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雪成烬
——他……果然,还是她的弟弟。只是……
思绪翻腾间,却听身后少年轻声道:“封大哥,他……去了碧落山。”
一句话如巨石投入湖波,激起千层浪花。碧落山,那座阻隔着苍华大陆与冥界黄泉海的神山、那个传说中有去无回的地方……傻瓜!笨蛋!白痴!
禁凌叶止不住在心中暗骂:封无痕,不管你是为了什么理由去那个地方,你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蠢人!
心念倏动,她头也不回,飞快地奔出了凤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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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影摇曳。光线昏暗的内殿中、盘金线绣的红鸾锦被里,一袭绯衣的女子正抱着自己双膝,坐在黑暗最深处,不知在想着什么。
“冷姐姐,”禁凌雪进屋之际,脸上那几分淡淡哀伤已隐没不见,唇角上扬起一抹温柔的笑弧,然而在这幽暗的光线中看去,犹觉诡异,“现在,就没有人再来打扰我们了。”他说着,缓缓攀上床,凝视着床中静坐的女子,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迫她凝视着自己。
冷汐昀的目光缓缓上抬,看着他的双眼,眸中神色有些复杂:“雪,你是故意的,是吗?”
“故意?”禁凌雪无谓地笑了笑,手指继续轻轻拨弄着她鬓边发丝,“不知冷姐姐所指是……?”
“你方才说那些话,是想让她去碧落山救封无痕么?”她的眸光渐渐犀利起来,“还是……你想她去陪封无痕送死?”
禁凌雪笑容凉薄:“救?你觉得,单凭我姐姐一人之力,便能将封大哥从那个天下第一凶险之地救回吗?”
冷汐昀面色一变,声音微颤道:“你就不怕,她去了碧落山之后,就再也回不来了?”
禁凌雪淡然道:“怎样都好,我只不过是将事实告诉她,让她自己来做出选择——我强迫不了她什么——我姐姐那样的人,一旦下定决意之事,素来是无人能够改变的。其实,是比翼在天也好、黄泉碧落也罢,能够从心而为、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也许,对当事人而言都是最幸福的结果。”
不知被触中了什么心事,冷汐昀眸子里忽然浮上一丝恍惚的哀伤情绪,低头喃喃:“从心而为、和心爱的人在一起……”
禁凌雪仿佛未听见她的自语般,兀自淡淡道:“再说,若是封大哥去了碧落山后,真的回不来了……即便我姐姐独自长命百岁、活上一百年,她也必会恨我一百年。我只是不想让他们……再也见不到彼此了。”
冷汐昀慢慢缓过神来,沉吟着他的话语,再度抬眸注视着他:“你就不怕,你姐姐会因此而恨你?”
禁凌雪轻轻吁了口气:“我只怕,一旦封大哥不在了,她心中会留下永远无法消解的遗憾——其实,也许这个遗憾在她心里已埋藏许多年了。”
冷汐昀讥嘲地看着他:“我本以为,你真要执意牺牲自己亲生姐姐的幸福、逼迫她嫁给一个她不爱的男人——看来,你还没有真正泯灭人性。”
禁凌雪不置可否地笑笑:“谁知道呢?也许她这次追随封大哥去了碧落山,他们二人都在劫难逃呢?”
冷汐昀斜瞥他一眼:“你是在为自己难得的善心寻找理由吗?”
禁凌雪歪着脑袋,似乎沉思了片刻,终于轻叹道:“也许罢……这些年,如若不是为了我,她一定能够过上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但是……这些年来,她从来没有一天是为自己而活的。我欠她的……已经太多太多、还不清了。”
“哦?想不到如今的你,还会说出这样人情味儿的话来。”冷汐昀唇角的讥诮更深,“原来这些日子,你对你姐姐那些冷言冷语全是装出来的?也真难为了你呵……”
“随你怎么说吧。”禁凌雪耸了耸肩,再度露出无谓的表情,“我只是希望,她从此以后,能够真正为自己而活着。”他转而邪笑起来,揶揄地看着她,“怎么?你这个冷血的女人,何时开始这么关心我姐姐的事了?是因为你利用封大哥的事,而对她心怀愧疚呢?还是……”他凑近她身,在她耳旁轻轻呵气道:“还是,因为……她是我的姐姐?”
冷汐昀有些戒备地缩了一□子,警惕地看着他:“雪,你答应过我的……”
“啊,我答应过你——除非你心甘情愿,否则绝不强迫于你。”禁凌雪脸上依旧温柔地笑着,却没有一点要尊重她的意思,手指继续在她颊边轻轻摩挲,“不过可惜呢,姐姐去找封大哥去了,那么,她与卡索尔的婚事,只好先暂且搁置咯……唉,这次我姐姐给你的男人戴了那么大顶绿帽子,不知卡索尔会否因此作怒、破坏我北靖与彝国两国间的友好关系呢?”
冷汐昀蓦地冷笑起来,有些嫌恶地看着他:“你放心,凭你禁凌雪如今的手腕和魄力,卡索尔怎会为了一个彼此毫无感情的女人、一场毫无实质意义的政治联姻,而错失像你这样优秀的盟友呢?”
“冷姐姐是在吃我姐姐的醋吗?”禁凌雪将脸轻轻伏在她肩上,柔柔的语声里竟透出几分孩子气来,“不知冷姐姐是在赞誉我呢、还是挖苦我?”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冷汐昀任由他拨弄自己的身体,却依旧毫无反应,漠然道,“如今的你与卡索尔,还真是不折不扣的同类。”
“哦?”红袍如血的王者眸子里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阴影,语音却依旧温柔而慵懒,“那么,为何冷姐姐你选择了卡索尔、却不愿接受我呢?”他手掌蓦地用力、勒住她纤腰,在她耳畔轻轻吐字道:“还是,你只是为了在某个人的面前,利用卡索尔,来气那个人?”
冷汐昀眸光瞬间一颤,似乎这句话戳中了她心中痛处。她侧开脸去,不敢回应此刻王者犀利的目光。
“果然……”仿佛从她闪烁的神情里确认了什么,禁凌雪有些不甘地吁了口气,语声中温柔不复,变得尖锐起来,“为何,是他……为何你选择的人,是他?”他手掌用力扳转过冷汐昀的脸,迫她凝视住自己,“为何,我没有这个资格?”
冷汐昀依旧不答话,只是有些痛苦地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禁凌雪此刻的问题,她不是没有在心中质问过自己。然而……既然一步已踏出,哪怕是错路,也只能继续往前走、再没有回头的余地。
人延续自己的错误,往往,或许只是不愿背叛自己本身。
可是,即便当初她应承同柳千寒回去,又是否是对的选择呢?也许,不过是踏上另一条歧路罢了——柳千寒不会是许文彬,永远不是。
禁凌雪的目光牢牢锁住她,察觉到她眼底那深切的哀伤,他的心不知为何也蓦地一痛,死死握住了她的手。冷汐昀被他紧紧捏得生疼,不由有些痛苦地阖上了双眼。
“冷姐姐,你知道吗……”禁凌雪用手指轻轻理顺她有些凌乱的长发,此刻这位少年君王的眼神显得痛苦而沉郁,声音宛如梦寐,“你知道吗——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你。明知你爱着别人,明明亲眼看着你跟别的男人走了,我依旧无法对你忘情……你就是我的毒药,哪怕你在我胸口捅了两刀、伤透了我的心……可是,我被你伤得越深,偏偏越是思念着你……我嫉妒着那些男人,可是我只能忍耐,忍耐着——直到我得到力量、得到你心的那一日。”
“冷姐姐……”王者一边发出梦呓般的呢喃,一边缓缓解开身下女子的衣带、将她束发的丝带与发簪尽数解下,“今日,就让我们之间再也没有隔阂……赤(和谐)裸裸地、坦诚相见……”
“不要,阿雪……”已被心中的悔恨与悲伤迷糊了心智的女子这时终于发出轻弱的挣扎,摇头阻止他:“阿雪,那不是你……那绝不是你的想法……你心中不会有那样强烈的妒恨与仇怨……你、你是那样洁净如雪的孩子啊!”
洁净……听见这个熟悉而遥远的词,禁凌雪的手臂一颤,停顿了片刻后,手下的动作蓦地变得粗暴起来。
“不要,雪,不要……”绯衣女子低呼着,在他身下不断挣扎,无奈全身竟似脱了力一般,完全没有反抗他的力量。
在禁凌雪解下她的亵衣之前,她陡然只觉眼冒金星,双目一黑,便蓦地晕眩了过去。
“怎么回事?”察觉到身下一直挣扎的女子骤然停止了动作,北靖国的新君微微愣了片刻,旋即用力晃动了一下她的身子,发觉冷汐昀确实晕了过去。
他心中一沉,终于疾呼道:“传太医!快传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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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100、四 生生不离(下) 。。。
“怎么了?”看着喜上眉梢的老太医,北靖国新君厉声叱问。
那太医乃是三朝元老、官居院使,此刻坐在帐前,拎着一根细绳为冷汐昀诊脉,不知从她脉象中察觉了什么,一丝喜色爬上了他皱纹遍生的额角。
“恭喜、恭喜君上……”那老太医丢了诊脉的红绳,跪下叩首道:“王妃她……已有了三个月身孕。”
这句话如一记闷雷,骤然砸中禁凌雪胸口,令他怔了半晌。
那老太医以为他未听清自己的话,忙又说了一遍:“恭喜君上,王妃她有了……”
禁凌雪骤然回过神来,老太医话音未落,禁凌雪便已勃然大怒,唤来侍卫,指着那老太医,厉声道:“给我拖下去斩了!”
可怜那老态龙钟的太医尚不明就理,被两名侍卫拖出内殿,尚自委屈惨呼道:“君上,为何?这究竟为何啊?……老臣入宫四十余载,先后侍奉过三代君王,手下从无误诊之例……”
他话未说完,便见一簇幽蓝色光焰倏地穿梭过昏暗的大殿——老太医还未看清那道光为何物,但觉气息一窒,垂首望去,便见自己胸前已爆溅开一大蓬血花。
可怜这位服侍了三代君王的老臣,临死都未曾知道自己究竟因何而迁怒了这位天煞暴君,便含恨而终。
那两名侍卫愕然望住身形隐蔽在黑暗深处的少年君王,目光中一瞬间充满了恐惧与绝望。
只有他们看清了——方才那道诡异的蓝光以电光般不可思议的速度,贯穿了老太医的前胸,光焰的中心依稀有无数青面獠牙的厉鬼在风中呼啸,厉扑向这具新鲜的血肉之躯——是的,蓝色光焰的尽头,正是……他们君王左手中指上那枚镶着蓝宝石托子的戒指!
那一刻,他们陡觉背脊涌起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幽寒,心中同时升起一个念头:那戒指、那戒指……绝不是人间所有之物!
北靖国新君在美人帐前缓缓坐下,心绪从方才起便一直恍惚不宁。
虽处死了那个为他带来噩耗的无辜太医,然而他临终前的话语依然久久回荡于他内心,搅得他思绪难安:
她怀孕了?她居然有了身孕!?
那是谁的孩子?是卡索尔的吗?
她不爱他。他一直告诉自己,她与他之间仅仅是互利关系、他们之间没有感情……然而,一个女人——一个似冷汐昀那样冷漠决断的女人,倘若不是对一个男人动了真情,又如何会留下他的孩子?
呵,原来,说什么相互利用、什么契约关系,仅仅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自欺罢了!
他一直以为,从心而论,冷汐昀待他与待卡索尔是公平的。他们之间始于一场交易,最多不过是肉体上的关系……
可是眼下,她竟然怀了他的孩子!
这一宿,种种纷杂的念头不断涌上禁凌雪脑海,令他头痛欲裂。
是了……不能再留下那个女人了。就算……就算对他而言,她仍有牵制卡索尔的用处,至少……他不能再让自己深陷进去了。
一次一次,他想要抽身忘却,却一次一次,在命运桥头不期然地与她狭路相逢,然后愈陷愈深……
明昧挫动的灯烛下,一身红袍的少年君主倨案而坐。烛影在那袭如血般的红衣上摇曳不定,仿如血海中流动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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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昌宫位处于北靖国王城的东郊,是座早已废弃了几十年的行宫。此刻门口站着十来名侍卫,一个个都无精打采地守在那里。
就听一人颓丧着脸道:“这算是什么破差事!站这儿都多少天了,由朝到晚也见不着半个人鬼影子,再这么守下去,我都要疯了!”
另一人亦迎合道:“就是啊,不知君上到底是怎么想的,好歹也是生父,难道就这样让他在这儿自生自灭?”
站在首位的侍卫长闻言,蓦地厉声呵斥道:“居然胆敢在此非议王族的家事,你们两个,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啊?”
先前说话的那人顿时一缩脖子,不敢再作一声。
他们这十多人已在平昌宫外看守了好多天,据闻若是上头没有传话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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