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剑歌
见大雨中林剑澜并不回头,只是摆了摆手,越行越远,逐渐消失于重重雨幕之中。
同福客栈里,岳灵风焦急的踱来踱去,方铮也坐在床边,他见岳灵风如此手足无措倒是第一次,道:“岳堂主,你先莫急,坐下静一静,怎的小公子这般时候还未回来?”
岳灵风道:“我哪里急了,想是下了大雨,被耽搁了。”
方铮见他明明比自己还要担心林剑澜,反而嘴硬,不禁一笑道:“你我还不了解小公子的个性么?他也说过,若无完全把握,不会自己勉力行事,定会找我们商量,况且小公子的武功现今也颇有些火候了。来来来,关心则乱,不如围炉品茶,慢慢等候。”
岳灵风也是一笑,坐到方铮对面,拿起茶杯细细品了一口,道:“长安不愧为大唐都城,繁华兴旺,通达广宇,连这客栈中待客之茶味道都属中上之品。”
静听外面冷雨敲窗,方铮叹道:“江南这时节已是春草初发了,不想北地还是这般寒冷,幸好房内有这围炉,稍能有些暖意。”
岳灵风道:“方堂主恐怕未在初春时来过北方,一般都要过了清明方才将炉子、火炕撤去,还时常有花开迎春反降冰雪的景象。”
二人正切切低声闲谈,却听外面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门“哐”的一声被推开,见是林剑澜浑身湿透站在门口,满面雨水,低头不语,瞬间脚下所站之处已湿了一片。二人大吃一惊,急忙站起将他扶进屋内,却觉得如同扶着一块冰凉的木头一般,看他脸色,也是白中泛着冷冷的青气,牙齿不住的打着寒战。
方铮回头拿了干布将林剑澜脸上头上略微擦了一下,正要发问,却被岳灵风轻轻一拽,对他摇了摇头,再低头看去,见林剑澜脸上雨水方干,两行泪水却簌簌滑落,抑止不住的啜泣起来,断断续续道:“雷大哥,我害了雷大哥……”
他一路淋雨行来,脑海中俱是迎面那墙上雷阚碰壁而绽开的血花,他也曾替百姓出头一掌打死了那官军头目,却觉得并无什么歉疚之意,还暗自害怕过何时在自己眼中人命竟如此可以轻率抹杀,此次雷阚之事,却如重锤一般,将一颗心震的生疼,原来自己这般渺小,如何操控人的生死?
方、岳二人俱是默默在身旁守候,并不多问一句,林剑澜反而觉得越发无颜面对,想起两日前信誓旦旦的承诺,悔恨自己的大意,悔恨自己刚入江湖却不知天高地厚,悔恨自己看轻了人心……一股脑的懊悔自责与挫败感此刻虽泪水喷涌而出,这份情绪中又夹杂着对雷阚的不解与失望,“为什么不肯等一些时日?为什么?”就这样过了许久方平静下来,岳灵风早已拿了杯热茶放到他的手中。
林剑澜擦了擦眼睛,见手心中热气慢慢升腾上来,又是一滴泪珠滴落水中,此时方、岳二人已差不多猜测出白日处死那个“雷阚”八成只是个替身,但林剑澜傍晚离开后究竟又出了什么变故却是不得而知,从他口气来看,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岳灵风拍了拍林剑澜肩膀道:“林兄弟,男儿有泪不轻弹,究竟发生了何事,要一起商量才好。”
林剑澜断断续续将晚间之事一一说出,二人皱眉细听,听他说完岳灵风松了一口气,坐到一旁柔声道:“林兄弟,你莫要如此自责。在我看来,你这般处理,远比大闹丐帮灵堂将事情弄到不可收拾好的多,不信你问问方堂主。”
方铮道:“小公子,你本意很好,我们没有什么有分量的证据,想保全雷阚性命,又不能搅得丐帮在武林之中丢了面子,唯有唐子慕,其来历不欲人知,又有些地位,与他做这份交易的确算的上是最好的选择。他也的确识趣,虽知道我们仅凭孩童之言奈何不了他,但以丐帮打探消息的本领,若是真有人对他起疑,恐怕早晚便会把他的真身挖出来。”
岳灵风道:“林兄弟的安排只差在一处,便是我们要救他一命的雷阚身上。这次算是一个还不晚的教训,人不可轻易拿来交易,即便是颗棋子,也有其本心。林兄弟,你便是识错了他这一颗心。”
林剑澜抬起泪眼,有疑问之意,岳灵风长叹了一声,道:“他对年老帮主何其忠心,杭州一事,他岂会不知自己前路凶多吉少,然定要将你带到约会之所。”
林剑澜“啊”的一声猛的站起,岳灵风道:“你现在明白了么?你道他心心念念是想洗清自己的冤枉,这便是大错,他更想你能抓住凶手,为年帮主报仇!能有生机自然是好,但他也不是蠢人,你晚间讲明了一切,他知道能追查到真凶的途径唯有通过唐子慕,然而竟为了让自己活命,白白放过唐子慕,你叫他如何自处?”
林剑澜郁郁道:“我虽发誓不向丐帮中人透露半句,但却不表示我便也放手不理,本想和他说只是暂时缓解一下,便着手追查,可是雷大哥竟……”
方铮道:“即便你跟他说明,他今日不死,那‘因为自己而放过凶手’的想法也会越植越深,总有一天也会自寻死路。”
岳灵风抚掌叹道:“这便是人与人之间的不同,雷阚虽然侠义,但却也仅止于此。成大事者需能隐忍,若是林兄弟,你会怎样?”
林剑澜经他二人一番教训开解,已经平静许多,此刻见岳灵风与唐子慕说的倒有些类似,想了片刻道:“若是我能有活命,何必假手旁人,哪怕力量微薄,也要自己尽全力将那凶手寻出报仇。”
方铮面露喜色,拍拍林剑澜肩膀道:“这才对,你刚才那模样真是狼狈到了极点,回房收拾一下,好好休息,明日我们便启程回杭州吧。”
林剑澜摇摇头,面色有些黯然,道:“方堂主,岳堂主,我不同你们一路回去了。自从出了杭州,用计镇住了朱护法,仗着有少许武功,得了些小甜头,便以为自己可在江湖中运筹自如,独当一面。若今日之事我早和你们商量,哪会到今天这个地步?雷大哥的死,我始终有份责任,我曾几度轻许承诺,要救他性命,还他清白,却是一样也没有做到。”见二人又要劝阻,自失的一笑,摆摆手道:“况且年老帮主之死与匡义帮肯定有些什么关系,我怎可一甩手,不了了之?这样不但对不起青叔,也对不起年老帮主在天之灵。唉,你们不用劝我,我……我先去了。”
二人见他默默推门出去,一时无话可说,半晌方铮叹道:“小公子自身不由己被截至江南,经历数载,智计已十分过人,只是这回第一次自己行事便受此挫折,心情低落也是难免。”又一笑道:“且不管他,到了明早,他情绪稍微稳定,再劝他同我们一起回去。”
话虽如此,岳灵风躺在床上却总是无法熟睡,翻来覆去终于捱到了五更,从床上一跃而起,匆匆洗了把脸,将门推开,只听“啪嗒”一声,有一物件从门缝之中掉落地上,低头看去,却是一封书信,心中暗叹了一下,弯腰捡起,果然是林剑澜的留书。
此时方铮已闻声醒来,岳灵风叹道:“我昨晚彻夜未眠,竟未察觉林兄弟留书离开,他的东流云步已经深得帮主真传了。”
拆开信件,见字迹颇似林龙青手笔,却不那般凌厉,多了些圆润端秀:
“岳大哥,方堂主:我走了,经历此事,才知道我还太浅薄,不必为我挂心,青叔也说可以在外面多历练历练,除了想继续调查年老帮主之事,还有帝都附近两个分堂堂主的事情,我也想暗地察访,我自己父母的事情也不想再劳烦青叔了。另外,我还有一言相告,匡义帮现在是多事之秋,你们要尽快回去,青叔刻意将你们二人差遣出来,身边无人,恐怕是有所谋划,若我想的不错,恐是诱某人出手,然而但愿我的顾虑是多余的,望二位一路珍重。林剑澜 拜上”
二人面面相觑,却不知林剑澜最后说的到底是何意,难道帮中还有让林龙青疑心之人么?林剑澜虽不言明,却似乎知道此人是谁,想到几年间曹书剑、成大夫和晋州分舵俱有叛举,不由一阵心里发紧,急急收拾了行礼,早饭都顾不得吃,便策马向东南方向奔去。
两匹马刚疾驰而去,林剑澜便从客栈院中转角的小门中现出身形,看着远处二人渐行渐远,眼睛渐渐蒙上了一层雾气,黯然转身上楼,过了一会儿方提着包裹走了出去。
出了客栈,他却不知应该往何处去,想了想,若按林龙青的做法,还是要租赁一处安静的住所为好,既无人打扰,也比常住客栈便宜许多。想到此便将包裹在肩上提了提,信步沿着长街细细打听盘问,偶尔看到有人贴了“吉屋招租”的告示,便去交涉,却总是找不到合意的房屋。
长安都城庞大,街道密密麻麻星罗棋布,林剑澜如此走了一个上午,早上因想避开方铮、岳灵风二人,并未吃饭,此时腹内早已空响不已,四处寻望,竟找不到一家饭店酒肆,反而在前面不远处又是一家客栈,雕梁画栋,看上去颇为不错,不由苦笑了一下,进去挑了一雅座坐下对小二道:“白菜豆腐,炒土豆丝,一碗米饭。”
那小二见他挑了雅座,本以为是位有钱的公子哥儿,却不想只点了这么两样不入眼的菜,顿时满脸陪笑变为面露严霜,道:“对不起这位,您换个座儿可好?这位置有人定了。”
林剑澜知他势力,也懒得辩驳,摇摇头笑了一下便起身跟着那小二走到角落一处座位,倒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光线过于昏暗。
看他落座,小二方懒洋洋对着后堂喊了一句:“白菜豆腐,炒土豆丝,一碗米饭,快着些!”说罢扭头便走,竟是连碗茶水都懒得伺候。
可喜的是饭菜上的倒快,想是希望这没有什么油水可捞的客官快些吃完了腾出位置,林剑澜正吃间,忽听外面一阵车轮声和马的嘶鸣,接着便是小二极兴奋的喊声:“有贵客到!里面雅间请!”
第十三回 柔肠百回转
林剑澜不禁回头向门外望去,果然停着两辆看来外观颇为讲究的马车,旁边家仆丫鬟约有十几个,却俱都是手握长剑,看来这马车中人派头不小。
片刻那马车中步出一个人来,却是一位老夫人,对手下的几个小丫头叮嘱了一番,那几个小丫头顿时站在那马车左右,执剑环立。
林剑澜急忙将身影隐在黑暗之中,听那老夫人走进屋来,沉声道:“将拿手的菜摆上来,做的好了,这银两便全都赏给了你们。”
听有人短促的惊叹了一声,接下来便是一阵忙里忙外的张罗,想是那老夫人出手十分阔绰,这些小二和伙夫们自然全力侍候,过了约有一柱香时辰,听小二高喊了一声“得嘞!客官请雅厅用膳!”那老夫人却冷冷道:“不用了,我们不进去吃。”
林剑澜斜着眼偷觑过去,见那老夫人绕着那一大桌子菜走了一圈,店家在旁边躬腰指着一道菜道:“夫人,这是本店的招牌菜一品烧鹅,味道鲜美,又不油腻。”
那老夫人便吩咐一个丫头将这盘菜拿了出去,端进了另外一辆马车。半晌,听那马车中一个女孩儿的声音叹息了一阵,道:“母亲,这道菜欲用重味掩盖肥腻,用意是不错的,可惜入味太重,我还是吃不下。”说罢,那丫头又将那道菜原封不动的端了出来。
此时大厅里有人看这老夫人来头不小,悄悄结了帐走人,也有些不怕事的,已经开始悄声议论起来。
那老夫人听了这几句话,过了片刻大怒道:“我女儿一口都吃不下!还敢叫什么一品烧鹅?”说罢,竟将一桌的菜掀翻在地!厅中的吃客俱是一阵惊叫,侧耳听去,一阵纷沓的脚步声过后顿时寂静了下来,想是客人都乘乱跑光,大多则是还未付帐。
那店家看这回损失不小,生气道:“夫人,既然贵千金吃不下,那就算了,何必发这么大的脾气?小店手艺不行,您的银子,我们无福消受,这碗碟破碎和客人走失的钱,就算我们倒霉,也不敢和您讨要,还请各位到别家去吧!”
那老夫人道:“哼,这种手艺,还敢出来现,要是我,羞也羞死了!你们从今以后,不准再做饭菜生意!”
车内那女子急道:“娘,是女儿自己胃口不好,你何必和他们过不去,绝人生路?”
刚才那势利的店小二却嗤笑道:“这位夫人,你们吃不惯倒也罢了,凭什么还不准我们作生意?”话音刚落就听“啪”的一声脆响,那小二捂着脸向后连连踉跄了几步,跌倒地上。
林剑澜忙将身体又向阴影之中缩了缩,听那老夫人对几个丫头低声说了几句,那些持剑的侍女抽出剑来,气势汹汹的闯进后堂,听得噼里啪啦夹着瓷器碎裂之声和人的尖叫声传来,片刻那群侍女又复出来,那老夫人才道:“若你们再敢作饭菜生意,被我知道,毁的可不只是一个厨房,死伤的也不会是几个小伙计了!”
说罢迈步出门,听几声车响马鸣,这群人竟自扬长而去。林剑澜从楼梯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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