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鸳鸯坠






诸葛犁接过金丝鳝王鞭,捏开鳝嘴,在凌飞龙的手背上刺了一下,从容道:“我这位师弟的金丝鳝王鞭,在鳝口中装了一根子午闷心钉,浸有三种蛇毒,见血后不会超过六个时辰,便毒性攻心,七孔流血而亡。凌总舵主,我也让你尝尝中毒的滋味。”

一会儿,凌飞龙手背的鲜血已变成乌黑,下臂也肿起来。凌飞龙但觉有千万条小虫在臂内爬动,疼痒钻心,忍禁不住,嘴角不时地抽搐,身体不断地颤抖,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淌下来,他却咬紧牙关,兀自挺着。

诸葛犁道:“凌总舵主,滋味很不错吧。我看你能挺到什么时候?想要解药,必须拿你的解药来换!”说着走向那徒儿面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徒儿看他手里拿着金丝鳝王鞭,感到一阵恐怖袭来,身体哆嗦了一下,颤声道:“小人郑勐。”

诸葛犁道:“你随凌飞龙多少年了?”

郑勐道:“十年了。”

诸葛犁道:“好啊,大概也是作恶多端?”

郑勐道:“小人只知从师学艺,怎敢问师尊之事。”

诸葛犁道:“你既从师十年,当知你师父慢性毒药的解药所在?”

智远禅师道:“郑勐,你难道没有看见,你师父已无法忍受这刻骨彻心的痛苦,你要他如此去死么?”

郑勐望着智远禅师,道:“大师伯,你老人家救师父一命!”

智远禅师道:“快拿出慢性毒药的解药,你师父才能有救。”

郑勐叹了口气,道:“为救师父,徒儿只有违师之意了。大师伯,那慢性毒药的解药在师父怀内,是一种白色药丸。”

凌飞龙道:“郑勐,你……”又是一阵抽搐。

智远禅师道:“凌师弟,你这是何苦?”从他怀内取出几个小瓷瓶,一一打开,然后拿了一瓶给郑勐看,说道:“是不是这瓶?”

郑勐道:“正是,一粒就够了。”胡宜秋见郑勐说了真话,于是取出他穴道上的银针。

智远禅师倒了一粒白色药丸给诸葛犁,余者仍放入凌飞龙怀中。诸葛犁吞下药丸,将金丝鳝王鞭还给廖展雄。

凌飞龙嚷道:“诸葛犁,你解药业已拿去,快给我解药!”

诸葛犁道:“你急什么?上次我吃过你的亏,我不确证你的解药不假,又怎能给你解药?”盘腿坐地,运功化解药力。一盏茶时间,周身气血通畅,毒气尽消,一无所碍,起身说道:“廖师弟,给他解了毒吧。”

廖展雄取出两粒三色祛毒丹,一粒填入凌飞龙口中,一粒敷在他手背伤口之上,说道:“稍安毋躁,半个时辰就会好的。”顺手解了他的穴道。

诸葛犁道:“禅师,凌飞龙交你处置,这程云鹏却须偿还十三条人命!”吩咐道:“郑勐,你去县衙走一趟,说川东大盗‘六臂金刚‘程云鹏已然拿获,叫他们速遣捕头前来提人。”郑勐应声去了。

智远禅师待凌飞龙蛇毒解去,出手如电,点断了他的琵琶骨,废了他的武功,说道:“凌飞龙,我奉师之命废了你武功,你怨不得别人,这是你咎由自取。你将家里的事情安排一下,随我回峨眉山复命。”凌飞龙喟然一叹,低头无语。

智远禅师下山时奉了师父两项使命,一是废凌飞龙的武功,二是将他撵出师门。也是智远禅师心存仁厚,念及师门之谊,只废了他的武功而交由师父发落,于是又引渡了一个罪恶深重者脱离苦海,皈依佛门。这是后话。

此时郑勐领来了两名县衙捕快,枷锁了程云鹏带走了。

诸葛犁等人见此间无事,别了智远禅师,随即登程东去。正是:

莫言恶作无因果,

善举从来论是非。

恶善施为皆有报,

不同行路不同归。

第十七章 心飞缥缈(上)

夕阳西下,飞鸟归林,一个儒衫中年人疾行于浙江宁波向南的官道上。他正紧趱路程,欲在天黑前赶到前面的小镇萧王庙投宿。

突地唿哨声响,从道旁林内跳出四条大汉,手持兵刃,拦在道中。

那中年儒士停了脚步,问道:“诸位欲翦径么?”

其中有一个大汉似是为首的,笑道:“也是也不是。”

中年儒士道:“此话怎讲?”

那大汉道:“剪径者劫人钱财,因此说‘不是’;但在下等要尊驾留下一本书,因此说‘是’。”

中年儒士道:“一本书?什么书?”

那大汉道:“徐达兵书!”

中年儒士道:“徐达兵书?这名字小生还是头一遭听说,哪来的徐达兵书?天色将晚,小生要赶至萧王庙投宿,请诸位让个道儿,不要误了我的宿头。”

另一个大汉道:“在普陀山岛北土地庙前,我明明听到你与侄儿廖展雄说话,他要你带徐达兵书火速去福建见戚继光,你岂能抵赖?”

先前那大汉道:“廖朋友,识相点儿,留下兵书,自可走路,在下等并不难为你。”那中年儒士敢情便是廖志纬。

廖志纬道:“那位兄弟恐怕认错人了。小生名叫钱二,普陀山妇孺皆知,哪有什么侄儿廖展雄?阁下是哪条道上的人物,奈何纠缠不放?”

那大汉道:“在下‘迷天圣手’欧阳琼,职司太湖帮宁波分舵掌舵。此番奉总舵主之命,带领几个弟兄,来取徐达兵书。”

原来自胡宜秋携紫电剑出道后,此消息在江湖上不胫而走,武林中人自然联想到随紫电剑一起失踪的徐达兵书,均欲谋而得之。各方通过不同途径,查得胡宜秋的来历,故而一齐涌向浙江普陀山寻觅。

太湖帮总舵主南浙大侠苏晖闻讯后,饬令宁波分舵就地查访,于是欧阳琼派了一名亲信,渡海东至普陀山。这人在不肯去观音院探得廖展雄、胡宜秋也在打听徐达兵书的下落,且已向岛北海隅寻去。他赶至岛北土地庙附近时,正值廖志纬送廖展雄、胡宜秋出庙,听到廖展雄叮咛道:“二叔,福建戚继光思徐达兵书如周郎之盼东风,务必火速前往。”不意大路说话,草丛有人,他自是庆幸来得凑巧,但又恐武功不如对方,若叫阵邀斗,反弄巧成拙,是以连夜赶回宁波报告欧阳琼。欧阳琼得此确信,即带人伏于普陀山至福建必经之地萧王庙附近,守株待兔,专候廖志纬到来。

却说廖志纬听欧阳琼报了万儿,说道:“太湖帮乃侠义帮派,总舵主苏老爷子南浙大侠的名号,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绝不会容属下效草寇翦径。阁下莫非是冒名太湖帮来吓唬小生?”

欧阳琼冷冷笑道:“任你口吐莲花,也休想滑过。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接招!”声到剑到,一剑斫来。

廖志纬一个闪身,抽出长剑,施展徐达兵书上学来的怪异招数,剑走偏锋,一招“长索缚龙”,卷向对方的颈项。欧阳琼的太湖剑术亦有独到之处,他见来剑势猛,且带呼啸之声,一个骑马蹬裆式,剑向左推。廖志纬剑招怪异辛辣,不待两剑接触,长剑倏然荡开,划了一个半孤,一招“晴空彩虹”,斫向对方胁下。

剑式变招太快,欧阳琼慌忙中收胸凹腹,堪堪闪过,叫声“好险!”即便如此,前胸衣襟自左到右仍给拉了一个三寸长的口子,只是未伤及皮肉而已。

廖志纬笑道:“承让!”

欧阳琼气得面如猪肝色,喝道:“拿命来!”一招“白蛇摆尾”,剑点对方左胸的“突乳穴”。

廖志纬笑道:“未必!”衣袂飘拂间已斜跨二尺,绕至欧阳琼身后,左肘一式“小鸡啄米”,捣向对方背心。

欧阳琼原地一个旋转,一招“三峡素湍”,铁剑拦腰卷去。廖志纬腾地跃起,飞过欧阳琼头顶,足跟踢向他的后脑勺。欧阳琼惊出一身冷汗,急挫身形,勉强让过,头上的英雄冠给踢飞了一丈。

欧阳琼从未见过这种打法,自然流畅,怪招迭出,不知是哪门哪派的武功。战了十个回合,欧阳琼已是相形见拙,险象环生。

同来的三个大汉见状,一涌而上,将廖志纬紧紧围住。廖志纬抖擞精神,左掌右剑,力战四人,尚自占有上风。忽而怪招频出,连施杀手,五招内,一个大汉中掌倒地,一个大汉给剑伤了左臂。

此时欧阳琼突地跳出圈外,一扬手,抛出一张大约三尺见方的线网,向廖志纬当头罩下。廖志纬不知此乃何物,长剑划了一个圆圈,向线网绞去。哪知剑甫触网,有一股说不出的奇香异味,直透七窍,廖志纬顿时栽倒。

欧阳琼收了线网,得意笑道:“此人招数怪异,功力深厚,若非我的独门暗器迷天网,又岂能迷得了他?”

那个曾在土地庙偷听的汉子谄媚道:“这穷酸不识掌舵你老人家的迷天网,也该打听打听‘迷天圣手’的名号。”

欧阳琼笑道:“偏你小子会说话。”于是解下廖志纬的包袱,打开一看,见只是些换洗衣服及散碎银子,哪里有什么徐达兵书?又探手在廖志纬身上搜索,竟是一无所获。

徐达兵书哪里去了呢?我也不禁要问。原来廖志纬为人行事极其细心谨慎,他曾思忖:既然长江二龙能至普陀山寻找徐达兵书,那说明要寻徐达兵书者非止一人。若将徐达兵书随身携带,又是单人行路,如有凶多吉少,到时候拿什么奉还魏国公徐伯伯?在送走廖展雄、胡宜秋之后,廖志纬抢时间将徐达兵书背得烂熟,便在一天晚上,撬下土地庙后壁上的两块灰砖,把油布包裹的徐达兵书藏了进去,又用原砖砌好墙壁,这才动身上路。如此,欧阳琼又哪能搜得到徐达兵书呢?

欧阳琼见搜不到徐达兵书,便问那个在土地庙偷听的汉子,道:“你是不是认错了人?徐达兵书真的在此人手里?”

那汉子道:“绝对不会错。掌舵你从他的怪异武功上难道看不出端倪么?”

欧阳琼觉得他言之有理,便命他背起廖志纬,四人一起向萧王庙走去。

没走几步,忽地林中跳出两人,只听一人说道:“欧阳大侠,请将那本‘活兵书’留下!”

欧阳琼扫了来人一眼,笑道:“原来是贾大侠、姜大侠,幸会,幸会!不知二位大侠何时改行来做这翦径的买卖?”来人非他,一个是衡山派的“朱砂掌”贾海青,一个是他的师弟“铁头太岁”姜五林。

贾、姜二人有事前往宁波,兼程赶路,无巧不巧,正好碰上欧阳琼大战廖志纬,便躲在林中观战。后见廖志纬被擒,欧阳琼搜不到徐达兵书而要劫走廖志纬,于是出头来劫这本“活兵书”。

当下贾海青冷冷道:“改行倒是不曾,只是适才学来,当场现卖罢了。”

欧阳琼道:“贾大侠要吃现成的,世上哪有这等便宜的事?”

贾海青道:“见见真章再说!”朱砂掌一招“惊涛拍岸”,平推欧阳琼的左胸。

欧阳琼闻到一阵血腥气味,知道他的朱砂掌利害,不敢接掌,飘身闪开,单掌化剑,一招“剑斫黄龙”,向贾海青手臂切去。贾海青右掌迎上去,左掌化刀,一式“黄雀在后”,斜砍对方胁下。这一招分为两式,守中求攻,微妙绝尘,出手快捷之极,有如闪电惊雷。欧阳琼万没料到对方出招如此快捷神速,掌发半招,即倒纵三尺,这才堪堪躲过左右两掌的夹击,当真是险到了极点。

好个欧阳琼,也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就在他倒纵的身形刚一点地,已然再度弹起,两掌内圈,一招“双点鸳鸯”,已点向贾海青的左右“太阳穴”。贾海青不敢待慢,双臂交剪,拍向左右,化解了左右击来的两掌。这二人武功在伯仲之间,贾海青占有朱砂掌之利,欧阳琼的轻功却略胜一筹,互有攻守,裹打一处,刹那间拆了七八十招,尚且不分胜负。

此时,欧阳琼属下的那三个汉子窜上来,从三个不同的方位向贾海青进招。姜五林讥笑道:“这就是威震南浙太湖帮的行径!”也纵身跃上,与贾海青联手应敌。

毕竟那三个汉子武功差得太远,虽是以四对二的优势,也不过打个平手。又战了二十回合,欧阳琼见四人联手仍不能取胜,虚晃一招,跳出圈外,故伎重演,把那迷天网抛了出去。

贾海青、姜五林刚才见过擒拿廖志纬的场面,不敢去碰迷天网,倏分左右,横飘五尺,迷天网扑了一个空。贾海青一拱手,说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相见,后会有期!姜师弟,我们走!”二人一晃身形,钻进了路旁的树林中。

欧阳琼一行到了萧王庙,已是二更时分,找了一家客店,随便吃了点饭菜。欧阳琼道:“今晚弟兄们吃点辛苦,不可全睡,轮流打个盹儿,已防不测。”众人应“是”。

四更时分,天近黎明,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欧阳琼对着油灯,肘支桌面,困倦难熬,上下眼皮不时地合在一处,又使劲地睁开。这时,他突然嗅到一阵淡淡的异香,抬起头来,看窗纸上插有一根竹管,冒着袅袅轻烟,嗤之一笑道:“二位大侠,不劳费神,我等鼻上早已抹了解药。”话音甫落,竹管倏忽不见,听到有两人纵房越脊而去的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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