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全本)
他天生不畏惧寒冷,光着赤裸的身子,胸膛滴着海水,露出一口白牙幸福地笑道:
“让我们回家吧!”
“你要回家吗?”
凌晨时分。
梅菲斯特先生戳了戳我的心口,打碎了我刚做的美梦。
“家?”精神还没清醒过来,梦中有两个不同的女子,现在又多了一个男子,只感到脑子要爆炸了,“我有家吗?”
“抱歉,我换一种提问方式,你想要离开这座孤岛吗?”
“我——不知道。”
邪恶的幽灵冷笑起来:“果然不出我所料,亲爱的古英雄,你已然乐不思蜀。”
“不!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受到莫大侮辱,“混蛋,是谁准许你从墓穴里爬出来说话!”
“当然是你自己,先生。”
众所周知,我的身体里藏着一个幽灵,他总是极不合时宜地出现,搞得我心烦意乱左右为难,尽管这家伙声称可以让我获得一切。
“我的内心在挣扎吗?”
“没错,你就要把这当作你的家了。”
《拯救者。人间》 孤岛(26)
“这?冰火岛?我的家?开什么玩笑!你不晓得我是被绑架到岛上来的吗?”
幽灵轻蔑地笑了一声:“不错,你是被绑架来的,不过你可能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你可得小心了,此病一旦确诊将无药可救!”
“梅菲斯特,你说什么呢?”
他的半吊子说话方式,又一次惹怒了我:“那么请你给我答案,我究竟想不想离开?”
“如果你还想看到秋波,那么就请离开吧;如果你还惦念你的天空集团,那么就请离开吧;如果你还记得对莫妮卡的承诺,那么就请离开吧;如果你还没忘监狱里的老马科斯,那么就请离开吧!”
“够了!足够了!”
这四条理由,随便哪一条拿出来,都足够我五体投地。
“可你已经被迷惑了,被迷惑到可能不顾一切,因为那个人!”
我知道幽灵说的“那个人”是哪个人。
“谢谢你!”
这是我第一次由衷感谢梅菲斯特的提醒。
当狂风怒吼着冲向悬崖,挟带疯狂的海浪撞击,最终在数十米下的岩石,粉身碎骨化做泡沫。
清晨,我从床上起身看着窗外,整座小岛都要在风暴里沉没。
冰火岛上与兰陵王相处的第四天。
昨日下午,他在海边游泳后,与我一同回到别墅,两人单独共进晚餐,最后送我回房休息,想来竹林七贤也不过如此。
他究竟是怎样的人呢?
兰陵王?慕容云?
他能看透我的心思,我却完全摸不到他的路数。他就像一抹虚幻的烟雾,构成一幅撩人的神秘油画,吸引我奢求触摸画面,然而真要触及之时,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这短短四天之内,我与他似乎滋生了兄弟之情。我以往从未有过如此感觉,让我每日都想要见到他,居然美好得出现在梦中,令我心慌意乱手足无措。
没错,此刻我又想要见他!
却是为了永远离开这里。
冲出囚禁我的房门,没有走昨天的方向,而是往走廊深处而去,踏下致命的旋转楼梯。
往下走了一层楼,推开衣橱背后的暗门,来到富丽堂皇的密室,布满十七世纪家具与艺术品的宫殿。
兰陵王正等待着我。
《拯救者。人间》 孤岛(27)
“大哥,早安!”
他依然端坐于王座之上,身着昨日那套紫色大袍,长发如瀑布从两肩垂下,就差再戴上一顶荆冠。
“你怎知道我会来这里?”
他给了我一个灿烂微笑:“我就是知道,因为你我是结拜兄弟,自然心灵相通。”
“你可知我为何而来?”
“若我猜得没错,大哥是想要离开此岛?”
真是我肚里的蛔虫!我惊慌地躲避他的目光,低头沉声道:“不错,只要你放我出去,并把秋波送还于我,我就可以既往不咎,也请你再也不要来惹麻烦。”
“仁兄,你真让小弟失望。”
“好,我就称你一声贤弟,谢谢这几天来的照顾。现在大哥想离开这里,请贤弟给个方便。”
“这不是你的心里话。”
我心虚地嘴硬道:“如何不是?”
“因为,我知道你真实的内心,你想要留在冰火岛,远离外面那些让你夜不能寐的烦恼,远离那个肮脏残酷的俗世凡尘,远离金钱帝国的尔虞我诈你死我亡!而我的这座小岛,那么干净那么纯洁,赛过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也胜过上帝应许的迦南地!”
“不!你以为你是神吗?”
慕容云却丝毫不理会我,继续前面的话:“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在茫茫无边的人间,你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我这样的兄弟了。”
“别再说下去了!”
“请不要欺骗自己的心,大哥,你仍然留恋冰火岛,留恋在此的日日夜夜。”
“这便是暧昧了吗?”
我不想再就我的内心与他辩论了,浑身无力地坐倒在一张法国宫廷风格的高背椅上,后面还有一副法王亨利四世的肖像画。
密室,片刻沉默,沉默得让人发疯。
“你承认了?”
兰陵王走下他的王座,目光冷峻,形容肃穆,一步一顿,直向我而来。
“等一等!”我惊恐地阻止他,猛烈地摇头,“承认了什么?我什么都没有说过。”
“亲爱的大哥,你心里为何有那么多秘密?为何你总是对世人说谎?即便你有一双能看穿任何谎言的眼睛。”
听到他说起我的读心术,我便闭上眼睛:“心里的秘密?天知道你指的秘密是什么?”
“古英雄!”
《拯救者。人间》 孤岛(28)
刹那间,从慕容云嘴里飘出的三个字,如同三颗子弹打碎了我的心窝。
我捂住胸口颤栗着没倒下,身体倾斜紧靠椅背,可以听到牙齿打架的声音,却几乎听不到自己的说话声:“你!你刚才说什么?”
“古英雄——这才是你的名字,对吧?”
“不,我从没听说过这个人。”
镇定!必须保持镇定!绝不能泄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在任何人面前,我都是高能,高思国的侄子,兰陵王高氏的后人,这样我才可以是天空集团的继承人、全球董事长兼CEO,我才可以继续存在于这个世界。
“别再伪装了,古先生,亲爱的大哥,我知道你的面具背后是什么!”
面具?
这两字更令我冒出冷汗,情不自禁地摸摸自己的脸,似要撕下这张高能的面具。
他露出一丝邪恶的笑容:“大哥,你的手,已先于你的口承认了。”
“不!”
我撤下自己的手,绷紧高能的面孔,用古英雄的眼睛,盯着眼前的美男子——他不但可以看穿我的心,还可以看穿画皮下的肉体。
突然,某种无比的恶涌上心头,我飞快地冲上去,抓紧他的脖子狂喊:“你不该知道!”
谁都不该知道,谁知道谁就该灭亡。
我用尽全身蛮力,手指深陷慕容云的筋肉,他的面色由苍白变得通红,就快把他掐死了。
然而,他在笑。
一个就要断气的人在笑?
笑自己的死?笑杀他的人?笑这个人间?
忽然,一双大手将我拖走,不用说就知道是谁,光头凶狠的目光对准我。
兰陵王后退了几步,痛苦地喘息几下,迅速恢复正常,抬头理了理凌乱的长发。
光头杀手的手臂就像钳子,夹得我无法动弹,只得对美少年说:“对不起!”
他却苦笑一声,嗓音突然高了八度,变作京剧念白:“无情......无情......人间最无情......”
“你才无情!”我受了刺激,再度愤怒地大叫:“把秋波还给我,把秋波还给我,把秋波还给我!”
慕容云的眼神却无限哀伤,拧起美得让人伤心的双眉,低声嘶吼:“大哥,你太固执了,固执得伤人心了。”
“伤人心?”我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我的心,早就被伤透了。”
“你会为这个要求而后悔的。”
这句话含有深意——后悔?难道因为我执迷不悟,坚决要求离开冰火岛,所以想送我上路?
我绷起肌肉想要挣脱,肾上腺素急剧分泌,发出最原始的求生本能。光头杀手的铁臂却夹得更紧,像古代给囚犯戴的木枷,我越激动脖子就越疼。
这回轮到我要被掐死了。
呼吸越发困难,眼前天旋地转,凡尔赛宫的家具们,好像都已倾倒破碎。兰陵王美丽动人的面孔,也碎裂成了两半,密室中只剩下一团黑色烟雾。
窒息......
这是我们在冰火岛上最后一次见面。
第三章 复生
很深很深的海底,缓缓往下沉去,眼前一切都被吞噬,耳边穿过寒冷的乱流。就在这无边亘古的黑暗里,蓦地闪起一道火焰,沸腾四周冰凉的海水,照亮那具伟大的残骸,安静地沉睡在钢铁墓穴。
充满微生物的海底,无法看清它的全貌,永远只是锈蚀的一部分。我能感到海水带来的呼喊,启程时的憧憬希望,远航时的辽阔海天,撞冰山时的惊慌失措,沉没时的从容不迫,淹死前的痛苦绝望。它曾满载两千多个梦想,满载两千多个感人故事,满载几世纪的光荣,满载人类无穷的野心,从旧大陆启航向新世界,从热忱的激情走向永恒的沉寂。
当我沉入船长室的舱口,终于大声呼喊出来:“拯救我吧!”
没错,主角不会在此时死去,尤其第一人称的“我”。
不知多久的昏迷后,我仓皇地醒过来,没有喝下冰冷的海水,而是带着咸味的海风。
仰头是灰色阴沉的天空,身体却在左右颠簸,难道漂浮在海面上?
不,身下却是硬硬的木板,转头看见一道金属栏杆,外面便是汹涌的海浪。另一边也是相同情景,辽阔的海天之外,再也不见小小的冰火岛。
这是一艘船。
重生似地吁出一口长气,我果然已离开小岛,“贤弟”慕容云遂了我的心愿,我却想起他最后那句话:“你会为这个要求而后悔的”。
我会后悔吗?
忽然,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跳到我身上,还有条长长的舌头,舔着我额头与鼻子。
原来是一条拉布拉多犬。
许多船上都会养一条狗,但这条狗对我非常亲昵,仔细一看竟有些眼熟。
“贝贝!”
我叫出了它的名字,端木秋波最心爱的导盲犬,她做视网膜移植手术时,是我派人把它送去宠物店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兴奋地半坐在甲板上,抱着导盲犬贝贝的脑袋,玩着它垂下的大耳朵,终于回到人间。
“贝贝!”
一个轻脆的女声响起,导盲犬立刻从我怀中挣脱,撒开四条腿跑向驾驶舱。
视线跟着它的尾巴,直到撞见那条白色的棉布裙子,接着就是那张熟悉的脸,还有并不熟悉的眼睛。
秋波的眼睛。
秋波似的眼睛。
第一次看到她秋波似的眼睛。
配着那张依然美丽的脸庞,黑色披肩的长发,白色的棉布裙子,颠簸的大海航船之上,东方来的美人鱼?
她摸着导盲犬的金毛,痴痴地看着船头的我,这副目光极度复杂,隐含某些不同的情绪,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向往,却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躲藏,还有人生若只如初见的叹息......
数种感觉混杂于一起,最终却写出两个字——失望。
心头微微一搅,这就是秋波看到我的第一眼?
情不自禁摸着自己的脸,她眼里写的这两个字,同样也传递到我的心里。
“你是——高能?”
没错,这是秋波的声音,电台里磁性的声音,穿越夜空永留心间的声音。
我的手仍停留在脸上,无论我究竟是哪一个人?但这张脸确实太过平庸,完全无法与慕容云相比较。
“是!秋波,我们终于重逢了。”
我大着胆子回答,站起来却几乎跌倒,大概是昏迷太久,又在摇晃的航海中。
“你真是高能?”
读心术告诉我她眼里的怀疑。
我尴尬地点头:“当然,你听不出我的声音了吗?”
她微微笑了一下,尽管有几分不自然:“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声音,高能。”
只要看到秋波的笑容就好,我艰难地往前走了几步,牢牢抓住甲板上的栏杆,仔细端详她的脸庞——还是那么漂亮,像大西洋上的珍珠,更多了双秀丽的眼睛,放射光彩动人的目光。
“秋波,我等了你好久好久。”真想伸手撩起她额前的发丝,我却发乎情而止乎礼,只是痴痴地傻笑,“你还好吗?”
“我——我很好。”
她的停顿让我不安:“眼睛拆线的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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