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爱的距离
“网络消息的准确性实在无从查证,”谢小禾得体地微笑,“而g省病例究竟有多少,似乎也不是网民可以正确查知的,怎么能来衡量发言人所言虚实?我对此并没有太多关注,只是大概知道此次疫病以发热咳嗽为症状,这对于一般人,实在与普通感冒比较难区分开。正是流感季节,大家心情惶恐,把许多普通感冒,发热,误以为是这样的疫病,高估了发病人数,也是有的。”
……
两个法国人似乎也只是闲聊,并没有太执着于与谢小禾就中国的态度,新闻的自由进行辩论,很快话题转到了中国的政府换届,凌远不自觉地皱着眉,眉宇间是浓重的忧虑。
这次g省的疫病,他其实一直对于‘完全控制’存疑,只是如今郁青元刚刚扶正,架子大了不少,官腔打得更加圆滑,而疾控中心那边,只是一口咬定‘完全控制’。他甚至想走许乐风这层探问,但是政府换届,许乐风又升一级,已经不再分管公共卫生,进入z局候补委员之列实在是无暇理会这样‘小事’。
然而一天前,凌远终于联系上当年在德国认识的老朋友王雷,王雷本科是p大数学系出身,研究生念卫生统计学,曾在g省防疫中心工作2年,后在德国修流行病学,与当时边进修移植边修卫生管理的凌远同上一门课,如今,他已经留在英国工作,正是领域内颇有名气的急性病控制专家。
与他说起这次疫病,王雷只是摇头。
“我根本不相信g省疫情已经控制的话。”王雷当时苦笑,“我在g省防疫中心工作过,后来在德国念博士,到美国工作期间,一直都有跟g省的项目合作。讲实话,我很了解他们的具体水平,急性病爆发时候能做到的程度。而这次的疫病,我也十分关注………毕竟父母亲人都在g省。通过人得到一些详细资料……起病急传播快症状重,这样的疾病,最先又是在一个小县医院发现,在开始时候并没有立刻规范化地隔离,预警,管理,最初患病人毫无限制地接触了不知道多少人,而最初接触患者的医务人员,之后做抢救的医护人员,又在并未做任何隔离,观察,消毒的状况下,照常接触其他病人。直到快一月后,当地防疫部门才开始重视,追查………然后不久就发言说控制住了。我把各种因素模拟,按照模型评估预测不同阶段应该出现的感染人数,认为官方的报告完全不和逻辑。除非,是最开始政府已经介入,行特殊干涉,那么我的模型就不准确。但是,就我对g省流行病预警系统水平的了解,他们的反应速度,这不太可能。”
“那么,你觉得,关于北京无病例的说法?”凌远再问。
“这个就很难说。”王雷摇头,“因素就太多,难以肯定。而且,你知道的,说到北京,这里面有很多政治因素,我的模型没法调整控制政治因素。”
“但是,如果g省全面控制的说法为虚,而早期监控不利,那么无疑增加了北京的危险。毕竟北京是交流中心,人流动频繁。”
“其实,我真的不明白为何政/府沿袭多年前一切捂住的办法。如今网络发达,什么能禁得住?官媒不肯透明,下面谣言四起,我在g省市的老朋友说,如今一片恐慌,人们网络手机纷纷传着真实病例的数字………当然以我看,这些数字比官媒的低报更不靠谱。可是这些数字和谣言,引发了进一步的问题,基本生活用品和消毒用品抢购脱销,患者不听专业医生的专业意见,一方面瞒报,一方面猜测夸大,两种极端,从我们疾控角度,都是为急性病管理设置巨大障碍。”
“这次呢,我也知道网络传言一定夸张事实,但是根据我自己的常识推算,又真的不能信任官方发言,加上g省市现在确实混乱一团…………高热病人骤增,医院急诊门诊不堪负荷是我从以前同事那里得到的确切消息。无论是因为民众惶恐草木皆兵提高了就医次数,还是确实存在爆发,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便算是官方所报道的比实际要低的该病发病病例不是故意隐瞒而是尚未能确诊,他们也完全没有如实报道如今市的现状。”
“跟你说,我也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度…………我父母虽然不在市,我还是从英国订购了3箱N95口罩,给他们寄了去。叮嘱他们,最近都尽量少去公共场所。”
耳边嘈杂依旧,凌远的脑子里,一遍再一遍地过着王雷的说话。
也许是因为这两天开会时候,听到太多国外同行闲谈间议论此事,说起最近几天网上疯狂传播的关于g省疫病的恐怖………网民将之称为飓风,该病病程的急骤,症状的急重,前所未见,而有些关于所谓‘亲历病例’的描述,相当专业,真正不像是胡编乱造。
当时开显微外科年会的这些外科同行,只是在茶歇时候,将此作为不干己事的谈资,以自己的专业知识讨论分析传言究竟有多少可靠程度,当然,又提到了中国一贯的作风。凌远并没太参与这样的闲聊,有意地避开了,只是心里,竟然说不出的不安。
只是想来想去,也似乎没有特别确凿的,值得担心的理由。
至少在北京,至少在第一医院,自己的责任范围内,不该有大问题。
凌远想。
毕竟g省已经在1月开始报道关注此疫,疾控中心也作了工作,上头一贯的作风,固然会对外压制报道,然而做事的效率,也倒是雷厉风行,即使没有给民众正确信息,想必该做的工作,也当是做了。
尤其,面临即将到来的政府换届大事,想必不仅是郁青元,他以上的诸君,都要尽心竭力地阻桩飓风’进京,不管g省状况如何,北京当是被重点保护的对象。这当口,若是‘飓风’真的进了京,引起任何程度的外媒关注,民心浮动,以上头的作风,郁青元绝对不能恰在此时扶正。
作为没有任何医学背景,这些年业绩也不算出色的郁青元,能在这场换届中,原部长到龄退休时候,在几位副部中出挑了,扶了正,应该是在这最关键的时刻,拿出来了特别漂亮的政绩。
如今这个时候,作为卫生部,最漂亮的政绩,就该是在飓风阴影之下保障了北京的风平浪静。
凌远轻轻嘘了口气。王雷也说了,北京,他无法拿模型推算,因为太多的其他因素。
况且,就第一医院而言,从一年前已经开始强调门急诊规范化管理,传染病的预警问题,各级医生在这一年中,无论主动被动,都加强了对传染病以及传染病爆发状态中的基础操作的认识。这次刚刚听说g省疫情,自己一直传达各科处于高戒备状态,到现在,并无任何异常。
按常理,警报,也真该撤除了。
凌远失笑,也许自己也真是这个年龄,这个身份,在这个位置上,心态还是不够平和淡定。‘心思过重,忧虑太多,当心未老先衰’………这是这次来开会,林念初送他去机场时候,半开玩笑地说的话。
“我心理年龄比实际年龄老了?”他挑眉冲她道,“很好。那么‘我没法想象跟小弟弟谈恋爱’这个理由,可以从此作废。怎么样,新起点?”
她大笑,“不行啊。你不知道,人老了,审美就变化了。我年轻时候看电影电视剧,就喜 欢'炫。书。网'那些成熟稳重事业有成的大叔,渴望仰视;到如今年纪大了,自己事业上也算有了些成绩,但是青春已逝,特别想抓住个尾巴,你可别笑我,我前些日子无聊,开始看那个流行花园,哎哟,小帅哥们个个阳光水嫩,赏心悦目。看得我心旷神怡呀。凌远,”在登机口,她拍拍他肩膀,笑得眉眼弯弯,“为了让自己别老得太快………尤其你这样,实在不得不过分劳心的,一定要把目光投向年轻人。趁现在这皮囊还算玉树临风,加上事业有成,我们小远就算不是钻石‘老牛’,也是黄金‘老牛’,一定要抓把嫩草来吃!我看好你,定能抓到把比周明的嫩草更水嫩的草,把当年在有眼无珠的林念初身上输的场子,全都找补回来。来来,小远,你得给你姐姐出了这口气!”
……
凌远略有些无奈地微笑。
竟就过去这些年了。谁都不再在原地。但是却能因为所在的空间中,有着这种存在这样的陪伴,并不算冷清孤独。
大屏幕上已经出现了l市至北京航班的班次,广播里开始请此次航班的乘客登机,凌远将手中报纸丢进旁边垃圾箱内,拉起随身的行李箱,往登机口走过去,正与谢小禾一前一后地站住。
“这么巧。”
谢小禾冲他微笑招呼,“公事还是旅游?”
“开会。”凌远答,想起来林念初说的‘周明的嫩草’,上下打量了对面眉目平淡的小个子的单薄女子,在心里再度出于种种说不清楚的感情,狠狠地鄙视了周明作为男人的审美,且竟然由于林念初的关系,并不想与她在工作之外,有什么亲切的交流,答了这句话,也就拿出了登记卡,往里走,却没想到谢小禾根在了他的身后,低声说,
“有点事儿,想跟你私下交流两句。”
他略微意外,却见她眉宇之间,竟是深重的忧色。
他愣了一愣,与她各自出示了身份证件登记卡后,走进甬道,然后在甬道边停住。
谢小禾抬起头,望住他,“凌院长,我不是做采访,现在医疗新闻也已经与我无关,但是……但是我……又忍不住问一句,就当私下交流…………第一医院最近,有发现类似g省爆发的疫病病例吗?有听说别的医院消息么?”
凌远微微皱眉,心里旋即转了无数心思,不知道这句话该如何作答,却听她说道,“其实我旁敲侧击地问了周明,他只说第一医院一直严格戒备,并未发现异常,看来凌院长是在打有准备之仗,但是我……”
她摇摇头,仿佛下定决心似的,把手机递给凌远,打开短信,
“这是我原来做医疗专项节目时候的属下这些天给我的短信。”
“头儿,我们收到一封署名信,来 自'霸*气*书*库'解放军xx医院,说部长所言完全撒谎,详细描述他院外科一位肝胆疾病病人突然病情恶化死亡后,3位护士一位医生,先后发生类似g省疫病病状,转入军系传染病专科的解放军y病院。他作为主任,去探望同事,才知道,如此病例,解放军y院,类似病例已经高达60例。”
“头儿,我们上报了,被压下来了。但是这封信有名有姓有职称,描述特别清楚,不像胡说八道。我们想去调查,上面不许。”
“头儿,我觉得不对,咱们以前作过急救中心的线。认识他们主任,我实在耐不住,找区主任,才知道,区主任病倒,已经转入传染病院,急救中心的急诊医生,已经有1/3倒下了,都是类似症状……急救中心目前乱做一片……”
第三十四章 4
“给我发短信的这个下属,是我在r大的师妹,总成绩第一名进的我们社。跟着我做了3年的医疗专题,不但文字底子特别好,少见的理科逻辑思维清晰,当年做专题时候,我请周明帮我把技术关,凡是出自她手的稿子,没有一次被周明挑出过一点毛病来,特别严谨。绝对不是‘感情用事胡乱夸张’的‘咋呼记者’。现在她跟我说有1/3的急救中心医生出现同种症状,虽然不能确定与g省疫病是同种症状,但是对于这件事,我却绝对相信准确真实。而且,她绝对沉稳,更从来不热衷传什么热门八卦,连女孩子间的碎嘴议论,或者追星花痴,都少有参与,这样八八地给我一个已经不管医疗新闻的人发短信,这么慌……”谢小禾抬起头,咬着嘴唇,眉头深皱,“凌院长,我看见网络传闻,听见同行议论,都没觉得什么,但是今天下午收到她连续几封短信,实在是觉得,真的出事了。”
凌远的目光依旧落在谢小禾手机的屏幕上,一动不动,捏着手机的手指,有些发白。
‘急救中心’和‘区主任’几个字,定定地在他眼前,特别清晰,甚至刺目,心里本来已经一条条地想通,假设―――解释,每个假设每个解释都对上之后,已经安静下来的心思,突然,因为某个假设改变了,解释不成立了,而彻底地翻搅混乱,而自己,因为这种混乱,竟然有种压不下去的心慌。
这时却见谢小禾向他走近两步,极低声地在他耳边道,
“我说一句不该说的。这种当口,发言人粉饰太平,完全符合政策和传统。我一点也不意外。从前也不是没有过,也没出过大岔子。就做医疗新闻这几年,地方上的一些事,我经历过,但是,”她的声音细得几不可闻,“这次如果急救中心的情况确实,我觉得绝不是狠狠地草菅了几条人命,围堵压,就能控制住的。做了这个位置这么多年,其实我有些地方已经麻木,如果往好了说,就是已经知道了无奈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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