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鸳鸯坠






何三姑道:“你我夫妻还用什么客套?只是文大哥这事太过荒唐。”

文秉才惭愧万分,说了经历之事,又道:“此事委实对不起三妹。若非三妹早来一步,恐怕今世再也见不到我了。”

何三姑听了文秉才所叙,责备道:“你既知有性命之忧,为何不与岳兄弟一起逃走?”

文秉才道:“先时倒没想到,待觉察到了,已是行动不便,受她们所制,哪里还能逃得了呢?况且她们不知弄了什么与我们吃,一经吃下,烦热之苦非人所能忍受,非得发泄不可。现时回想此事,悔恨莫及,几乎误了戚将军的大事,该死,该死!”以拳击首。

何三姑温言道:“知错便好,我也不过于责怪你。岳兄弟病情较重,一时还不能恢复,我们去看看他吧。”二人并肩而行。

岳平躺在床上正与何五姑说话,见文秉才、何三姑进来,挣扎着要起身。何三姑过去按住他的肩头,道:“躺着歇息吧,病好些了么?”

岳平道:“精神好多了,只是仍不能起床。”

何三姑道:“不用心急,再过三两日就能下床了。”

岳平道:“刚才我与五妹说及此事,惭愧得很。”

何三姑道:“其实这事也不能全怪你们,这两天我正在想这件事,终于有了个眉目。”

何三姑呷了一口茶,续道:“那天我与五妹看到了‘衡山剑谱’、‘春宫秘图’及那药房,我就在想,这两个淫妇何以有‘衡山剑谱’?听文大哥说了闻到异香与吃了淫妇的姜汤、药丸烦燥之事,我就确信她们是衡山派弟子。那所谓‘山魈的妖术’,只不过是她们施用的衡山派的独门熏香罢了。

“三年前,我曾听先父说,我有一个师伯在福建泉州开生药铺,名叫胡广林,他是我衡山派掌门师祖的二弟子。胡师伯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曰晓云,小女儿曰蔼云,这两位师姐从十几岁上就喜欢勾引美少年。由于她们天生姿美,在泉州很有艳名,又兼狐媚妖冶,人们称之为‘大狐’、‘小狐’。于是乎,泉州城的纨绔子弟与游手好闲之徒,纷沓而至,甚至外地的少年浪子,也有慕名而来惹花沾露的。

“胡师伯为出了这种败坏门风的女儿而大伤脑筋,只得给她俩分别找了婆家。三、五个月后,她二人的丈夫得了虚劳症,先后病死,她们更加肆无忌惮,勾引美少年益盛。公婆拿她们没办法,只好送回娘家。胡师伯气得半死,将她们捆绑起来,毒打一顿,以后稍有收敛。

“没过多久,她们逃走不知去向,胡师伯的‘衡山剑谱’也随之失踪。为这事,掌门师祖大发雷霆,狠狠地训斥了胡师伯,并责令胡师伯找回剑谱。

“由此可知,这所谓大胡仙姑,小胡仙姑其人,便是我那师姐胡晓云、胡蔼云。“

何五姑道:“这剑谱幸亏落到我们衡山派弟子手里,也不至于使本门秘诀泄露于外。”

文秉才道:“我们到了福建,赶快将剑谱送还胡师伯,免得他老人家着急。”

何三姑道:“文大哥说的是。”

岳平道:“只是不知她们哪来的‘春宫秘图’?”

何三姑道:“我这两位师姐从哪里得到这本书,无从知晓,不过这书却是大内藏书。一次先父与朋友饮酒,其中一个朋友闲谈道,当年正德皇帝下江南,不知在什么地方丢了一本大内藏书,名叫‘春宫秘图’。一时龙颜大怒,敕令浙江巡抚,限期找回。巡抚牒文全省官员,明查暗访,但始终未能找到,巡抚因之而降了三级。那时我只道是有关国家机密的书,以至巡抚降级,哪知竟是一本不堪入目的淫书!”

众人又闲谈了一会,文秉才道:“看情形岳兄弟身体恢复还须时日,我们不能静等着,大家应练起功来,以免白流了光阴。”众人称善。

何氏姐妹先熟记了“衡山剑谱”的口诀,便依剑谱上的图画练起剑来。衡山剑法每一招一式都蕴藏着多种变化,堪与当今武林上乘剑法比美。何氏姐妹练至精要处,赞不绝口,连道:“妙哉,妙哉!”她们心里明白,要助戚继光平定倭寇,没有绝伦的武功,将为敌所制,故此练功特别专心上劲。

何氏姐妹练剑时,文秉才总是站在一旁观看,随时指点纠正。武当滚珠剑法本比衡山剑法精妙,虽然不是一宗,但剑理要旨却是大同小异,是以文秉才能觑出她们招式的不足处。

岳平到第五天便行动自如。文秉才因感廖展雄救命之恩,遂授予岳平武当内功心法。九华派内功渊源武当派,系明初时武当派张三丰祖师传给九华派宗师三绝大侠褚镇远的,如今文秉才之举,不能算是违反本派门规。

岳平得了武当内功心法,以内功调息运气,打坐吐纳,身体恢复很快,心中自是欢喜。他每天除练内功外,还温练师父所传的九华剑,在洞内虽只有十来天,却是武功大进。

一晃半月过去了,文秉才道:“眼下岳兄弟身体已经康复,我们须赶快前往福建。”

何三姑道:“这山洞何以处置?”

文秉才道:“付之一炬,以免为歹人所据,贻害百姓。”

四人收拾停当,走向洞外。文秉才手持火把,在洞内四处点火,刚刚离洞,大火已然弥漫,浓浓的烟雾,喷出洞口。文秉才伫立山上,遥望南天,感慨万分,诵咏五律一首,诗曰:

洞宫山险要,

百里尽萧条。

千古存渊穴,

双姝若魅妖。

但贪腴髀美,

却使健骸焦。

猛省归正路,

邪思将火烧。

第九章 命丧乌蒙(上)

迎晓风,踏残月,不日廖展雄、胡宜秋已进入云南省境,但见道旁村庄稀疏,间有倒塌,人们步履蹒跚,面带菜色。

胡宜秋道:“云南自本朝开国以来,历为沐国公镇守,听说政治清明,地富人和,何至于此?”

廖展雄道:“观此光景,似有灾情。”

恰好前面走着一个手捧瓦盆的穷书生,问之,那书生道:“云南省两百多天不雨,赤地千里,寸草不收,官府却田赋有加,说是朝廷增收平倭军饷,黎民何以为生?幸得沐国公慈悲,多处设棚放赈,百姓方得以苟延残喘。现下我正去通泉镇赈棚领粥。”

廖展雄道:“哦,原来如此。”举目遥望,前方数里处果然有一个大镇埠。

廖、胡二人催马进了通泉镇,这通泉镇地处云、贵官道要冲,镇面颇大,但市货萧条,方物寥寥,街头巷尾,尽是饥民与乞丐。

因街道阻塞,二人便下马缓行。廖展雄叹道:“东南寇扰,西南灾荒,朝廷横征暴敛,官宦从中私饱,弄得户户室无斗米,无以聊生,百姓何其苦也!”

二人续往前走,见一个满脸横肉的华衣者,指挥数名恶奴,将一个小商模样的汉子打翻在地,口鼻流血;又有数名恶奴,从屋内搬出许多家具衣物。只听那华衣者狠狠道:“这些东西权当利息,一月内不还清本利,撵你出门,拿房屋抵债!”

屋内跑出一个老婆婆与一个妇人,哭哭啼啼,一面抓住家具衣物死死不放,一面讨饶道:“桂员外高抬贵手,请宽容些时日,一定设法还你老银两。”

一个恶奴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无有银两,便拿物具,你这婆娘蛮缠不休,是何道理!”一脚将那妇人踢跌在地。

那恶奴又要去打老婆婆,廖展雄一个纵身上前,用臂挡住,道:“有话好话,怎能当街打人?”

桂员外道:“哪里来的管闲事的,你替他债么?”

廖展雄道:“他借你多少银子?”

桂员外道:“本利应还三十四两纹银。”

廖展雄道:“可有借据么?”

桂员外从怀内掏出一张纸条,廖展雄接过来一看,道:“去年借你十两银子,才一年多时间,怎么要还三十四两?”

桂员外道:“你没看借据上写得明白?”指着小商模样的汉子道:“这王二去年二月借我十两银子,月利一分,一年还清。一个月利息一两,一年就是十二两,加本银十两,到今年一月便是二十二两。他无银偿还,从今年二月起本银以二十二两计算,一个月利息二两二钱,现已交十二月,十个月利息就是二十二两,加本银二十二两,总共四十四两,因他先后分两次已还了十两,是以仍应还三十四两。我的帐算得不对么?”

廖展雄问王二道:“可是这般算法?”王二点了点头。

廖展雄叹了一口气道:“如此高利盘剥,世间罕见!”从行囊中取出三十四两纹银,交给了桂员外,说道:“本利还清,再无赊欠!”桂员外接了银子,领众恶奴疯狗般地走了。

廖展雄把借据交还王二,王二一家三口跪地连磕响头,道:“恩公是我等再生父母,大恩大德来世不忘!”

廖展雄忙道:“不必如此,快快请起。”

王二见胡宜秋牵马过来,又趴地上磕了几个响头,方才站起,将廖、胡二人邀至家中,顺手拴马于门前。

胡宜秋道:“王二哥,这等高利银子,你何以要借?”

王二道:“大爷有所不知,小人在街上一家酒楼当伙计,一年进帐不过几两银子,一家人糊口都十分勉强。去年二月,老母生病,小人无钱延医,不能眼看老母病重不管,于是咬了咬牙,去借那桂员外的高利债。”

老婆婆插话道:“都是我这老不死的连累了他们。”

王二续道:“不想今年又遇干旱,货价飞涨,酒楼冷落,老板只能开一半工钱。我走遍亲朋,多方磕头,才借到十两银子还了他,哪知仍欠下他三十四两!二位大爷好生之德,叫我如何报得了。敢问二位大爷高姓大名,小人为二位大爷立生祠牌位,日日烧香磕头,祈祝多福多寿。”

廖展雄笑道:“何必要知姓名立什么生祠牌位?不要折杀了我兄弟。”

胡宜秋取出些银两,道:“救人救个彻,这十五两银子王二哥拿去,十两银子归还亲朋,五两银子给大嫂养伤。”

三人又“扑通”跪下,磕头不迭。王二道:“二位恩公简直是活菩萨!这十五两银子小人断不敢收,借亲朋的钱总有法子还的。”

胡宜秋将他扶起,笑道:“我表哥给了三十四两,在下才给了十五两,可是嫌少了么?”

王二急道:“我王二可不是贪得无厌之人。”又要跪下磕头。

胡宜秋一把拉住,道:“说句笑话,王二哥不要见怪。这十五两银子对我算不了什么,对王二哥来说,可正派用场呢。”王二只得再谢收下银子。

廖、胡二人从王二家出来,牵着马在街上嗒嗒慢行,拐了一个弯,眼见前面有许多衣着褴褛的饥民,在芦席棚前排着长串,想是在领取赈粥。二人走过去,看那些领到赈粥的人,在路旁如狼似虎的喝起来,伸头望去,粥稀可鉴,,不禁喟然。

廖展雄道:“那书生说‘百姓方得以苟延残喘’,言非谬也!”

胡宜秋道:“总比吃草根树皮强哦。”

二人看了几处粥棚,情景略同。天已近晌,二人也觉得腹中饥饿。就近有一处酒楼,名“贵客居”,是一家客店兼营的酒楼。二人跨进去,店伙忙牵过马匹,道:“二位大爷住店还是吃酒?”

廖展雄道:“用些便饭。”

店伙道:“楼上雅座,二位大爷请。”

廖展雄吩咐了“给马加些草料”,便与胡宜秋拾阶登楼。楼上食客不多,二人择一张干净桌子坐下,随便要了些酒菜,慢慢地酌饮起来。

二人才饮两杯酒,从楼下上来一个精瘦汉子,在他们的邻桌坐下,也要了些酒菜,独自饮酌。

二人又吃了几杯酒,此时从楼下上来一个满脸虬髯的健壮汉子,走近邻桌,指着那精瘦汉子道:“小子快让开,这靠窗的桌子老子要坐!”

那精瘦汉子笑道:“这张桌子如许之大,可数人就食,老兄爱坐便坐,为甚要我让你?”

虬髯汉子气势汹汹道:“老子爱独坐一桌,否则嚼食无味,还不给我滚!”

精瘦汉子慢悠悠道:“我便不让,你待怎样?”

虬髯汉子道:“老子将你打扁!”廖、胡二摇了摇了头,心道:世上竟有这等不讲理之人!

那虬髯汉子说打就打,一掌朝精瘦汉子兜头罩下。精瘦汉子一闪身,虬髯汉子扑了个空,回手在桌上一扫,酒壶、碗碟哗啦啦落了一地,顿时破碎。

精瘦汉子站起身来,手指着虬髯汉子道:“你这人好生无理,楼上空桌甚多,为何偏要我让你?我便不让,你却打人。霸道之极,蛮横之极!”

虬髯汉子道:“说老子霸道,老子就使蛮,打你这个不知趣的龟儿子!你没打听打听大爷是谁!”跟上来便是一拳,打在精瘦汉子当胸。

精瘦汉子“哎哟”一声,腾腾倒退,脚跟收敛不住,身子跌入廖展雄怀中。那虬髯汉子追上来又是一拳,廖展雄看他太不成话,探三指捏住他手腕脉门,疼得他杀猪也似的嚎叫,口呼:“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廖展雄道:“还敢使蛮么?”

虬髯汉子道:“不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