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雪成烬
她心中登时条件反射般萌起一念:弟弟、弟弟他……一定是被人利用了!
禁凌叶手握着信纸,恨不得立刻就回家去看个究竟。她知道阿雪身体里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若是被心怀叵测之人利用,后果将不堪设想。
思前想后,原本决定去找封无痕的计划只能暂且搁置了,而弟弟的安危和北靖国内乱迫在眉睫,一刻也等不得了。
匆匆别了相交多年的友人后,她便一匹良驹,一路北上,由锦西城赶往北靖国都城天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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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多日过去。风过云烟,宛若指尖光电。
月之廿五。清晨,远远但见一人青衣白马,踏着北靖国皇城之外的官道疾驰而来,眼见着要撞开城门了,却也不见减速。
这一路颠簸,终是赶到了。面对着看守城门的两列禁军,禁凌叶从怀内亮出一枚金色的小令,提气高喝道:“北靖国华翎公主归来,快开城门!”
然而,守城的将领却并不下令开城门,反而横着长戟,一脸肃穆的严戒备战之态。
见此情形,便知宫中此时定不平静。但是此刻禁凌叶来不及多想,一声低斥,便霍然勒马,离那将领不过十余步距离,而他手中的长戟几乎已经抵在马脖子上。
禁凌叶一惊,猛然提起马缰连退了几步,冷声叱道:“你们是在质疑我的身份吗?”
她右手握着缰绳,衣袖下的左手已悄然捏起一个咒诀。
那禁军侍卫长淡淡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君上有令,此月严守城门,便是有令牌也不得擅入。”
“……”禁凌叶心中怒极,正待使术法强行冲进去,却又听他转而说道:“不过,若是长公主回来了,我们通报一声,便会有人出来迎接。”
“在这里等?”禁凌叶柳眉一挑,“你们尊称我一声公主,却要我和你们一起在这城门口吹冷风?”
“公主息怒。”那侍卫长拱了拱手,却依旧面不改色,“君上已派遣赵丞史大人亲自在此候了数日,就驻在城门之内,眼下应该快到了。”
他话音方落,城门便由内打开,数十人顶着寒风疾步奔出,为首一人正是赵晋已。寒风正紧,但他奔忙之下,额上已沁出些微汗水。
“臣,赵晋已,恭迎华翎长公主归国。”赵晋已俯首下跪,语音中透着难以遏制的激动。
位列丞史,又是老臣,对公主原本可以不必行此大礼。禁凌叶不由立刻奔下马去将他扶起,“赵大人不必如此多礼。”
赵晋已依言起身,用宽大的衣袖拭了拭额上的汗水,老眼中蓄着泪光,“昔日在永安城遇见公主,不便太过张扬,眼下公主回国了,老臣……老臣真是欣喜万分啊!满朝文武日盼夜盼,终是把公主盼回来了,这个礼,老臣是代整个北靖国给公主行的。”
禁凌叶看着他身后一行简略到寒碜的队伍,惨淡地笑笑,“诸位厚爱了。”
“公主切勿这么说。”赵晋已压低声道:“此处说话不方便,老臣先陪同公主回府。”
禁凌叶点点头,望住他身后一行多是宫中年老嬷嬷的随从,讶然问道:“为何出城迎接的,除了赵大人,就是这些丫鬟嬷嬷的?”
便听赵晋已叹了口气,“君上传下话来,说长公主在外多年,不熟悉宫廷礼节,这几位,便是……”
禁凌叶笑着打断他的话:“这倒是奇了。我才一回来,阿雪不急着见我,倒是让我先学宫中规矩,难不成是怕我这个不知礼仪的姐姐让他丢了面子?”她止了笑声,轻声问道:“赵大人,我就想知道一件事:这宫里,现在是谁主事?”
赵晋已皱着眉,艰难地答道:“是……是君上自己。”
禁凌叶神色更是讶异:“赵大人向来是谨言慎行之人,何时也会开起这般无聊的玩笑了?阿雪他……我即便不说,你也是知道的——若是他有那般的能力,我又何需这么快马加鞭地赶回来?我心中担忧的,是怕他被人利用。”
“公主有所不知,”赵晋已长叹道:“唉……眼下的君上,又岂是能被人利用的?”
禁凌叶更是不解了,“这……怎么说?”
“君上他……”赵晋已欲言又止,“公主见到他,自然就会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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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没遇见什么人,在赵晋已的陪同下行至皇城内的公主府前,禁凌叶蓦然驻足。
那门楣之上的匾额,写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皓煊馆。
——正是永安城中、北靖国世子府的名字。
便是连笔画的疏密、勾折的角度、字体的大小、也浑无二致。
这一恍神,便仿佛又回到了帝都永安城。只是这安安静静的街道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不同的。永安城的街道,是从来不会这么寂静无人的。
她旁若无人地抬手抚上朱漆的大门,门上两个兽环发出连接的敲击声——便是连这门环,也与永安城的皓煊馆一摸一样。
“请公主进去吧。”赵晋已在身后垂袖而立,“这里原本是一家巨贾的宅子,几日前国主下令改建成公主府,说是这条街人少清净,要让公主好好休息,便选在这里了。”
禁凌叶无声地一步踏入门槛,游目环视这座清冷的府邸——长长的走道两旁是些不知名的花树,从地上泥土的颜色来看,都是才刚种下不久的。
在这样的季节,要想繁花似锦,也当真不易。
随同的嬷嬷正要指路,却被禁凌叶制止了。她径自往里走着,竟似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似的那般熟门熟路。
一砖一瓦,都似毫无差池。
禁凌叶心中叹息着,不忍再看。
——阿雪啊阿雪,在你心里,这整个北靖国,或许都比不上永安城的一条街道、一个院子吧。而她自己心中,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她缓缓走入自己的房间,欲摒退所有下人。嬷嬷们本还迟疑着,却听赵晋已道:“公主已累了几天,应好好休息才是。你们都先下去吧,其余的事情,晚些再布置也无妨。”那些下人抬目见到公主眉色一拧,便也都退下休息了。
待一众下人尽数退下后,赵晋已从袖间拿出一只银质的盒子,再度抬首之际,神色已变得恭敬且凝重。他将那盒子呈递给禁凌叶,“一切原委,公主看过后自然便会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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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三 姐弟(下) 。。。
细细雕琢着精美花纹的锦盒,一望便知是宫中物品。她打开盖子,见里面是块折成一叠的玉帛。
她展开一看,竟是一封字迹工工整整的书信:
“伏惟天子,北靖一国自七百余年前追随太祖征伐天下,传至今日,六十八代矣。宏德自即位以来,谨遵先辈遗训,不敢有违,时二十又四年。草木衰败之年,感自身岁月将尽,已近易位之时。然膝下一子痴愚不可托,唯长女封号华翎者,天资聪颖、腹有经纶,可即国主之位。宏德愿筑高台拜祭苍天,祈怜有生之年父女相聚。并求天子,以深明大义之心赐福北靖,饷华翎国主之位。
再拜天恩浩荡,祈愿王朝永垂。”
禁凌叶看完便已明白,父王自知命不久矣,遂传位于自己,写下这封玉帛,正是在向胤天子澹台澈正名。
念及于此,她心中蓦然一恸,颤声道:“赵大人,父王的身体……”
赵晋已低首道:“上个月太医便说……先王的体疾,已是难以根治了。先王年老体衰,却一直还在忧思着国事,心里也总惦念着您和世子……”
他没有再说下去,禁凌叶已黯然垂泪道:“是我不好,这么多年在外,竟忘了为人子女应尽的责任。”她低垂着眼眸,片刻平复了情绪,轻声嘱咐:“赵大人,麻烦你准备一下,我要即刻去面见父王。”
赵晋已犹豫了一下,面露忧色道,“公主,北靖国近日已是天翻地覆。我们几位老臣私下商议过,希望能依照老国主的意思,请公主即位。国主现下被软禁,我们想见也见不着,好在在这之前,他已将即位之事安排妥了,朝中三分之二以上的臣子都会衷心拥护公主的。”
禁凌叶心知单凭阿雪之能,绝难胜任国主之位。她原便是想等着阿雪即位之后,自己从旁协助的,现下听着赵晋已这么一说,料想禁凌雪即位一事应是国师添朝袭一手推动的——想到那个神秘莫测的老师,她终究只是摇了摇头,“王位由世子来继承,乃是天经地义。我不过一介女子,又不通政事,往后北靖国,还是要依仗各位大人的。”
岂料赵晋已双膝一沉,蓦地跪下,慨然道:“公主过谦了。百年前的凤炎国主也是以女子之身,挞伐狄夷,叱咤一方。况且依照老国主之意,掌北靖国事者,只能是公主!”
禁凌叶上前一步,将他扶起。“赵大人真的是言重了。我与阿雪同是父王的孩子,眼下他既已即位,我自会尽己所能,助他处理一切事物……至于名义之事,我们姐弟自幼相亲,又何必在乎这些俗物?”
却听赵晋已重重叹了口气,道:“倘若真如公主所言,我们这些作为臣子的听命便是。但现在的国主……唉,要是由他继续这么执政下去,我北靖国迟早会陷入这乱世纷争的浩劫中……社稷危矣啊!”
禁凌叶听他这么一说,更觉得诧异:自踏进这座气氛沉郁的皇城之内,她便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是自己尚不知晓的。阿雪若是顺利即位,为何父王会遭软禁?而那个隐在北靖国幕后的高深莫测的国师,此刻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她方待开口问询之际,就听门外传来急迫的敲门之声,有嬷嬷在外面大声传报道:“国主有令,请华翎长公主沐浴更衣后前往天华殿。”
禁凌叶看向赵晋已,但见他微微点了点头。
“进来吧。”她一捋衣袖,在榻上正襟坐下。
宫女嬷嬷们应声蹑步而入,各自拿着洗漱用具迤逦走近,竟有十数人之多。禁凌叶瞠目望着她们手中的托盘上那些华丽的衣物和夸张的头饰,一想到那些物事待会都要穿戴在自己身上,立刻面露难色。
赵晋已躬身行礼退避后,站在门外的两名宫女便阖上门,在外静候。
禁凌叶兀自站在浴盆边,尴尬地望着围在自己身后的十几名宫人,很有些不习惯这样的沐浴方式,当即淡淡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我自己来就好。”
就见一名年老的嬷嬷躬身行了一礼,语态恭敬:“长公主既然回国了,一切就应当按着宫里的规矩来,奴婢们都是奉命行事。”她瞥了一眼站得离禁凌叶最近的两个小宫女,一使眼色:“还不快给长公主宽衣。”
那两名宫女诺诺应道:“是。”
禁凌叶不等她们走近,脚下便向后一跳。本欲摆脱这些宫人,谁料身后便是半人高的浴盆,她这一跳,登时连人带衣地跌入了香汤里,溅起大蓬的水花,浸湿了白玉石砖铺砌的地面。
宫人们顿时着了慌,脱口急呼:“公主!”
禁凌叶心中大呼哀哉,没料到竟会遇上这番折腾,委实狼狈,却是懒得去理会那些宫人的大呼小叫,一头栽入了水里。
宫女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就听水下传来禁凌叶的声音,“本公主命你们原地站着,没我的吩咐,一步也不许向前。”
几名年长的宫女用神色相互交换了一下意见后,终于不再做声,垂眉敛目,静静侍立在一旁。
须臾后,水下便静得没了声音。她们等得着急,不由得上前几步,试探地唤道:“公主?”
隔了许久,水下依旧没有动静。
宫女们终于慌张了,乱作一团拥了上来,“快,快下去把公主扶上来!”
然而,站在前面的几个宫女刚弯腰探下水,就听浴盆中传来一大片水花爆溅开的声音。声还未落,便见一道倩影蓦然自水中跃出。
她们还来不及看清发生了什么,便觉眼前一阵光影迷乱,待定睛望去时,禁凌叶已披着纱衣站在她们面前,脸上、发上的水还在滴滴落下。
她看了一眼还在怔怔发愣的侍女,佯怒道:“还不快把要穿的衣服给我。”
侍女们闻言立即准备起更衣的物事来,一时间又忙做一团。
带诸事齐备后,禁凌叶凝视着铜镜里那个宫装华服的女子,心中蓦地发出一声轻叹。
镜中女子身着浅黄色的绸缎锦衣,裙摆曳地,嵌有五彩宝石的衣领高高立起至耳边,繁复的花纹一路勾勒至袖口。腰带外延,覆着一层薄得近乎透明的玉片,竟是不得弯腰。云鬓如烟,满头的金珠银饰更是让她觉得头重。看着这一副雍容华贵之态,她不由得蹙眉,催动术法烘干满身水渍,才让自己觉得略微'炫'舒'书'服'网'了写。
这与往日的自己,可几乎没有半分相像啊。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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