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雪成烬
而那壁立千仞的山崖,若非凭借着柳千寒给他的那柄匕首,他根本没有办法爬上去。直至此刻,封无痕方才明白,临行前柳千寒郑重交给他的那些物事是用来做什么的。只是……他掂量着怀中的风筝,委实猜不透,那样一只骨架纤细的小风筝能顶上什么用——许是风筝上被柳千寒施加的那个金色的符印,有着什么特殊的能力吧。
眼看着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整座迦罗山看去更加阴森恐怖,他不敢再作多想,鼓足了劲往上攀爬,力图要在天黑之前赶到非天圣宫。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的空气中陡然传来一股凌烈的味道,仿佛是肃杀与死寂交织而成的——那是一种强烈至极点的压抑。
他到达山顶后,顿时感觉自己像是进入了一个没有活物的世界。这里的草木中,竟然都透出沉沉的死气与腐烂气息,寻觅不到一丝生机。漆黑的夜空下,寥落的星辰像是夜幕中被强行撕开的口子,散发出逼人的阴气。
封无痕再度取出那个罗盘,垂目望去,见上面的指针全都停留在一个方向。他抬眸朝那里眺望去,但见白茫茫的雾气笼罩了前行的道路,什么也看不分明。
……难道,那里就是阿雪和冷姑娘被囚禁的地方?封无痕心中这般思量着,脚下已迈开了步伐。
他虽尽量放轻了步伐,然而风声中,仿佛还听得见自己的脚步踩踏在枯草上的声音,一声声,在这寂静的暗夜里分外明晰。以他一个习武多年之人的经验,要想在行走时不发出任何声响,本就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但是眼下,那脚步声却在心中徘徊不去,仿佛是给自己的一个暗示。
暗示……是了,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脚步声,只不过是这个地方太过怪异,让自己心中的恐惧无限倍地放大,才会听到那个声音。
想明白了这一点后,他凝神屏息,继续朝着那个方向疾然行去。
白雾逐渐散去,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幢纯白色的房子。他无法想象世间上竟然会存在这样的房子——白得彻彻底底、看不到任何其余的颜色。而在这栋式样奇特的白色建筑物内部,却是沉沉的黑暗,黑得……看不到底。
封无痕悄无声息地靠近这栋房子,发现窗口并未关上。他屏住呼吸,透过白色的帷幔,看到一个少年正端坐在床头,仿佛正苦思冥想着什么。
看见那张比少女更为清丽别致的脸孔、以及那抬首蹙眉间微微带着令人疼惜的委屈的神情,封无痕忍不住透过窗口低呼出声,“阿雪!”
他没有想到,竟然这样容易就找到了想要找的人,一时间禁不住有些怀疑,这个人究竟是不是真正的禁凌雪。
在这栋屋子里与外界完全隔绝、不知独自沉思了多久的禁凌雪,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喊惊得瞬间抬起头来,“封大哥!你怎么来了!”
他倏地起身开门,将封无痕拉进屋内,“这个地方……你是怎么找来的?”
封无痕一边转首打量着这间屋子,一边回答道:“有柳先生的帮助,这个世上做不成的事情,怕是不多的。”
禁凌雪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封大哥,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到姐姐了,她现在在哪里?一切……可还安好?”
封无痕闻言微微一愣:自从上回在平野附近的塔尔镇上一别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禁凌叶了,这期间自是有为她的安危而担忧,若非柳千寒说她现在有惊无险,他早就想尽办法去找她了。
他已答允了冷汐昀要前往碧落山去寻找法杖——那座位处横绝山脉最边缘的神山,据说其下就濒临黄泉河,乃是九死一生之地,几乎有去无回。如若真的再也回不来,那么今生,他们就再也没有见面的可能了罢?
念及此,封无痕便觉心中一阵抽痛,几乎连着整个肺腑都痛得纠缠在一处。他不知道从何时起,只要一想起禁凌叶,这样的疼痛就会立即随之而来,思念越深、疼痛便越是厉害。
然而,为了不让眼前这个孩子担忧,他故意隐去了之前的危险,淡淡说道:“放心吧,你姐姐现在很好。只要我们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你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禁凌雪却似有些忧心:“这个地方,我曾试图想逃出去,但是……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封无痕淡然笑道:“放心吧,自会有办法的……对了,冷姑娘怎么没有和你在一起?你知道她被关在哪里吗?”
禁凌雪略一沉吟,道:“你跟我来。”说着便率先推门走出了这间屋子。
由于急于救人,封无痕一时间并没有注意到,眼前的这个禁凌雪,较之从前那个痴懵迟钝的少年,神情举止间微妙的变化。
踏着黄昏的夕曛,穿过非天圣宫巍然崇举的穹门,越向上行,带有浓重异域风情的殿宇与回廊便越多了起来。原来禁凌雪居住之所,竟不是在非天圣宫内部。
直行至一座白玉石堆砌的圆顶宫殿前,禁凌雪突然停下了脚步。他的目光朝前方遥遥望去,双眸中陡然有了一丝异样。
封无痕循着他目光落处望去,下一刻,他的右手便不由自主地握紧了随身佩戴的祭雩剑。
在距他们不远的前方、那座洁白宫殿的门口,赫然立着一个纯白色的倩影。
封无痕无法想象到,世间上竟然真的会有这般品貌的女子存在——对方那一身银白色的装束,在月光下散发着奇异的光芒,宛然不在人间;她衣袖凌风翩然飘舞,犹似背后生出的一双洁白的羽翼;她那西湖处子般不堪经风的清窈身形,几欲御风而去……仿佛眼前这个女子,从亘古以前,就是与日月星辰同在的;仿佛每个男人心中最理想的迷梦里走出的绝世仙子。
然而,他在她身上探测不到丝毫“人”的气息——单凭习剑之人的直觉,他已非常清楚地认识到:倘若眼前这个少女要阻止自己的话,他和禁凌雪或许根本就没有反抗的能力。
骤然的惊骇,让他没有注意到此际禁凌雪眸子里微妙的变化。而那个眸若寒星的少女,只是一瞬不瞬地凝望着禁凌雪,目光中柔情似水,仿佛收藏的尽是小女儿满满的心事。
微凉的夜风轻轻拂过她及踵的长发,那张清冷如玉的脸颊上,此刻透着一丝茫然与哀伤,“雪,你一定要……离开这里吗?”
那低柔的声音宛如从极远的地方漂浮而来。不知道是不是已在这里等待了太久、被寒风吹冷了的缘故,禁凌雪从话音里感觉不到这个少女往日的温柔与顺从。
“胧……”他轻轻地叫出这个少女的名字,目光中也蓦地蒙上了一丝迷惘,“你早就知道,我是不愿留在这里的。”
空气瞬间静窒。冷月光下,那张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个若有似无的苦笑,“是的,我知道。所以,在你的这位同伴踏上迦罗山之时,我就将那面与外界沟通的水镜遮蔽住了。因此……直到现在,我哥哥也不知道有外人进来了。”
封无痕着实被她的话语惊了一瞬,就连此时禁凌雪的脸上浮出一个晦暗莫辨的表情也没有察觉到。
禁凌雪冰冷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带着微微讥诮的笑意:“你会这样好心帮我?”
但见胧的眼睫低低垂了下去,覆住那双寒星也似的明眸,“即便哥哥不在此,我也有把握让你们无法生离开这里半步。”
禁凌雪蓦地发出一声冷笑,“原来,尊贵的圣女大人,也并非是我想象中的那般仁慈善良啊!那么……请动手吧。”
然而,胧却径自垂袖而立,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缓缓抬起头看着他,眸光闪烁如晨星:“雪,我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那就问吧——在我们成为敌人之前。”禁凌雪的语气依旧淡漠而疏离,甚至嘴角依旧噙着那抹似有若无的冷笑。
胧黯然地缓字道:“你离开迦罗山之后,还会不会……记得我?”
如此简单的提议,听得一旁的封无痕心中都不由涌过一阵涩意。银袍圣女那低沉的声音里,掺杂着某种难以言说的自卑与苦楚,仿佛这时候与之对话的,并不是非天圣宫的女主人,而是一个满怀着忧愁与绝望、急于想要证明什么的、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女人。
禁凌雪心中有一瞬的恍惚,隐隐的愧疚感从心底里萌生,却又在最快的时间里被他内心的意志压制了下去。而便是在这一瞬之间,他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我不会忘记你的,胧。”
此话一出,少女恬静的脸上顿时绽开一个温柔甜美的笑容,声音却微透着涩意:“那么,就带着她一起走吧——离开这里,去你想要去的地方。”
她说着缓缓朝前伸出手,一道银色的光芒从她修长指尖激射而出。银光过处,一个绯衣女子的身影渐渐出现在前方的石砖地上。
但见那绯衣女子横卧于地面,双目闭合,面容详静,胸口有节律地起伏着,似是正在熟睡。
封无痕忍不住脱口惊呼出来:“冷姑娘!”
然而,胧却蓦然抬手打断了他,垂眉低声道:“只有用这种方式,我才能把她带出来……雪,事不宜迟,你们赶快走吧。”她旋又将视线转向封无痕,“现在还不宜唤醒她,将她收入你的珍珑瓶里带走吧。”
封无痕微微一怔,“珍珑瓶?”他此话才出,便即想起,柳千寒给他的那一堆物事中,确有这样一只瓶子。
便听胧颔首解释道:“是的,此物有聚敛世间万物之效,能够将生人缩化收纳,有如缸中金鱼一般。这瓶内另有一番天地,即便无外界空气流入其中,生人在其内也可保安稳待上六个时辰。待会儿你将此瓶收入怀内,待去得安全之地,念动这句咒文,便可让她落地恢复原状。”
他依言从包裹中取出那个羊脂白玉瓷瓶,胧轻声念了几句咒文,便见那绯衣女子倏然化作一道绯光,蹿入了瓶中。
胧旋即将瓶塞盖牢,抬眸问:“封少侠,咒文你全都记住了吗?”
封无痕轻轻颔首,对她抱拳道:“我记得了,多谢姑娘。”
然而,胧却不再看他,转而面向禁凌雪,目光中神色微妙,轻声道:“再见,一路平安。”
禁凌雪亦抱拳一礼,语气却是生疏的:“多谢。”
二人即转身离去,没有人察觉到银袍圣女目光中流转过的寂寞与哀伤;也没有人察觉到,她凝固在那抹白衣背影上的目光中盈满的依恋与不舍。
然而,那边二人才行出几步,便听见宫殿的大门缓缓开启的声音,让几人顿时停住了脚步。
“圣女大人,未想到,您竟是这般容易,就辜负了圣君大人对您的信任与期望啊。”白衣祭司从大殿中走出,冷峻的脸上,透着不容逼视的威严。
胧面色立变,脱口低呼:“那迦!”
那迦无暇理会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看向封无痕和禁凌雪,“想走吗?——得先过了我这一关。”
封无痕未出一语,只是振袖提剑而立。
然而,胧却沉声发话道:“住手。”她挺身护在禁凌雪与封无痕二人身前,压低声道,“你们快走吧……现在的你们,都还不是他的对手。”
却听禁凌雪微微冷笑起来:“即便不是他的对手,至少合我二人之力,未必没有一搏的可能。”
然而,一旁的封无痕却未应话:在那个白衣祭司与圣女谈话之际,他已凝聚起全身剑气测探过,却竟丝毫探测不出对方的实力——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则对方是毫无抵御之力的孺子;二则是……对方的实力已强到了高深莫测的地步!作为千百年来武林中第一禁地——非天圣宫的大祭司,前者显然不可能,那么……
心念急遽的变幻中,封无痕额际已沁出了微微的薄汗。
但见那迦嘴角缓缓浮起一个没有表情的冷笑:“想打败我?——等到你们觉醒以后吧。”
封无痕的思维尚未及想明白过来他这话语中暗藏的深意,对方的身形已倏地一闪、移到了阻拦在前方的银袍圣女之前。身形方至,他的衣袖便已临面拂了下来!
这一式看似毫无威力,仿如一阵柔风拂面般轻盈随意,然而唯有封无痕知道:这一式中暗藏的冰凛煞气,实已到了惊世骇俗的境界!
在那衣袖落弧处,空气中蓦地振开了无数细小的冰凌——倘这一掌落下,封无痕必将整个人化作冰人!
这一招看似毫无速度,宛如庭前信手捻梅,然而其间蕴藏的杀招与变数,任是一位睥睨当世的绝顶高手——哪怕是封无痕的授业恩师剑圣昽煜,都未必能够接下!
一霎间,封无痕全身如浸冰寒炼狱。那一刹那,他的脑海中转过无数心念,也想起了无数从前在自己生命中一一出现过的人。
然而,便在封无
94、一 迦罗山 。。。
痕已感到自己濒临冻毙的下一瞬,忽似有一阵煦风拂面而过,柔和地托住了那临面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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