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剑歌
林剑澜有些羞赧道:“我托人炖了些汤,味道自然不及你母亲,但或许对你病情有些助益也说不定。”
万秀一愣,沉默了片刻,才盛了一碗,慢慢喝完后抬头笑道:“这是骨头汤吧?与我妈妈做的颇为不同,别有一番味道,很好喝。”
林剑澜道:“是么?没想到你一下子便尝了出来。”
万秀笑道道:“嗯,她常做给我喝,给我吃的菜或多或少都要用些骨头炖的汤。”
林剑澜心中暗道:“果然如此,之前他们延请大夫所诊治的病症也是软骨病了,唉,世间哪有什么侥幸之事,我能想到的,别人岂会不知?”
万秀见他面露失望,轻声道:“林公子,我的病情已然如此,你万勿再耗费心神,你……快些离开长安吧。”
林剑澜“啊”了一声,心道:“明明那日万夫人嘱咐过她,她为何不求我带她去看病?她若真的求我,我如何是好?”竟一时呆住,却听万秀道:“林公子,怎么了?”
林剑澜回过神来,忙随口答道:“我在长安还有些事情,只是刚才想到女子在江湖走动,为了少惹麻烦,带着斗笠之类以轻纱掩面也是有的,但也未见过像你这般,终日如此,连手指都不肯露出来。”
他本是随意问问,原也没指望万秀回答,却见万秀蛾眉低蹙,神情大变,看来这问题竟十分难以回答,正要开解,听万秀低声道:“林公子,我终日如此,也是有个缘由的,唉,你若想知道,明日不要这个时候来,趁着天亮到此,我告诉你,好么?”
林剑澜听她语气十分坚决,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略有些讶异,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我明早便过来看你。”说罢将那罐子包好,仍是穿窗而去。
万秀凝视窗外竹林随风轻动,发出一阵阵微响,如同雕塑一般,动也不动,半晌方轻轻喟叹了一下,疲倦的趴在桌上,桌上的烛台慢慢积了厚厚的一层烛泪,两个丫头推门而进,似乎早已见怪不怪,将万秀掺到床上安置好,又将窗子掩上,帘子挡起,才又离去。
林剑澜却是天刚大亮便出了门,他几乎一夜未睡,思虑了一宿,心中暗自打定了主意,即便成大夫对端木道长有什么图谋,若是阿秀开口,一定要带她前去医病。以自己现在的武功虽不及成大夫,却还能抵挡一阵,莫耽应该也算是个好助手,若有变故,诡计尚可避免,看样子阿秀的病却无法多等,只能冒险一试。
虽脑海中思绪繁杂,脚步却快,林剑澜一路想着,不觉已经到了,见窗子早已推开,只是帘子还未卷起,他轻轻掀开一角向里看去,见万秀早已坐在窗边,仍是往日的打扮,一身裹的严严实实,正也将头侧了过来向他望去,道:“林公子,我将那两个丫头支走了,你从那边正门进来吧。”
林剑澜想起自己一直跳窗而入,颇为不雅,面上一红,转身绕至前门,果然没什么人在,推门进去后走到万秀身边道:“我还是第一次从门进这个屋子,看你这个样子,我倒想起了当日你在晋州便是这身打扮,学你母亲说话瞒过了守卫。”
万秀默然良久,方道:“林公子是不是想知道为何我始终都是这副样子?”
林剑澜忙道:“我昨天只是随口问问,阿秀你原不必这么认真。”
万秀摇摇头,将手腕上的黑纱撩开,伸出窗去,林剑澜不知她要做些什么,不明就里的呆在那里,却见万秀的脸色越来越白,双唇被紧紧咬住,越发没了血色,脸上汗如雨下,那手腕先是一阵阵轻微的颤抖,万秀勉力用另外一只手扶住,却仍是无法止住,渐渐全身都跟着抖动起来,仿佛忍受着极大的苦楚一般。
林剑澜这才惊觉,急忙跃起将那帘子拉开,却不由自主的轻呼了一声,万秀裸露在外面的那只纤纤玉手曝露在阳光之下,早已是晒的红肿不堪,林剑澜将这手拉了进来,细细看去,上面已经晒出了一串串水泡,又是内疚又是心疼,道:“阿秀,你……”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万秀轻轻咝了一口凉气,勉力笑道:“那日你问我,是不是从没见过自己的容貌,我小时候是见过的,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旁人都能自由自在身处其中的阳光照在我身上便会如同被火生生灼烧一般,疼痛还在其次,凡是被光线照过的地方俱是红肿不堪,我爹娘到处索求名药,才恢复了些许,只是因为水泡,脸上却多出了很多斑点,和以前的样子,大不相同了。”
说到此处万秀眼角已经浸出泪花,也不知是疼痛所致还是往事伤情,林剑澜听的一阵难受,将帘子细细掩好,道:“阿秀,你对我说了就好,何必这般自残受罪?”
万秀吸了吸鼻子,笑道:“这有什么打紧?从那时候起,我便是这样的装扮,一丝一毫也不敢见着光亮,这种滋味,是这几年头一次回味,倒有些怀念呢。”
林剑澜知她其实此时手上和心上都是疼痛万分,却仍是强做坚强,与自己说笑,没来由的心中一紧,哽声道:“你还逞强,哪里有治这灼伤的药膏么?”
万秀指了指床边的一个柜子道:“第二个,右边有个碧色的瓶子便是了。”
林剑澜急忙拿了来,拧开瓶塞,用手蘸了些,微微感到指尖凉润,另一手却已顾不得什么礼法,拉过万秀那只伤手,低头轻轻涂抹,听万秀轻声道:“我后来便想,虽然不能晒晒阳光,但总可以在夜里吹吹凉风,看看月色,爹爹妈妈也对我这般疼爱,这样一直下去也很好。”
话音刚落,却是一滴水珠滴在那正在涂药的手上,林剑澜愕然抬头,见万秀看着自己,双眼已满是泪水,断断续续道:“可是我又认识了你们,忍不住要羡慕蔓姐姐,为什么我却这样的倒霉,生了这两种治都治不好的怪病?唉,也许真是前世我做了什么恶事吧?若是能像蔓姐姐那样,哪怕一天,一个时辰……”说到此眼泪已经滚滚而落,有些滴在林剑澜手上,还能感到一丝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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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刀:《斗煞狂人》
第十六回 独忆月华洁
林剑澜只看到万秀的泪水映着微弱的灯光静静的流淌,脸庞上既有希冀又有绝望,不声不响的将药涂完,仔细将那黑纱重新覆在腕上,站起身来道:“阿秀,你母亲现在何处?”
万秀猛的抬起头来,刚止住的眼泪又急得快要流了出来,拉住林剑澜不停摇头道:“我是她的女儿,她若是说了谎,我一下子便能听出来,她定会借机害你,你不要去找她,快离开这里。”
林剑澜柔声道:“阿秀,不必担心,你必定已经有些累了,好好歇着吧。”说罢将衣袖轻轻挣开,出门而去,却见外面屋宇重重,回廊繁复,并不容易找到万夫人所在,心一横,跺脚飞身奔至院外,沿着院墙一路走到正门,见几个喽啰守在门口,上前道:“在下林剑澜,你们家夫人正在找我,快去通报!”
那几个喽啰先是一愣,这名字的确是万夫人命人到处打探的,不敢拖延,互相使了个眼色,两个人看着林剑澜,一人急忙跑了进去。
不消片刻,那人重又跑了出来,面色焦急道:“夫人请你进去,快请。”又向那两个喽啰道:“还不快请林公子进去。”
那二人立刻会意,绕到林剑澜身后,生怕他跑掉一般,林剑澜一笑,迈步而进,穿过几道厅堂,才来到一处雅静所在,看来并不是会客的大堂,一人站在屋中缓缓回过头来,面带微笑,沉声道:“林公子,许久不见了。”
声音仍是那般慈祥温厚,若非林剑澜亲身经历又亲耳得闻她与成大夫的对话,万万不会想到这温婉的老夫人做起事来却是心狠手辣毫不留情。
万夫人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道:“林公子请坐,这是冰山雪水所煮的今年第一道春茶,是我娘家差人送来,虽不是什么千金珍品,倒也颇为清香可口。”
林剑澜明知她有求于己,必定不会在茶中再做什么手脚,却笑着将那茶杯推开道:“我家乡有句俗话,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万夫人的茶自然是好的,可是晚辈无缘享用。”
万夫人并没有一丝尴尬之意,安然坐在一旁道:“上次得罪林公子,是愚夫妇的错,听闻公子回到总堂,极力为我们夫妇开脱,我和你万伯伯早已铭记于心,这几日来长安有事,正巧听闻林公子也在此处,便命人到处寻找,务必要一表感谢之意。”
林剑澜道:“万夫人,其实你们是为着万姑娘,可怜天下父母心,晚辈早已不再放在心上,更何况我和南海派的那两位弟子也并未受什么损伤,只是万姑娘对我有恩,晚辈常常铭记于心,昨日偶然听些江湖朋友说万夫人在打探我的下落,便冒昧前来拜见,不知她病体可好些了?”
万夫人面露忧虑,摇摇头道:“林公子,若非阿秀的病症古怪难医,我当日也不会打那金冠褶纹蚌的主意,只是至今她也没有什么起色。”
这句话倒是实情,林剑澜心中觉得她手段太过恶毒,对她又恨又怜,明知故问道:“我听说那蚌能医百病,难道竟没有什么效用?”
万夫人道:“林公子哪里知道,那金冠褶纹蚌被我们托了一位颇有些门路的朋友重又交还御寇司去了,林公子和那两位早已不在御寇司的通缉榜单之上了,以后再出来行走少了份担心,也算是我们一番赔罪之意,只是阿秀的病,唉,却耽搁了。”
林剑澜见她神色如常毫无愧意,心中着实对她这心口不一的功夫无可奈何,不想再与她扯下去,直接道:“既然万姑娘的病竟是为了在下才被耽搁,万夫人若有什么需晚辈效力之处,无不从命。现下晚辈还不会离开长安,若平日无事,定会再来探望前辈和万姑娘病体。”说罢起身告辞。
听到此言,万夫人面上自是难掩喜色,一直将林剑澜送出门去,浑身一松,急匆匆转身入内。
过了约半个时辰,林剑澜方又从旁边街道探出身来,他本以为做此许诺,万夫人必会迫不及待的与成大夫联系,或可跟去一查究竟,没想等了这许久里面竟是一点动静也无,想了想不觉哑然失笑,这么大一片院落,必定还有若干其他边门角门,一个人在此哪能顾得全部人出出入入?
林剑澜回到住处,想到成大夫武功深不可测,要赶紧冲破这层功力的关窍才更为稳妥些。唯一可以庆幸的是阿秀为人并不像她母亲一般,心地颇为善良,若有什么不妥之处定会提醒。
果然不出所料,林剑澜再次拜访时,万夫人便已迫不及待,未等他落座,便急忙道:“林公子,上次你曾说过,若有什么需要帮忙之处……”
林剑澜顿时会意,接口道:“晚辈定然全力相助,万夫人有何事交待,但讲无妨。”
万夫人迟疑片刻,道:“不知林公子可认识白云观现在的观主?”
林剑澜道:“这个……晚辈的确有幸与白云观主相识,曾经受过端木道长的救命之恩。”
万夫人点头沉吟道:“原来是姓端木么?果然是他,我也是听人说起,那位道长医术高超,兼之内功深厚,既然是救过林公子的性命,想必传言不需,只是脾性古怪,常人难以请得动他下山医治。听说端木道长对你倒是另眼相看,不知林公子可能帮忙相请。”
林剑澜笑道:“的确如此,即便当日端木道长为我理脉,也是青叔带着我亲上白云山拜见,几次恳求,方才说得动他,只是那次因为成大夫之事却险些害了道长,让青叔和我好生内疚。”说罢将茶杯拿起轻饮了一口,却暗自抬眼看万夫人神色。
万夫人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下,道:“这件事帮主早已快信通递各个分堂要防备于他,事情经过我们也略微清楚一二,唉,不想成大夫在匡义帮中待了几十年,最后竟做出这等样事,实在让人难以置信。”说到此处连连摇头叹息,语气甚是感慨。
林剑澜见她装模作样,差点一口茶喷出来,心道:“上次成大夫便是处心积虑的要将道长劫至长安,我岂能如你们的意?”便叹道:“有了上次的风波,即便端木道长对我青眼有加,也万万不会下山诊治,只能我带着万姑娘亲自上山拜见他,或有机会,晚辈也不敢担保他就一定会答应。”
万夫人思索了一会儿道:“既然如此,也没有办法,毕竟是有求于人,亲自上山还显得恭敬些,我明日便准备些礼物同你前去拜见。”
林剑澜摇手道:“万夫人,端木道长脾性甚是古怪,不喜人多,即便当日他同意给我医治,也执意要将青叔‘请’下山去,白云山又是道观之所,若见了你和万姑娘两个女施主,万一心烦起来,反而不妙。”
万夫人顿时满脸失望,喃喃道:“这便如何是好?”
林剑澜道:“万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万夫人还信不过晚辈么?再说匡义帮内俱都是一家人,我定会待万姑娘像亲妹妹一般,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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