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鸳鸯坠






那金钱豹左眼中弹,鲜血直流,想是痛彻肺腑,发狂地向上猛扑。那少年又发一弹,再中它右眼。那金钱豹顿时双眼无路,但仍然向少年所在的大树上爬。那少年攀援着树枝,荡秋千似的,一连荡过十几棵大树,然后跳下,发足便跑。

此时,又有三头金钱豹从树林深处奔来,霎时追上少年,猛扑过去。那少年急忙躲闪,连发三弹,都打在金钱豹身上。三头金钱豹负疼发怒,一同跃起,扑向少年。

在此间不容发之际,廖展雄大喝一声:“孽障,休得伤人!”右腕微抖,金钱镖已然出手,三点寒星哨着破空之声,向金钱豹飞去。三声哀吼,金钱豹脑壳中镖,当即毙命。

那头瞎眼金钱豹听到这边金钱豹哀吼之声,夹尾而逃。廖展雄道:“也让你尝一枚!”金钱镖打进了它的脑壳,当场了帐。

这金钱镖是九华派赖以威震武林的“三绝”之一,虽然只有普通铜钱大不,但廖展雄以内家真气发出,其威力自是非同凡响。

廖展雄见四头金钱豹都已躺地不动,遂飘身而下,走向少年。那少年受了惊吓,不知所措,站在那里发愣,见到一位青衫书生走到面前,才清醒过来,倒身下拜道:“多谢大叔救命之恩。”

廖展雄双手扶起,道:“这位小兄弟颇有胆识,弹子打得也很好,不知怎么称呼?”

那少年道:“小可姓岳名平,人称‘金弹子’。”说到这儿,自知说溜了嘴,在这样高手面前还能自夸,脸色一红,讷讷道:“不过到大叔的手段,差得远了。还未请问大叔尊姓大名?”这岳平的弹子约有拇指大小,外裹黄铜,内灌以铅,百步之内,百发百中,是以称金弹子。他常以此自诩,今天见到廖展雄,才算开了眼界。

廖展雄见岳平倒也机灵,笑了笑道:“在下廖展雄,回家路过贵地,不期有此巧遇。”

二人说话间,有十几个猎户模样的人,手持长枪、钢叉,气吁吁跑来。他们见岳平在同一个白面书生说话,都拢了过来;又见四头金钱豹齐躺在那儿,额头渍渍冒血,甚是惊诧。

岳平走至一个中年人面前,道:“父亲,孩儿多亏这位廖大叔相救,才得死里逃生。”便将事情经过说了。

那人向廖展雄一揖到地,道:“在下岳山,是本地猎户。感谢廖大侠救了我的孩儿。”其余十多人齐向廖展雄道谢。

廖展雄一一还礼,道:“在下告辞了。”

岳山道:“廖大侠哪能就走?茅舍就在前面不远,一定请廖大侠到茅舍坐一坐。”廖展雄再三推辞不了,只得来到岳山家中。众人将金钱豹也抬至岳家。

岳家背山而立,三间茅舍,门前几株青松,倒也幽静。山里人建房,并不与邻居山墙相接,只是择一块向阳之地,孤立而筑,是以同属一个村庄,户与户间,或远或近,零零落落,非常分散。

岳家只父子二人,廖展雄到来,身为主人的岳山,自是陪坐叙话。有几个猎户不用吩咐,径自走至厨下,相帮弄菜。

岳山正陪廖展雄在堂屋吃茶,一会儿门前已挤满了人,有附近的山民农户,也有吕亭镇上的商贾旅客。他们听说金钱豹给一个年轻书生打死,都想来看看这打豹英雄长的是什么模样。那些在后面看不见的,没命地往里挤,吵吵嚷嚷,叫喊不停。

岳山见状,笑道:“众人一片景仰,廖大侠,你是不是出去与大家见见面?”廖展雄苦笑了笑。

岳山喊道:“诸位闪个道儿,廖大侠出来看大家啦!”门前人立即闪开。

廖展雄跨出门去,向众人一抱拳,道:“在下这厢有礼了。”

猎户们将金钱豹抬了出去,道:“这四头金钱豹是廖大侠一人打死的。”

众人纷纷感叹道:“没想到一个文雅书生有如此神力!”“我看比当年景阳岗打虎的武二郎还强!”

一个老者上前施礼道:“老朽是地方里正,廖大侠为地主除此大害,老朽即申报太县爷,为廖大侠请赏。”

廖展雄连忙还礼道:“不敢当,不敢当!”闹了好半天,人们才渐渐离去。

门外安静下来,屋内一桌酒菜已经摆好,众人依次就座。虽不是什么丰盛的宴席,但飞禽走兽,诸般野味,却也可口。

饮酒当儿,岳山道:“浊酒野味,不成敬意。在下想挽留廖大侠在寒舍耽搁几日,略表我父子一点心意。”

廖展雄道:“多谢大叔盛情,在下急于赶回庐州,委实不能耽搁。”

众猎户道:“廖大侠就小住几日,等领了太爷的赏再走未迟。”

廖展雄道:“一点当做之事,何谈领赏?诸位猎户冒着生命,日夜劳苦,若是太爷发下赏来,理应诸位分享才是。”

众猎户道:“这是从哪里说起?”

廖展雄不理会众人,起身去看岳平的伤势。见他肩头上敷上了金创药,流血已止,道:“没伤着筋骨,只需调养月把,便可痊愈。”

岳平突然跪倒在地,道:“恳请恩师收弟子为徒。”

廖展雄笑道:“小兄弟,快起来。我刚出师不久,武艺未就,哪能谈上收徒?”

岳平苦苦哀求道:“师父要是不收徒儿,徒儿跪在这里,一世也不起来。”

廖展雄本爱岳平伶俐,一见面就喜欢他,现遇如此尴尬场面,一时不知如何处置;想到法慧禅师救了自己,又收己为徒,叹了一口气道:“唉,也是前世缘分。罢了,我就收了你这个徒弟吧。”岳平磕头谢恩。

众人都为岳平高兴,饮至日落方散。

第二天,廖展雄依十二年前拜师之礼,演做一番,道:“岳平,从今天起,你便是九华派的弟子了。”

廖展雄在岳家逗留五日,先教岳平九华剑决,再将九华剑法一式一式演出,每演一式,讲解其中要旨。时间有限,也只能如此了。

岳平是个极聪明的孩子,一说便懂。但因肩头受伤,不能试练,只是将师父所教剑决、剑式,默默牢记心头。

廖展雄归心似箭,辞了岳家父子,怀着兴奋而急切的心情,走在通往庐州的官道上。兴奋的是,甫下山来,就收了一个得意的徒儿;急切的是,阔别了十二年的故乡,甚时可至?正是:

学艺莲台十二年,

吕亭毙豹掷金钱,

收徒得意胸宽畅,

似箭归心急速还。

第二章 际遇庐城(上)

廖展雄站在庐州合肥城小南门外包河桥头,环视四周,但见小亭依水,香墩如故,只是荷莲萎败,柳叶黄落,一片秋风萧索景象。弹指一十二年,廖展雄又立此桥,虽然清秋霜寒,但仍感到故乡的温暖亲切。他一时百感交集,心潮逐浪,急望插翅飞回家门,于是步履迅捷,越过包河桥,进得小南门,径转向大东门而去。

廖展雄走经明教寺前,这明教寺建在古教弩台上,但见台阶上坐着一个小叫化,满脸污垢,鹑衣百结,正在那儿捉虱子。小叫化一边捉虱子,一边喊道:“好大的虱子,蚕豆大的虱子!”

廖展雄为之一愣,暗想:世上哪有“蚕豆大的虱子”?这人也太过古怪。又听他一嘴南京口音,心中更是疑惑:南京人何以到庐州要饭?仔细打量他,年纪不过二十,虽是满脸污垢,却也掩盖不住那清秀之色,思道:莫非他落难在此?

廖展雄走上前去,和声问道:“这位小兄弟,听口音好像是南京人?”

小叫化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位书生,高高的个条,宽宽的肩膀,面如傅粉,两只大眼炯炯有神,说话时,合肥口音中夹杂着依稀可辨的南京口音,答道:“正是南京人。”

廖展雄道:“既是南京人,因何来庐州要饭?”

小叫化凄然道:“不是来要饭的,是来投亲的,情因亲戚已在两年前亡故,现断了盘缠,一时无法回去,所以沿街乞讨。”

廖展雄道:“你的亲戚住在哪里,叫什么名字?我是本地人,说给我听听,或许是认识的。”

小叫化微叹道:“是坝上街的廖志经。”

廖展雄听这话犹如晴天霹雳,生怕自己听错,追问了一句:“你说是谁?”

小叫化翻眼望了望他,甚惑不解,复道:“是坝上街的廖志经呀。”

廖展雄听后,顿时昏蹶在地。

小叫化很是惊讶,忙把廖展雄扶起,在他的前胸后背上,用手不停地搓揉,过了好一会,他才悠悠醒来。小叫化关切道:“你怎么哪?好些了么?”

廖展雄道:“小兄弟,廖志经是你什么人,他怎么会突然去世的?”

小叫化道:“他是我表叔。听管家说,是给两个寻仇之人打死的。”

廖展雄道:“你是胡家表弟?”

小叫化疑道:“我叫胡宜秋。你是……”

廖展雄道:“我叫廖展雄,廖志经便是家父。”

胡宜秋摇头道:“不对呀!管家说表哥也给打死了。”

廖展雄惨然道:“那是我哥哥廖展英。我十二年前随师去九华山学艺,刚刚回来,还没到家呢。”

胡宜秋道:“原来是这样!管家也没有说清楚。”

廖展雄道:“表弟没见到我的祖父与二叔么?”

胡宜秋道:“管家说舅父公病故了,二表叔外出未归,详情我就不知道了。”

廖展雄道:“表弟,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快随我回家去。”

廖、胡二人出了大东门,须臾便到了坝上街廖裕丰粮店。二人跨进门去,迎面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道:“请问公子找谁?”

廖展雄招呼道:“这不是管家沈大叔么?”

沈大诧然道:“公子是……”

廖展雄道:“我是雄儿呀。”

沈大道:“怎么?是二少爷回来啦!”又道:“这位是……”

廖展雄道:“这是南京来的胡表弟。”

胡宜秋笑道:“沈大叔,你好。”

沈大道:“表少爷不是说回南京么?如此打扮,看我都认不出来了。”说罢,与廖、胡二人一同来到书房。

廖展雄道:“沈大叔,可知我父亲、兄长为谁人所害?祖父是甚时病故的?二叔今在何处?”

沈大戚然流涕,叙说廖志经、廖展英受害经过及廖清源、廖志纬之事。

两年前夏季的一天,廖裕丰粮店突然来了两个中年汉子。此时沈大正在店堂,但见那两个汉子白煞煞的肌肤毛色,浑身散发着冷气,两对灰色的眼睛射出四道寒光,透人心脾,有如两个白无常。

沈大一见,不禁上下打牙,手足颤抖,忙上前施礼道:“二位有何贵干?待老仆去通报主人。”

那年长的道:“廖志经在家么?”二人竟自跨入店门,向后进走去。

沈大陪在一旁,边走边喊道:“老爷,有客来啦!”

廖志经从书房走出来,一打量那两个汉子,不由得打个寒战,说道:“二位尊姓大名,不知找在下有何见教?”

那年长的冷冷笑道:“怎么?廖老爷何以健忘如斯,不记得十八年前的长江三龙了么?”

廖志经初见时觉得似曾相识,经他一说,终于认出来了,但不知他们何以肤毛俱白,而且寒凛凛的白得可怕,说道:“啊!原来是金鞭龙汪仁与独角龙汪义昆仲。二位别来无恙?”

独角龙汪义道:“承蒙廖老爷如此关心,我兄弟一向很好。这次何以造次贵府,在下不说廖老爷也知道。我们就在这天井划个道儿,未审尊意如何?”

廖志经道:“好得很!”

二人在天井院,自各立好门户。汪义左掌内钩,护住胸前,右掌一招“力劈华山”,迎面拍去。廖志经但觉一股强劲的寒风袭来,不知他练的是什么功夫,不敢实接,一个盘龙绕步,身形右移,左掌化刀,切其右腕,右手骈指如戟,一招“暗渡陈仓”,点向汪义胁下。汪义好快的身法,右掌疾撤,左指反扣,叼对方脉门。廖志经招行半式,忽改“二龙戏珠”,中食指射向汪义二目,叫声:“着!”汪义躬腰矮身,口道:“未必!”身形半旋,右掌外递,一式“惊涛拍岸”,向对方当胸按去,廖志经斜纵三尺,轻轻落地。刹那间拆了一二十招。

汪义双掌挥舞,发出奇特的寒气,彻人肺腑。廖志经很是顾忌,始终只能避实就虚,不敢贸然对掌,即是如此,也感觉浑身栗烈,必须闭住周身穴道,以内功抵御寒冷,这样在招式上无疑逊了一筹。

汪义掌夹寒风,或拍或按,或劈或斫,把廖志经罩裹在掌风之中。廖志经施展小巧轻功,闪展腾挪,觑罅抵隙,倒也旗鼓相当。二人走马灯似地又过了二三十招,怎奈冷风渐长,寒气益盛,廖志经为抵御寒冷,内功消耗过多,身体不住战栗,手足已不如先前灵活,渐渐地处于下风了。

廖展英在一旁见父亲渐露败象,仗长剑“毒蛇吐舌”,偷袭汪义的后心。金鞭龙汪仁哪能容人偷袭胞弟,亮出金鞭,灌以寒冰内功,一招“霸王开石”,砸向长剑。廖展英疾抽长剑,正待进招,只见汪仁右腕微翻,改招“秋风扫落叶”,齐胸带臂扫来。廖展英但觉刺骨寒风夹鞭而至,慌得硬生生往后一倒,闪过金鞭,又接连后翻两个筋斗,这才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