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雪成烬
柳千寒默默听着她内心发出的这声问语,未出口的答案化作冬日里一痕白色的雾气,随风而逝。
112
112、十一 天山 。。。
被风吹舞着的纷乱雪花披头盖面地打过来,一行人数约有百人的马队行走在风雪中。然而这么多人的队伍里,却听不见一点说话声,就连马儿行走在雪地上的蹄声,听来也并不响亮。
却是在队伍的最前方,车轮滚动的声音在积雪上听去格外清晰。
“绫夜姬,这里前去天山,应该还有很远的路途吧?”马车是空着的,车后一骑白马上坐着一个身着青衣的贵公子。此刻他望着这漫天的风雪,低声身侧随行之人。
被他唤为绫夜姬的紫衣女子听见这句话后,蓦地愣了一愣:从浮国一路渡海西来,整个行途中,殿下竟然一句话都没有说过,这回突然开口,却又明显不是真的在问她——嘉仁殿下虽然常年居住在浮国,但是对苍华大陆的地形地势,早就研究得极为透彻了,对于距此趟最终目的地的路程,又岂会有不知之理。
他问出这句话时,恰好一阵狂风卷来,浮国四皇子的长发在风中凌乱地飞舞,乱发之下、那苍白的脸色似是比这遍地的雪还要白上几分。
仿佛是不慎吸了口寒风进去,他立刻用右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了几声。
绫夜姬忙上前将他的风帽遮严实了,柔声劝道:“殿下,眼下风大,您还是先回轿中去歇会儿吧。”
然而,嘉仁却只摆了摆手,示意不必,“让我再看一看这片大陆的风景吧。我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听得此言,绫夜姬顿觉心下一堵,仿佛漫天的雪花都吹到了眼睛里,眼眶顿时红了。她却没有多说什么,继续紧随主人的步伐、策马赶路。
这里是泗水下游的河畔,临近擎苍海峡,再往南不远,便是华襄国国境了。眼下已是深冬寒月,雪风吹刮在脸上,更是刺骨地冷。
嘉仁此行,主要目的是为了前往天山寻找优昙花。他近几个月越发感觉到自己的病况已经无法控制,若再拖下去,必定时日无多。他自小查阅过医书无数,细细算来,如今也正好到了优昙花盛开的日子。
——那生长在遥远天山上的圣洁之花,或许,真的可以解救自己的性命吧?嘉仁这般想着,嘴角不觉微微扬起了一个弧度。
他本不是太过在乎性命之人,早以为浮生无涯、生无可恋,但是自从在茫茫大海上遇见那位北靖国公主之后,似乎,过往的想法不知不觉间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那个一袭青裳的女子,纯净若初夏之莲,那样温暖明净的笑容,深深地打动了他的心。
“怎么可以,没有朋友呢……那、那样岂不是太孤单了?不如……我做你的朋友吧!这一路上,我们还可以说很多话呢……如果……殿下不介意的话。”他犹自记得,在那片阴森晦暗的迷雾森林里,二人相携并进的路上,她这样同自己说。那温软如碧水的声音里透着几分羞涩之意,让他素来静若止水的心悄然泛起了一阵涟漪。
他无法忘记……那段时光,是他有生以来最美好的梦。只要一踏上中陆的土地,他便会无法抑制地想起,那个皎洁如新莲的女子。
好在,现下浮国政局逐渐安稳,他也可以难得地、真正为自己做一件事了。嘉仁轻轻吸了口气,强行忍住了剧烈的咳嗽,心中思忖:若是能够再见到她的话……想着想着,却又没有下文了。
北风卷地而来,嘉仁蓦然间感觉到空气中多出了一种凛冽异常的味道,他刚抬起手准备下令,就听到身边的绫夜姬大喝一声,道:“有刺客!保护殿下!”
嘉仁此趟来中陆所带这支随行队伍虽然人数不多,但是看得出也是支精锐之师,尽管长途跋涉又面对着严寒刺骨,然而绫夜姬一声令下,他们便立时在嘉仁周围围合成了一个环形,仿佛一堵坚硬的壁障,严密守卫着阵中央的嘉仁。
他们中了埋伏。这是嘉仁在看到敌人之时所想到的第一句话。
敌方人数约在六七百上下,无一不身着黑衣,装备完整。他们穿的靴子用特制的油皮包裹起来,不透风雪,一看就知道是用于在雪地中长期行走了。而他们身上沾染了一层轻白也足以说明:他们已经在雪中埋伏了起码有三个时辰。
他此次前来中陆乃是为着私事,根本就没有让外人知道——究竟是什么人,这么想要置他于死地呢?
嘉仁皱了皱眉,轻声吩咐道:“留活口。”
敌方领头之人显然对他的这般轻视极为愤怒,嘉仁话音刚落,他便举刀相向,厉喝一声,“杀!”
嘉仁实则并非小瞧他们,而是他深知自己身边这百人队伍的实力。这些武士,乃是他从小开始培养的秘密护卫,勇猛异常且忠心耿耿,在(炫)经(书)历(网)无数次的宫廷斗争之后,原本五百人的亲卫队伍现今只剩下这一百人,而在这么多年的训练与护卫中,他们无论是单人作战抑或群体作战,都几乎能够以一敌百。
绫夜姬并未动手,她此刻立于嘉仁身畔,一寸不离地观察着眼前的战事,偶尔在敌方显出优胜之势的时候为自己人帮上一把。
风雪声在兵刃交击中渐渐小了下去。剑气绵延交织成为一片光网,将嘉仁紧密地围护在核心内——这些忠心耿耿的武士们,宁死亦不肯让他们的主人遭受一分半点的伤害。
许久之后,战事终毕,在绫夜姬的协助下,敌方七百人众尽已横尸就地,河水飘红。
“殿下,敌人已尽数伏诛。”待验查过尸体后,武士首领躬身上前禀奏。
嘉仁轩眉一皱,“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吗?”
“是的,”那武士首领叹息道,“不知这些人究竟什么身份,性子竟是这般勇烈,宁死不降。好容易逮着几个活的,也尽数服毒自尽。”
“是吗?”嘉仁低声喃喃,目光阴晴变幻:究竟是什么人,他才一踏上中陆的土地,便要置他于死地?莫非……中陆的政局,又出现了变化?
看见主人蹙眉沉思,绫夜姬小心揣测着他的心思,惴惴道:“殿下,您看,这……”
“无妨,我们此行只管朝目的地进发便是。”他顿了顿,又低头问那武士首领,“我们的人,损失了多少?”
那武士首领沉声答道:“只有五名。”
嘉仁面沉如水,吩咐道:“记下他们的名字,将他们就地火化了,骨灰妥善装好,带回他们的故乡,并好好赡养他们亲人。”
那武士领命道:“是,殿下。”
风波乍停,一行百余人的队伍便又浩浩汤汤地向着西北方向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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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风小,当马车稳稳地停落在天山山脚下的时候,车内的禁凌叶终于可以轻轻松了口气。然而,她看着躺在马车内依旧昏迷不醒的封无痕,眉宇间的忧色依旧隐藏不去。
帘子被掀开一个小角,拉马的车夫是个年轻小伙子,虽然知道这几日禁凌叶因怕马车的颠簸会撞到封无痕,便将他的头枕在自己腿上,然而眼下回首间见着这份亲昵,却还是不由得微微红了脸,低声提醒道:“姑娘,天山到了。”
天山四季酷寒,冰封雪飘,乃是这片大陆上除却横绝山脉外气候最为寒冷的山系。
禁凌叶闻言正待起身,怎料刚一动作,便觉双腿一阵酸麻。她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将封无痕留在马车里,便拿起身边的祭雩剑,交给那个车夫,说道:“我留下照顾他,麻烦你拿着这柄剑上山去找天玄门掌门剑圣前辈,就说是他的徒弟封无痕身受重伤,如今就在山下,无法自行上山拜见,望他老人家恕罪。”
那车夫此趟收了禁凌叶不少银子,办起事来自是利索,当下便接过了祭雩剑,道:“姑娘请放心,我定会尽快上去通知剑圣大侠派人下来接应。”
这天山高险,山路陡峭难行,虽说尽快,然而爬上山少说也得半日光景。此时天色初亮,禁凌叶估摸着,待那车夫将天玄门门人叫下来,少说也得等到傍晚了。
待那车夫离去后,禁凌叶将封无痕的头小心翼翼地挪到一旁的软垫子上。
她凝神细细注视着那张脸——那是她自幼便熟悉的脸孔。那眉眼虽然苍白,却依旧是俊朗的,甚至隐隐有一丝傲然之气隐藏在那淡淡的病容之下。
禁凌叶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抚了抚他的脸颊,“封大哥,我们已经到天山了。接下来,只要把你托付给剑圣前辈,我就可以放心地去为你找优昙花了。不管那花有多么难找,我都会尽所能地把它带回来给你……封大哥,你一定会醒过来的。”
轻声说完这番话后,看着对方紧闭的双眸依旧没有睁开的迹象,禁凌叶不由低低叹了口气。
在山脚下一直等到正午时分,禁凌叶刚刚啃过几个干粮,便听有足声从山上而来。禁凌叶抬眸望去,但见来人乃是两个年约二十许的男子,身后跟着六个小童,一路奔行中,目光频频朝山下望来,神色似是极为紧张关切。
那当先一名男子看见她后,即朝她抱拳道:“这位姑娘,我们乃是天玄门门下弟子陆青竹和江淮安,听闻封师弟重伤未醒,掌门师叔特命我们下山来接他。”
禁凌叶点了点头,亦抱拳回礼道:“烦劳二位了。他此刻正在马车上,之前诊断说是……经脉俱断,你们送他上去的时候,可得小心点。”
那两人一听见这话,神色顿时一变。先前未说话的江淮安一脸忧色,直接冲进马车要去查看封无痕的伤势。
须臾后,就听马车内传出江淮安颤抖的声音:“筋脉俱断……这么说,封师弟……以后都不能再握剑了?他性格那样要强,若是自此沦为一个废人,岂不是要了他的命?”
听得此言,禁凌叶蓦地想到封无痕此次乃是为护自己而伤重如斯,心下更是难过。她随即想起柳千寒临行时的嘱咐,忙道:“对了,听说你们天山上的优昙花有起死回生、增进功力之效,眼下正是花开的时节,我这便去找那花儿,至于封大哥,就先劳烦你们照顾了。”
禁凌叶说罢,便收拾了包袱要走,却被陆青竹拦住,“姑娘有心了,封师弟与我们虽不是同一个师父,但我们从小一起练功、一起长大,照顾他自是应该的。但是,那优昙花……”他面有迟疑之色,为难地看着禁凌叶,“不瞒姑娘,我们在天山上生活了二十多年,可从未见过那传说中的神物。眼下已又是正月,这冰天雪地的,山势极为陡峭,姑娘这般前去,怕是有些危险。”
禁凌叶却是摇了摇头,坦然道:“多谢这位少侠关心。但是,没有试过,又怎知就一定找不到?事不宜迟,这便告辞了。”她走出几步,又忽地转过身,肃声道:“给我五天时间——五天之后,不论是否找得到优昙花,我一定去天玄门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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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飞雪,从她寻花的那一刻又开始下起,似乎有意要为这本就艰难的行程增加些难度。
第一日,禁凌叶登上天山的最高峰,在白雪皑皑的山巅,遥遥注视着对面陡峭的雪峰。
第二日,柳千寒给她的罗盘终于有了显示——优昙花确是存在的,并且就在她所处的位置附近。
第三日,禁凌叶找到优昙花的时候已经几乎筋疲力竭。
这株传说中的优昙花约有四个碗口大小,层层花瓣包裹着内中粉嫩的花蕊,花瓣的颜色是由外而内渐次递变的——外部花瓣呈紫色,中部呈紫红,内部嫣红,衬托着内中粉色的花蕊,看去瑰艳至极。
然而,当她来到这株花前的一刻,已有个人先一步将那花朵摘下了。
那是一个身法轻捷的紫衣女子,手持一袭铁索,索端呈钩状,显是奇门兵刃。
那女子抛出铁索,轻轻一勾,便抢先一步将那优昙花收入怀中。
禁凌叶蓦然觉得这女子身形有些熟悉,奔出几步,遥遥望去,就见那女子跪□,捧起优昙花,奉至一名双手持拐的贵公子身前。
看见这位不便于行的贵公子,禁凌叶顿时全身发颤,脱口惊呼了起来:“嘉……嘉仁殿下!”
她忙奔上去,不顾周围齐刷刷指向自己颈项的刀剑,执拗地抬起头,看着前方那个被一众武士们簇拥在中心的青衣贵公子。
此人,正是浮国四皇子嘉仁。
嘉仁在见到她的那一瞬,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不可捉摸的微光,却又迅速隐蔽下去。只淡笑着说道:“未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华翎公主,真是嘉仁之幸了。”他示意身边武士将刀剑放下,见禁凌叶的眼睛有意无意地扫过他手中的优昙花,心下便已了然,当即笑问道:“华翎公主远道而来天山,是为了寻找这株优昙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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