑招带出来的气劲感觉,他所用内功却全然不是乾元劲一路,非但不能发挥到极至,久了反而会越发吃力。
再仔细看去,原来林龙青也并未用着全力,似在照顾对方一般。这场对决恰在林剑澜默数了一百招时戛然而止,二人分跃至两边,还不到片刻就变成“冠世墨玉”抢先出招,风格一变,恰是林剑澜前不久才亲身体验过的那种凌厉之至的拼命招式。
林剑澜惊愕之至,只因林龙青也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了剑法,同“冠世墨玉”的一模一样!
二人对招如风卷残云,不时有剑气片到周边树上,树皮瞬间留下一道深痕,林剑澜心中讶异,从“冠世墨玉”的发招,他对林龙青的仇恨远远要比对自己大的多。再看林龙青,又何尝不是如此?青叔什么时候竟然会这样狠辣的剑招,每招每式都先要置自身于死地去杀敌而求才求生,竟从未展示过,可林剑澜又觉十分熟悉,似曾相识。
显然这套凌厉的剑招才是“冠世墨玉”的看家本领,天资聪慧之人,每战之后定有进境,林剑澜就觉得他要比当日又有提高,杀招流畅之至。
林龙青使同样这套剑法,却有些不同,如乱云破空,如繁星乱坠,林剑澜此刻才(炫)恍(书)然(网)大悟,若要将这套已经凌厉之至的剑法逼出十二分的威力,就在一个“乱”字,再看林龙青身形招式无一处不顺从着二人交手之间卷起的那道最强气流,时而飘飘然与胡杨落叶没什么不同,时而又如绕颈袭面的狂沙有形,却暗藏无数杀机。
林剑澜两眼放光,心中为林龙青领悟至上武道狂喜不已,不禁轻吟道:“凭云升降,从风飘零,值物赋象,任地班形。”
林龙青就在这时尚有闲暇对林剑澜投来赞许目光,显已是胜算在握,然而也是恰巧在百招之数时重又跃至两边,仿佛商量好了一般。林龙青道:“你我互学剑法,交手多次,从来都是一胜一负,你可知道为何今日你两局都无法得胜么?”
第四十二回 青衫湿(上)
“冠世墨玉”只恨恨的看着林龙青,并不说话,林龙青也并不等他的回答,自顾自道:“只因你的剑法,要与人搏命炫 …書∧ 網,而那时你还是我最好的兄弟……我哪会与你拼命,你每次都在第二局取胜,我只以为是你家传剑法纯熟精炼,自然会赢,却并不知道你能赢,是因为那时你就想和我拼命。”
林剑澜听的懵懵懂懂,原来他二人早已较量过多次,不禁回头又向曹殷殷看去,她看着这三人,眼中透露的情绪说不出来的复杂,不知何时,手已紧紧抓住了林剑澜的衣襟。
林红枫则一直呆呆的站在林龙青身后,浑然忘我。
林龙青剑尖一指“冠世墨玉”道:“林老爹自出走后便一直在京都活动,盯了你数年,你早已不能隐瞒,再打下去你也知道结果,你最好自行了断,否则要我押你到总堂受八十棍三十刀之苦!”
“冠世墨玉”摇摇头道:“胜负?你未免太过自信。”说罢将剑递至左手,林龙青怕他左手还有什么绝学施展,重又凝神应对,却见他右手轻抬,将覆面轻纱以极优雅的姿势摘了下来。
林剑澜惊的张了张嘴,却呆在原地,总算见到“冠世墨玉”的真正面目,对比云梦稹少了几丝焦躁,多了几许沉稳,对比张易之又多些温煦关爱,与林龙青相比,又多了些温文雅致的书卷气,满面风尘丝毫不能掩盖他嘴角边的一抹笑意,虽数日狼狈,却仍能看出年少时是何等的俊美无俦。
这张脸似曾相识,只在嘴边林剑澜却想不起来,却见“冠世墨玉”温柔的看向林龙青背后那个早已神情呆滞却又泪流满面的美妇人,眼中瞬时间露出夺目光华,荡人心魄。
他轻轻柔柔道:“枫妹,杀了他。”
几乎与此同时,陆蔓抢上前来,嘶声大喊道:“不要看他眼睛!”
林剑澜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林红枫的长剑早已随着那个“他”的落下,毫不犹豫的挥手刺出。
陆蔓的话才只喊道一半儿之时,林龙青将转未转的身子突然瞬时停滞,一截剑尖尤在前心处滴血,他的眉头紧紧皱起,仍是勉力回过身去,对着林红枫,却再也笑不出来,眼中已是热泪长流,悲哀到不能自己。
林剑澜只听见一声愤怒的嘶吼,他并不知道这吼声就是由自己发出,人已扑向“冠世墨玉”,双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在了他的前胸,这一击愤怒之至,“冠世墨玉”一下子便被击飞到背后的树干上,重重的一撞之下软软跌落下来,嘴角挂着血迹,却忍不住放声大笑。
头一次恨一个人到了要让他挫骨扬灰的地步,林剑澜只恨不得将“冠世墨玉”剁成肉酱,挟带风雷之势一起向那张尤在得意的脸扑去,剑到人到,可只在片刻之间,一人端步前移,并不急躁,恰在林剑澜人到之前,站立在“冠世墨玉”之前。
林剑澜几乎收势不住,用了全身力道才停了下来,不可置信的望向眼前人,颤声道:“殷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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