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雪成烬
“看,那、那是什么?”在这种奇特的感官里,她听见骑马包围而上的官兵们那讶异的低呼声。
这一刻,有一种温煦的绯红色光芒笼罩了她。她垂目望去,但见在她两掌之间,那光辉慢慢凝束为一柄绯红色的小弓,承托于她双掌中!
“天哪!那、那是……”那些官兵们惶恐地叫了起
103、五 决裂(下) 。。。
来——因为乍见之下,他们便已觉出,这柄绯弓引动着某种来自异界的气息,令他们不寒而栗。
那一刻,冷汐昀的心脏都微微震颤起来,似是此物与她灵魂产生了某种共鸣,催促着她,缓缓将之执起——
她甚至能够在心中呼唤出它的名字:血月弓。
以吾之名起誓
引以此血为凭
借此器
化吾力
引余至彼之所
随吾所思而至
应吾之祈
逆——
104
104、六 碧落黄泉(上) 。。。
离开北靖国后,一路向着西北方向快马驰去,行道迟迟,禁凌叶明显感觉到气温正在一天天下降,而太阳的沉落也一日早于一日。每到夜间,身上的衣物几乎已经抵御不住寒冷,但是她不敢停歇,心中那一股牵引着她的力量愈发明晰起来,她甚至能够在山脚下抬起头仰望那座神山的时候感受到——他就在山上,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等着她。
苍华大陆上,北靖国本就偏西,然而在北靖国以西、彝国以北的遥远地带,是一大片隔绝了天地的山脉。
在无数个不眠之夜过后,禁凌叶终于来到了横绝山脉下。浓墨般的夜幕之中,那一大片高耸着的山峰仿佛已冲入云端。她目光的焦距远远地注视着巍峨的山脉——那,是苍华大陆上最北部的、相传从未有人逾越过的禁地。
传说山脉中最高的那座山名为碧落,其峰直达云端仙境,长年有仙人居住。而碧落山的另一面,是由于碧落山的山势之阻而终年不见阳光的黄泉河。
碧落黄泉,仙境地狱。
在这片地域少见的平垣的路面上行走着,禁凌叶不时转过头、看看前方奇峰鳞次的山脉,心中浪涛滚滚,汹涌翻腾着。
黑夜中,她看不见漫天的云彩在天际争辉的波澜壮阔之景象,狂乱的风鼓舞起她心里那种迟疑凝碧的幽寒。
强劲的风声中,隐隐约约的,仿佛传来一个在千般打压之后冒着万死的决心冲脱出来的一句尖锐的声音:
“——当五星闪耀在大陆的中央,当人族的血液浸染他们的国土,当碧落山顶传来天神的哭泣,黄泉下埋葬的魂魄……将一一归来。”
夜风不断的侵刮下,她但觉周身刺骨般的寒冷,那飘渺无边的话语仿佛只是自己不小心听错的风声。然而,那个说话之人语气中的狂傲与激动,还有那必死之决心中骤然爆发出的狂喜……让她无法说服自己相信,方才那些声音真的只是幻觉。
……那,该是一种怎样的疯狂,才能令她欣喜若狂地将自己的性命与躯体如奉献一般地交托给自己设下的一个游戏?
那仿佛,是要以自己的死来做一颗种子,然后在漫长的黑夜中苦苦煎熬着,等待着这颗种子最终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从硝烟与荒土中锐不可当地狂澜而起!
念及此,禁凌叶蓦然倒吸一口冷气,暗暗体会着那句话背后的深意:所有死去的族人,都会在那里复活。
她匀速前行着,在寒冷的夜幕中,她仿佛看见了无数漆黑的影子在山风中闪动。
星月之光照不到这里,所以在这样的一片漆黑中,根本不可能爬上山去。无论禁凌叶心中有多么急迫地想要登上山顶,都必须等到天亮。
连着赶了好几日的路,她一直都没有好好休息过。眼下,她放任着马儿吃草,自己寻了不远处的一道溪流,拿出干粮,就着溪水咽下。
水击于石上,声音清泠而婉转。
她才一坐下,便感觉困意从意识深处一团团涌出——思绪仍是清醒的,然而身体已然太过疲累,强迫着她闭上眼睛,在这陌生的、潜藏着无数未知的横绝山脉之下小憩。
一想到封无痕此刻也许就在山上,她的心间突然升起一种云霞散尽般的感觉——那些有生之年中的记忆一点点压上来,像是树上枝桠的碎片从许多角落处扎过来,扎进深深浅浅的梦里、扎进梦中那一方无人可以踏足的沉寂与低迷。
禁凌叶已经许久没有做过梦了,这梦来得如此猝然而猛烈。梦中,她看见蓝天如洗,原本昏昏暗暗的视线豁然变得明晰起来,历历分明。她放目望去,依旧是那险峻的山脉、奇峻的高峰、狭窄逼仄的山路上,各种各样的植物铺满了一路,郁郁青青,间或穿杂着她叫不出名字的奇花异草。
云色忽绯忽翠,织锦烟霞般在面前遥遥铺展开。
禁凌叶徐徐而行,目光中浸染着一缕澄波,浮光掠影,移过她发间的一支珠簪,簪头温润的珠子在光下漫延着微微的暖意。
霞光普照,绚丽多姿。她不由得就在心中细细想来:是不是每个女子的一生中,都必须要有那样一个染雾胭脂似的一瞬,如夜间骤添的月华之光,如杏色的衣裳晕淡出一抹虚弱的妆容。
她继续往前走,衣裙的底部沾上了未干透的露水。
梦里的沉寂逐渐消融,心中的羁绊一分分被无形的手解开,曾经有过或被割碎、或被打压的欲望,却在这时候苏醒过来,一改当时的无可无奈何与不暇□,竭力冲着她嘶吼出灼热的鼓动。
此时她听见,心底的一个声音在呐喊:只要再往前迈出一步——只是一步,就能够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快去吧、去吧……
她似被蛊惑,但是又猛然间在这蛊惑中拉回一丝清明。
她记起自己是入了梦。
但这梦……却不是自己的。
感觉到身周忽然寒风吹彻,又忽然盛如炎夏,她一个激灵,猛然睁开双目,便觉呛人的水正汹涌着强灌入她的眼耳与口鼻。
这一惊非同寻常,但她很快便稳定住自己的心神,尽量在水中睁开眼睛,看清楚面前的形势。好在幼年时候曾学习过游水,此刻她屏住呼吸以防止水流再度进入,双脚一蹬的同时,手已经尽量用力地往外围拂开。
借着浮力,身形一点点往上升起。直至浮出水面后,她才发现,自己还是身在原来的山脚下,而这条小河正是她先前休息饮水的地方。
禁凌叶爬上岸后,才发现天色已经蒙蒙亮起来了,山的那一头,有晨光一缕缕地透过来。虽然被河水浸泡得浑身透湿,但现在的气温也已经不再似昨晚那般寒冷,她微微曲了曲手指,借助一个小法术将身上的衣物快速烘干。
远望山峦层叠起伏,云气绵亘、变幻无端,仿佛天外化境。禁凌叶不由得皱了皱眉,思忖道:这地方果然怪异,自己不过是想停下来稍作休息,却也被卷入了一场仿佛精心设计过的梦境里,好在她及时醒悟过来,否则,岂不是要淹死在这条河里、变成那葬身于此的千万人之一?
就在这一刻,周遭忽地传来一股浓重的腥味,一大团暗红色的烟雾从河水中飘了上来,在半空里弥散着,眼看着就要漫过来。禁凌叶来不及多想,登时屏住呼吸。她见这暗红色的烟雾越来越浓重,心下焦急,即猛地一挥衣袖,转身朝着山上径直冲去。
身形几个起落后,她已跃上了十余丈高的山腰,那烟雾却只在河边徘徊,似乎有所畏惧,不敢朝这山上靠近。
她在高处注视着那条泛起红雾的河流,见它沿着山势一路蜿蜒至深山中,心中略一思索,便猜到这定然是黄泉河的某一条小支流——若非如此的话,这河水中岂会凝聚了这般重的怨气?
此时她微微感到了一丝庆幸:好在是恰好赶上天亮了,否则,可真的怕是要凶多吉少了。与此同时,她心中也多了份警惕:看来日后若是遇着暗夜,最好是寸步不走为好,不然,谁知道又会遇上什么被黑夜掩盖之后她无法预见的危险。
正欲继续前行,蓦地听见上方传来轰地一声巨响。禁凌叶一怔,紧接着发现自己所在的这整个山体都跟着起了些晃动——好在只是轻微的摇晃,并无大碍。
但是,很快禁凌叶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在这震动过去之后的不久,渐渐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石块从上方滚落下来。初看上去,并不知道那些石块究竟有多大,直到近了才知道,其中最大的几块几乎有两三个人合抱那么大——这些石块要是滚落在身上,还不被立马掀翻下山去!
禁凌叶蓦地提起一口气,闪身避过了一块从她身侧滚落下来的小碎石,双脚疾疾发力,在一块巉石上立稳了。同时两手捏诀,手腕交叠之下,但见一道白光咆哮而起,直直地劈向前方源源滚来的巨石。
巨石与白光交接之下,登时发出一声巨大的爆裂声响,似有火焰升腾而起。这座原本阴暗诡异之中又显得沉静苍凉的高山,突然间竟变得异常生动,那火焰来势凶猛,火光腾地冲天而起,仿佛是隐忍许久之后、一下子爆发而出,震人心脾。
待那些巨石尽已被她的术法击裂为无数碎石,纷纷从身旁两侧簌簌滚落,禁凌叶才终于松了口气:这些来势汹汹的巨石,看来非是上方之人有意为之,倒像是山头上刚刚发生了一场剧烈的变动,才使得整个山体发生震动。难道……是封无痕在上面遇到了什么危险吗?
她心中暗自焦急起来,仰起头估测了一下这座山的高度,决心要以最快的速度、务必赶在天黑之前登上碧落山——这对于平常人而言,定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但是禁凌叶自小便修习术法,轻功又极为了得,即便是剑法精湛如封无痕,在速度这一点上也是大不如她的。
不及多想,她蓦地提了口气,催动法术,一路沿着起伏的山脉往上攀去。
到了山顶,眼前呈现出的却是大片平坦的、光滑的石地,虽然山巅积雪很深,但禁凌叶并没有感到有多么寒冷。她诧异地放眼望去,只见一片白茫茫的雪原上,空荡荡地什么也没有,只有往来的风,低回地缠绕起她的思绪。
她有一瞬间的绝望:在这样一个地方,根本就没有办法找人,甚至她都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在这儿坚持多久。在这样的环境中,时间一长,肯定就要得雪盲症的。
她试着喊了一声,“封无痕!”
但听空旷的声音远远传散开,在山谷间回环,却始终得不到答复。
她并未死心,行了好几步后,又开始高声喊叫,“封无痕!我知道你在这里,你快出来!”
“帝都的封大将军,你不是自称武艺高强吗?就这么点困难,才不会把你难住!你出来啊!”
几番高声嘶喊之后,禁凌叶的喉咙渐渐有些沙哑,再也发不出大声。她环顾四周,却见周围都是白茫茫的积雪,连方向都分不清楚,似乎朝任一个方向所见都是一样的景象。她在转了几个身之后,甚至都已经找不到自己来时的路,绝望之中更添绝望,只好在雪地上漫无目的地徒步前行。
而不多时,她就感觉到头顶之上骤然传来一阵震天巨响,像是天边滚滚而来的雷声,在耳畔隆隆回响,轰然不绝。
一瞬的惊骇,令她差些失去平衡倒在地上。刹那间,她只觉得整座大山都在震动,好容易才勉强支撑着身体的平衡站稳了,抬头看着不远之处。
待到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之时,她的脸上霎时间褪尽了血色——但见前方更高的巍峨山脊上,一道又一道雪亮的白浪骤然冲击过来,转眼间已经绵延成一大片,如滔天的白云全都挤压到一处,万马千军似的奔涌而来。
“这是……雪崩?!”禁凌叶咬着唇,喃喃地发出一个近乎无望的声音。她本是应该立刻躲开的,但是头一回见到这样不可思议的凶煞之景,惊骇之下,所有的机敏都已经在刹那间纷纷溃逃。
她足足愣了好一会儿,眼见着雪浪已经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冲过来,才拔足往边上跑去。
轰隆隆的巨响声震天暴起,已经有大片大片的白色冰沫打在禁凌叶的脸上,扎喇喇生疼。然而,不管她的咒语念得多快,都赶不上这雪崩的速度,更抵不住这样强烈的冲击。
视线里,滔天的雪浪疯狂地逼近,大团风雪席卷过来。无措之中,禁凌叶余光猛然间瞟见不远有一处岩石的缝隙可供她暂时躲避一下,便忙飞步朝着那个方向奔去。
然而,就在快要接近那个藏身之所的一刻,她陡然不慎被一堆雪块绊倒,一个踉跄,膝盖便陷入了深及膝的大雪之中。她试着往上攀爬,然而力气却远远不够。眼见着身后的雪浪已近在咫尺,她心中认定了:自己今回,必是死路一条。
怎料,忽然间,前方那道岩石的缝隙中蓦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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