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雪成烬
这与往日的自己,可几乎没有半分相像啊。此刻的她心中所想的,却是封无痕见到她这般模样之时,该会如何嘲笑。
善于察言观色的宫人们看到禁凌叶唇角那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顿时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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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红色的凤辇鸾驾行至天华殿门口便停下,禁凌叶揭开鸾驾前的七色流苏,手扶车鸾徐步下了车。
不过相隔年许不见,此地于她,竟有了种恍如隔世之感。
记得上回来此,还是平野之战期间,她为着阿雪之事,贸然闯入天华殿面见父王。岂知不过相隔年许,如今父王已……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了。
心中这般感叹着,繁复宫装下拥裹着的人儿面色却是平静的。她拾步登上冗长的白玉石阶,看着朱漆宫门在她面前缓缓开启。
大殿内光线昏暗,烛光在宫门开启的那一刻暧昧地晃动起来。
此刻已过了朝臣觐见的时辰,整个天华殿中寂静无声,唯有金色的王座之上,一个人影随着她脚步的移近而渐渐清晰。
“阿雪!”看见这个人,禁凌叶顿时加快了脚步,恨不得立刻奔至他面前。
然而,在靠近王座之际,她却蓦然停住,凝神望住眼前的少年,脸色微微一变。
丹墀之上的那个年少王者裹着一身艳烈如血的赤红色长袍,领口是金丝绣出的精雕兽纹,腿上盖着条薄薄的皮褥,而搁在皮褥外的手指上,一枚戒指正发出幽蓝色的诡异光芒。
在这座肃穆庄严的大殿上,乍然看见如此阴森诡秘的景象,禁凌叶不由得骤然愣住。
王座上这个少年自是禁凌雪无疑——她的弟弟、她自幼与之相伴扶持的孩子、也是这个世间上除了父王之外她唯一的亲人。
然而,从前那样依赖着她、被她宠溺在怀中的弟弟,此刻往日那澄澈可鉴的目光已变得深沉难测。眉目依旧还是那样的眉目,清丽而秀气,只是对方身上已再没有了往昔那种宁和安静的气息,神色间反透出某种妖异阴鸷的戾气,诡异得恕?br /> 此刻的禁凌雪慵懒地闲倚在王座上,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的脸色略显苍白,然而眼神却亮如刀锋,凌厉冷酷得让人不禁怀疑自己是否跌入了冰狱寒潭里。
“姐姐,你回来了啊?”声音……还是那样的嗓音。然而脱去了从前那份稚拙后,这陌生的冰冷直直地浸透在她心底,即便是昔日最温暖的回忆,也变得似是而非起来。
禁凌叶有些难以置信地缓步前行,喃喃地唤了他一声,“……阿雪?”
从前那双明亮微蓝的眸子,原本宛如倒映着天空的颜色,此刻看去,竟已变成了幽蓝,深不见底,仿佛地狱里的冥火,一望之下,寒气陡生。
他……真的是阿雪?那个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
禁凌叶深深吸了口气,目光直直地望住他的眼睛,脚步也随着一路上行。
这是她第一次踏上王座前高高的丹墀。脚下的地毯是鲜红色的,宛如一条通向火场的道路,而这条路的尽头,是一团燃烧得更为炽烈灼人的火。
良久的凝视后,她终于从他的目光中捕捉到一丝熟悉的微妙情绪,终于肯定地平静叫出他的名字,“阿雪。”
一身红衣的王者微微撇过头去,似乎不愿再与她对视。然而终究生生克制住了逃避的念头,转过脸来盯着她,冷声道:“王姐莫非忘记了?——这高台之上,自古只能容得一人。”
禁凌叶驻足看着他,眼里的疑惑在两人的对视中渐渐消散,转而变成一抹沉重的痛色。
若是她所料无误的话,眼前这位红袍王者,应该就是“长大”之后的阿雪。但是,她真的能为弟弟的这番成长而高兴吗?别后的这些日子里,他究竟去了何处,又(炫)经(书)历(网)了何样的事,才变成眼前这个样子?
“阿雪若是觉得姐姐碍眼,不妨让侍卫将我赶下去。”良久,她有些自嘲地苦笑起来,缓缓抬起脸,“也让我看看,在离开我的这段时间里,我的弟弟,究竟学到了什么傲人的本事。”印象中,自己还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和弟弟说过话,而昔日他们的亲密无间,仿佛也在此刻两人之间的距离一分分缩小之际、寸寸瓦解。
禁凌叶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袭上心头,这种觉悟让她几乎要挪不动脚。然而她知道,必须往前走,即便……他们走得越近,就会离得越远。
王座上的少年眸子里的蓝光越来越深,看着面前这个毫无畏惧的女子,她眼中那份自矜与沉稳似乎刺激了他敏锐的神经,令他搁在王座镂金的扶栏上的手渐渐收紧。
他的声音依旧是冷静的,仿佛在极力克制自己不让情绪外泄:“怎么?莫非王姐,是要和我争抢这个位置吗?”
“不,”禁凌叶脚下不停,淡淡道:“我只是来找我的弟弟。再迟多片刻,我怕他会在权利的诱惑中越陷越深。”
“权利的诱惑?”新继任的北靖国少年重复着她的话,忽地大笑起来,“莫非王姐是这样认为的吗?”他笑得张狂,然而眼中并无半分笑意,“是啊,正如你们所想的,我既然有这个能力,为何不放手去做呢?”
他从王座上站起,走至禁凌叶面前,也阻挡住了她前行的方向。
此刻的他们站得很近,如同永安城的大街上手拉着手逛街时一般的距离,然而禁凌雪的目光里早已没有了当初的那份怯懦与依赖。
那条古老的街道上,已再也不会见到他们姐弟穿着寻常人衣服嬉戏玩闹的身影。
此刻的北靖国天华殿中,华服加身、站在权利巅峰的两个人正相互对视着。
“姐姐。”熟悉的称呼里,却透着某种幽寒之意。但听新任的北靖国国主一字一句道:“你等着吧——用不了多久,我便会和彝国国主卡索尔联手,先一同平定乱世,再与他相争这至尊霸主之位。”
禁凌叶蹙眉看着他,心中的疑惑益发深了。
阿雪……她的弟弟阿雪,从来不是对权利有什么追求的人——他本性里是那样安静善良的一个孩子啊。而现在,从他平淡的语气里,也根本听不出任何的张狂和野心。
倒像是一个孩子睡梦中的呓语。
宛如……很多年前,他轻轻靠在她怀里,喃喃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姐姐,你会帮我的,是不是?”他猝不及防地近前,在她耳畔柔声问道:“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姐姐都是阿雪的好姐姐……对不对?”他边说边伸手环住禁凌叶的纤腰,将头抵在她的肩上,轻轻呢喃着:“姐姐……”
……这样熟悉的猫儿撒娇似的举止。
“阿雪……”禁凌叶轻轻抚着弟弟柔软的长发,合目叹道:“我自然会帮你的——既然这个天下已经乱成了这样,退后躲避,倒不如迎难而上。”
便见少年王者的唇角微微浮起一个不经意的微笑,伏在她耳畔低低吐字道:“那么……姐姐,便为了我、为了北靖国,请你……嫁给卡索尔吧。”
禁凌叶身子一颤,察觉到了某种无法抗拒的危险气息,连忙挣脱他的手,却被禁凌雪拥得更紧。
他没有在意怀中那个身子传来轻微的战栗,继续柔声蛊惑道:“留在他的身边,做我的眼睛——因为整个天下,我能信任的人,就只有姐姐而已。这也将是……我和他之间,最牢固的盟约。”
禁凌叶心头一震,猛地将他推开,眸子里蓄着泪,难以置信地看向这个与自己相依相伴了十多年的弟弟,颤声道:“这就是你的决定?”
话出口时,她才察觉到自己的嗓音已喑哑得几不成调。然而,却见弟弟的脸上露出了得逞后的笑意,她顿时只觉得身心如浸冰
97、三 姐弟(下) 。。。
窖,“你可真是……真是我的好弟弟啊!”
一身红袍的少年王者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再度靠近她的身子,她骤然只觉得耳边吹过一阵凉气,“姐姐,你不会反悔吧?”
无边的绝望袭来,禁凌叶一颗心都已凉透,面色僵硬地冷笑道,“我最是宝贝我那个傻弟弟了,答应过他的事,何曾反悔过?”她语音蓦地一转,“但是,他已经在我回来的路上死了!”
她仰起脸,极力抑住了眸底再度泛涌的泪光,看向天华殿顶部那些巍峨辉煌的雕饰,“至于国主适才所言之事,即便你现下就立即下令将我处斩,我也决不会答应!”
禁凌雪有些失神地侧过头,看着侧首对着他的姐姐,只觉那一刻她的眼神凌厉不可逼视。昔日的温言笑语犹在耳边,而此刻……他心绪宛如波涛起伏,却终究只是漠然地转移了视线:“王姐路途劳顿,难免心绪不安……还是请王姐先回去休息吧,我过几日再去看你。”
“不劳费心。”禁凌叶却已不再看他一眼,蓦然转过身,踏着长长的地毯,往殿门走去。
这条路比起来时的更长了,一路疾行中,她总觉得背后之人的目光紧紧跟随着自己。她无法描述那种感觉——不是方才的针锋相对,也不是以往的万般依赖,却沉重得让她几乎透不过气。然而她不得不维持着仪态直腰缓行——现在和阿雪之间,横亘着一场不得不打的心理战,自己即便流露出半分的不舍,也会被他逼压得溃不成军。唯有一双眼睛里蓄满的泪水泄露了她此刻内心的软弱,却完全阻隔在了背后那个北靖国新君的视线之外。
直至殿门在她身后沉沉合上,她才终于停下脚步,深深吸了口气。
那沉重的闭合之声在她耳中一次次回响。她蓦然间只觉得身后关上的,不仅仅是一扇门。
她自然看不见天华殿之内,那个方才与自己争锋相对的人,此刻正摩挲着一个绿色的小面人,神情专注而悲痛。
她也听不到,在重重殿宇的最深处、一个阳光永远无法到达的地方,正传出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98
98、四 生生不离(上) 。。。
今夜明星荧荧,空寂的回廊外吹来寒冷的风。
禁凌叶孤身站在紫檀木镂花的窗口前,凝望着北靖国万里苍茫的夜空,只觉得这个曾经一心想着要回来的家,此刻竟是如此的陌生。她心中甚至隐隐惦记起……永安城的街道。一念起,便不由得在心中暗自自责道:禁凌叶啊禁凌叶,你是被帝都的繁华迷住了心窍吗?可不要忘记了当初是为何要去那个地方、又曾在朱阳大道上受到多少达官显贵们的冷言冷语!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和阿雪回到了北靖国——这里,才是真正生我养我的家啊!
然而……回忆的思潮里,那一记记环佩敲击之声不期而来……
她记得在那个腊月的黄昏,庭下的石阶上覆着尚未扫尽的积雪,却在夕曛里晕染出柔柔的暖意。一袭白衣的少年剑客拨了拨石阶上的雪花,留出足够两个人坐的位置,将祭雩剑随手放在一边——剑锷上系着的那对翠玉环佩在轻微的摇晃下发出一阵清朗悦耳的声音。
她挨着他坐下去,挑眉轻笑道:“瞧你一个大男人,怎么整日叮叮当当的带着些女儿家的玩意儿,就那点出息!”
封无痕闷哼一声,别开了视线。
“嗳,”她凑近了一些,抬手捅了捅他的胳膊,“我话都说得这么明显了,你还装蒜?——本姑娘看上你的玉环了,别小气,速速奉上。”说着便手掌一摊,竟是等着封无痕乖乖地将东西放到她手上。
然而,这个素来大方的封小侠这次却并未如她的愿。他细细道来,告知这对鸳鸯同心玉乃是家中所传下来的宝物,世世佩戴于两个相爱的人身上,守护着他们的幸福与宁静。说完后,他还故意嘴角带着一丝笑虐地问她:“怎么样,你还要不要啊?”
她脸蓦地一红,立马捂着脸、气呼呼地站起来,“要你个大头鬼!”说罢,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似的跑开了。
她自然不会看见,那个身后的少年默默注视着自己的离去,脸上那抹玩味的笑容慢慢化成了一丝苦笑,又逐渐消失不见。
秋夜的冷风袭过面颊,打断了过往的思绪。禁凌叶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看着漆黑的天幕上,星星已缓缓躲入了云层之后……又是一个无眠之夜。她不由望着夜空,在心中暗暗问道:现在的你,身在何处?可还……平安吗?
一丝的痛意,自心间蔓延开来,然而,她倔强地要与之对抗似的,不愿意将那个身影从脑海中挥抹去。直至痛苦越来越深,几乎在身体里翻腾起摧枯拉朽的晕眩。她忍不住将手轻轻捂上心口,然而,却被胸前凸起的一个坚硬的东西硌得生疼。她心中一动,缓缓将其从衣内拿出,摊在掌中。
这是一个小小的面人,是还在永安城的的某个夜晚,阿雪请求买下来的。长得像她的那个还在弟弟手里,而长得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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