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爱的距离
了安眠药,之后,在儿科值班室里,她有点憔悴地坐在那,委屈的,或者愤怒的,但是总会在扯了些笔记本的纸,信手画了小娃娃,玫瑰花,背着蜗牛跳上树顶的猴子,或者背着猫游过河的狗……的时候,脸上会不自觉地带了些丰富的表情,当她最终将这些画了画的纸叠成青蛙,燕子,宝塔,城堡和桌椅板凳之后,她会有些无奈地,耸肩微笑。而这个时候,不会再嬉皮笑脸地追着她的凌远,却越发地喜 欢'炫。书。网'看着她无聊。这样无聊着的林念初,有一种温柔的执拗,温柔的是心境,执拗的,或者就是她对这身周乏善可陈的世界的态度。这个世界很刻板而冷漠,然而她执拗地温柔,即使是在因为了一场失败的婚姻,似乎是彻底否定了冲动而情绪化的自己,努力地做个冷静理智客观的女人之后,事实上,林念初依然是林念初,肯放下了对周明的愤怒怪责,却始终偷偷地执拗着属于自己的天真的任性,不切实际的温柔,否则,她又何必在懂得了之后,选择了孤独。
一直将情绪化的冲动视为愚蠢的他,说不清任何理由地,依恋着这样不合时宜的,执著的温柔。似乎唯独在这样‘不讲道理’的温柔之中,自己方可以不必怕被耻笑愚蠢地……柔软下来。
许乐风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凌远靠在医院街对面的一棵老槐树上,点了支烟,偶尔地吸一口,大多的时间,夹着这只烟,望着急诊楼上醒目的红十字,静静地站着。
“明天飓风病人就要分批转入。”许乐风在那边说,“还是要把困难估计足。”
“嗯,我们一直在做准备,这次又按新修订的规则再度巩固,”凌远平静地答,“绝不敢低估苦难,但是,应当说,我有一定信心。”
“那就好。”许乐风迟疑了一下,停了一会儿,继续说道,“这次这个事情,郁青元那边,基本定调就按照失职处理,不会再牵扯其他。”
凌远笑了笑,第一医院若干动资千万的,如今已经进行的项目,皆经过郁青元签字批文,中间若干扯不清的,有的,自己心里有数,有的,譬如说高价门诊的牵涉的若干公司,与郁青元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往来,自己也并不确知。
如果真要彻查郁青元,难免不扯藤拉蔓,那么自己这位第一医院院长,一定会是藤蔓中的一根。
“许伯伯,你放心,”他语调依旧平和,并没有惯常与他讲话的讥诮讽刺,气急败坏,“现在这个时候,我确实还没有机会想到这个。况且,我心里这点数还是有,即使牵扯,到我这里,也不过是停职审查,我在德国时候,考了美国对国外医学院毕业医师的执照,以我的专业背景,并不难去做个最普通的外科医生。而这边,我从未让李波碰过财务,我走,他自然能把该做的继续做下去。所以,你不用在这事上费心安我的心。”
许乐风沉默了好一阵,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你有你的底线。说到循规蹈矩,无可指摘,那是现任急救中心的院长。真要不敢出半点的格,也只能做那样一个院长。”
“我可否理解为,这其实是你的自我辩护?”凌远笑道,而后,抢在许乐风之前说道,“许伯伯,我并无任何讽刺的意思。到现在,除了因我生母的缘故,我无法允许自己对你有任何亲情之外,其实,我对你的崇拜与仰慕,甚至一定程度的信任,就像16岁之前一样。这一次,当你最终接管卫生部工作,作为对飓风作战的总指挥,我心里突然很踏实,很笃定。有一句开玩笑的话,不怕狐狸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队友,如今,不怕凶悍的敌人,只怕猪一样的领导。有你这样的父亲或者爱人十分不幸,但是作为一个不蠢笨的人,有你这样的上司乃至师长,十分幸运。”
“那么你全方位地幸运。”许乐风淡淡地,“凌景鸿确实是最好的父亲。”
听见他说出这句话时候,凌远有瞬间的伤感,至此,与他之间的愤懑仇视消散了,而消散的同时,一样消散了那种莫名的渴望。凌远没有答这句话,将快要燃到了头的烟掐灭丢进附近的垃圾桶,才想说句什么结束了这场对话,听得许乐风继续说道,
“你父亲当年考医学院时候对我说,做医生最大的幸福在于,所有最基本的底线,都是要公平地给每一个生命,最大的尊重。这个世界上最美好与最贵重的,就是生命。世事变迁,许多事情,难论对错,人在不同的位置,取舍不同,然而只要白大衣穿在身上,取舍就十分清明。”
凌远望着对面的红色十字标志,并不答话。父亲的这句话,来 自'霸*气*书*库'父亲的父亲,也同样,曾经在自己走进医学院的时候,讲给自己听。
“凌远,你毕竟是你父亲的儿子。郁青元林林总总的烂帐我基本清楚明了,而你,确实一直没有丝毫放弃属于医生的底线。你的上司,当然会有本事维护有能力有魄力却还能坚持底线的下属。也当然不会放手这样最优秀的下属外流。飓风绝非你的告别表演,你的路还会很长。”
‘多谢’两个字,凌远说得有着自己都没想到的发自内心。而以这两个字结束了这个电话之后,他依旧站在当地,面对着对面,夜色之中的第一医院。这个自己自16岁开始入院见习开始,就走了进来,而后,曾经离开,曾经以为不会再回来,却终于还是回来,且在回来不到2年之后,以31岁的年龄,在当时让人议论,猜测,惊讶不已地;做了这里近3000员工的一院之长。
在这之后到如今的两年之中,曾是自己少年时代少数最敬重的老师之一的寥在那样的情形之下突然而逝,这种结束,不再能留下任何机会;自少年时起最亲厚的朋友韦天舒断然而走,这离开,他明白,并不只是打报不平和意气用事,而是他们各自坚持不能妥协的东西,有了冲突;曾经欣赏乃至羡慕的李波,一点点绽放了连李波自己都不知道;或者说不敢想的才华魄力乃至手腕,以后的李波,无论走向哪里,都会离开那个有着单纯不含杂质的理想的,并以此而骄傲的官家少爷越来越远。
两年的时间,曾让业内前辈不敢想象的,坦然以公立医院资源,承认贫富分化;且以此分化而决定了医疗服务这项基本人权的天价门诊通过,运行,短短3月之内,会员爆满,一度这俱乐部式的高贵门诊的会员卡,成为了最热门的,权贵之间交流感情的礼物甚至身份的象征;而后,在满天的激烈批评与批评丝毫不能影响的市场之中,他与各合作团队,坚持初始方向,1年多之中,越来越多当年对此持观望态度的专家,已经签约,而这一年之中,除为出诊专家提供了接近外资私立医院,外地‘走穴’医院的收入之外,为医院本部的青年医生专项科研资金,贫困病人绿色通道,方便患者的导医服务,提供了稳定的资金来源。
从综合评分与每一块钱的奖金挂钩,与每一个职称评定联系,到以缩短住院日为核心,牵涉手术室,检验科室,住院部……的绩效改革,从他3年半前任大外科主任开始一点点设计,计划,到如今在李波具体执行细节的成功展开,第一医院已经在最新一轮的管理统计中,成为了全市总创利最高,而在绝大多数病种划分计算中,单位收费最低,全国非专科医院的综合医院之中,员工收入最高的医院,人均工资是大多同级医院的1。5倍。而同时,建立全医院联网的计算机系统,电子病历项目已经得到审批通过,拿到起始资金正在试行,已经与包括政府,各不同投资方签订的,将涉资过亿的新眼科中心,移值中心已经招标开始,与此同时,医院本部,实现了最短检验等候时间,最高效手术室利用时间。而他也实现了对高负荷科室高收入的承诺。
这之中,并没能避免开在当时不能拿到台面的,各科的合作医院,之间不够符合管理规定的,有着潜在危险的运行,更无可否认类似与郁部长以及其他领导不算干净的往来,以及闭上一只眼,以各医疗器械公司,药物公司,在不能触及临床疗效第一的底线的情况之下,给相关人士的可观利益。
不是没有赌,更绝非没有冒险,只是此时,他突然在心里对飓风有了些微的感慨,曾经连他自己,都已经在许多时候,看不清楚了自己所处的方向,所以有着不能平静的焦躁,突然,当这场飓风突然而来,所有的压力之下,那身白衣在眼里,越发清晰分明。
便入父亲所说的,一天白衣在身,维护与尊重生命,就是高于一切的准则。
他确实并未在任何时候,背离了这条准则。尤其是,在这场考验之下。
于是,他突然有了再度想要争取林念初执拗的温柔的底气,于是他明白,无论是无可挽回的寥主任,还是有了距离的韦天舒李波,始终,都在这每日进进出出的医院,红十字之下,并不会离开得太远。
更自此,他清楚地知道,再艰难的抉择,再沉重的压力,再无可避免地做些并不想做的选择,他并不想离开;他并不怕离开,而为了这重尊重生命的底线,做好了之后会得离开的准备,然而假如真的放下这一切,他不会后悔,却难免失落遗憾。
先于政令批文之前的大规模动用资金,更是曾在官方公布飓风情况之前,已经对所有员工进行宣传,且暗示了病人,如今可能疾病爆发,医院会有医院内感染的危险。
这其实大犯忌讳。
即使是自己所做的一切,合了之后上方的政策走向,但是犯忌本身,足以让上方在牵扯郁青元时候,轻易地扯出自己。
这一切,在从英国飞北京的飞机上,他便做好了所有准备,也许,正如谢小禾,做好了深入急救中心,做好了可能感染的准备一样。
而许乐风说,你会继续走下去。真的是安了他的心。
凌远走回医院时候已经十一点多,走进楼门时候,正见周明拉着一只箱子,背了只电脑包,手上搭着外衣,从停车场走过来。
凌远站住。
终于,第一批进入重感染隔离区的人,定为了周明。
那天周明一如陈述任何一个治疗方案,试图劝服别人时候一样,1234地列举自己最适合的理由。
第一批进入的工作人员,首先选择年轻身体好,所以资历偏轻,尤其内科,大多是中级职称以下的医生,而周明这样尚可算中青年梯队的专家,极少;周明坦然说,我虽不是呼吸科专家,但是毕竟与其他人相比,最多地经历与指挥过各种急救,也更多地接触濒危患者,有更好的心理素质,可以起到主心骨的作用,更不要说,从技术上,急救技能,我想没有谁能超过我。
“跟程学文相比,”周明继续说,“我还更无人牵挂。这样进去,对于家人而言,实在是有太多的恐惧担心,他父母兄姐都在,我是彻底的无所牵挂。”然后,他冲凌远笑了,“你赶紧利用我这最后一次,我与小禾讲好,等飓风过去,我们就结婚。这一次,她也是患者之一,所幸不算重症,我每天都希望自己能离她近一点,但是也不会去破坏隔离规定,让我进隔离区,是给我的一种奇 怪{炫;书;网}的心安。”
凌远等着周明走过来,跟他一起,走到了值班室,放下箱子。
凌远尚未开口,周明回头,瞧着他说道,“一时还不困,咱们去医学院操场遛两圈如何。”
“好,”凌远点头,与他一起走出去,“上一次跟你一起站在学校操场上,大概已经是17年前。你把我鼻子打出血了。”
“为了什么来着?”周明有些糊涂。
“为了个讲不清楚课的老师。”凌远哈哈大笑,“我学她说话,把她所有讲错的地方编成歌谣和谜语,还贴在楼道里展览。”
周明眉头深皱,“你以前真不是一般的讨厌。”
“真有那么讨厌么?”
“讨厌到不可理喻,只想动手。”周明的表情十分真诚。
“我什么时候开始不那么讨厌的?”
周明瞧瞧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
“快说,什么时候。老大,别告诉我,我现在还是……十分讨厌。”
这时候他们已经坐在了医学院操场的铁架看台上。
周明呆了一会儿,终于说道,“后来念初总是跟我争执,说你并没有表面那么讨厌。其实一点都不讨厌,从另一个角度看,很心软,很体贴,很有义气,而且……”周明咧嘴,“她说你善良。”
凌远愣怔地瞧着他。
“她绝对不是会因为别人追她对她好而能说出善良二字的,”周明笑,“我与她很奇 怪{炫;书;网},其实,所有所有的争论争吵之中,我跟她各执己见,但是,其实,还是都给了对方一定的认同……”
“真是……世事难料。”凌远呆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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