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雪成烬
“冷姐姐,该喝药了……”然而,在冷汐昀来此后的第四日清晨,他去厨帐里煎好药后,仍如平常一般走入营帐,却并未见到那个绯衣少女——空荡荡的营帐里,她所有的衣物、行囊,一件都没有留下……就如她没有到来之前一样。
那一刻,少年世子恍惚有种错觉——仿佛那个冷漠而神秘的少女从未曾出现在这个兵戈乱马的沙场里,而这些短暂日子里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个凄迷而旖旎的梦境。
“冷姐姐……”他有些无措地喃喃着,放下手中药盏,倾身在床铺里四下摸索起来……然而,翻遍整个床铺,却也只摸到几根纤细的乌丝,轻柔而蜷曲,顺服地躺于他掌中。
“冷姐姐!”他心下一沉,高喊着她的名字奔出营帐,“冷姐姐,冷姐姐……你在哪里?”
“不用找了,你的冷姐姐今日一大早,便已动身前往离国王都青昂城了。”才一步迈出营帐,便听一个温和淡然的男子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禁凌雪抬头望去,就见封无痕正躺在马棚边高高的草垛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此刻看到他这样衣衫不整、冒冒失失地跑出来,忙招呼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不行,我要去找她!”禁凌雪咬了咬唇,眼睛一红,连忙转身而去。
——怎料没奔出几步远,脚步蓦地一滞,禁凌雪低头看去,只见封无痕那根腰带不知何时从他腰上解下、飞探而出,竟已神不知鬼不觉地缠住了自己的腰,自己任是如何使力,也挣脱不出。
就听封无痕无奈的叹息声从身后传来:“傻小子,她若是不走,你可就没命了!那天的生死危机,你难道全抛脑后了么?只要这场战事一日不停息,你就一日逃脱不了危险!”
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伺候”,禁凌雪回过头看着他,神色毫无怨言,然而语气却是十分固执:“冷姐姐为我而去犯险,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放着她一个人……”
“看得出来,那丫头命硬着呢,不会有事的!”封无痕飞身跃下草垛,看着他苦笑不已,“你这小子啊,涉世未深……那丫头可是精明着呢,你对人家若不提防着点,说不准她哪日将你劫财又劫色、你都还不知……”
他一语未毕,禁凌雪便蹙眉打断了他:“封大哥,你净瞎说!人家一个姑娘家,我一个大男人……怎能将我骗财又骗色!”
然而,少年话音未落,头上就立即遭到一个暴栗。
禁凌雪正满脸困惑地摸着自己额头之时,封无痕却站在他身前,拿手指指点着他:“你小子啊,哪里有个大男人的样子!出落得比黄花姑娘家还要清灵细致……嘻嘻……”他坏笑一声,斜目瞅了他一眼,“怎地?是不是对你那位‘冷姐姐’春心萌动、情窦初绽了啊?”
禁凌雪脸色一红,下意识地咬紧了下唇,低声反驳道:“哪里有?我只是看她孤零零一个姑娘家,不知何故落在战场里,又身受重伤、没人照顾,不忍放着她不理……”
“嘻,所以对她心存怜意、然后由怜生爱了,是吧?”封无痕却不肯放过他,抓住话柄继续挑衅,“我看冷姑娘在这里几日,你对她一直大献殷勤的……似乎,比对你那位亲姐姐还好呢!”
这种唇舌之战,禁凌雪自问素来不是他封大哥的对手。他忧心于冷汐昀的安危,没心思与他在这里绊口角,当即扭头便走。
“臭小子!还说不是喜欢上人家了!”封无痕无奈地摇了摇头,却又不能真放着他不理,当即紧步跟上,在他后面闷声嘟囔着,“为了一个来头不明的野丫头,连封大哥的话你也敢不听,看我回去怎么让你姐姐教训你!”
然而,禁凌雪却一径向前直走着,口中振振有词地反驳道:“我虽然脑袋笨,但做人的道理,姐姐却是自小便悉心教导过我的!”
他语声微颤,情绪似是有些激动:“人家一个弱质纤纤的姑娘家,为了救我铤而走险、去刺杀一国之君……我若还能对此视若无睹、放着她不理,我就真不是人了!更不配做禁凌叶的弟弟!”
他此语一出,饶是平日疏懒散漫惯了的封无痕也不由顿时静默下去,脸色微微一沉:是啊,倘若她今日在此,她又会做出何样的抉择呢?
——那个素来好打不平、不让须眉的……“霜烨女侠”啊!
“无痕,你为何而拔剑?”一个遥远的声音此际骤然浮上他心头,封无痕目光顿时有些飘忽,下意识地按上自己腰侧的长剑——剑锷上那对翠玉环佩在风中叮铃作响,声音泠泠彻彻、清冽如泉,似乎唤醒了他某段遥远的记忆。
刹那之间,封无痕从飘忽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看着眼前渐行渐远的白衣少年,忽地飘步行上前,在身后拉住了他的胳膊。
禁凌雪顿时有些不悦地回过头来,秀眉轻锁:“封大哥,你定要拦住我去向么?”
“我只是不想你太冲动……”封无痕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拿他没办法,终于作出让步,松缓了语气,“你看你,武也不行、文也不济——这副样子,就算赶去了离国王都青昂城,又有谁会理你?”
“那……封大哥觉得我应该怎样做,才能帮助她呢?”察觉到封大哥的语气已松软了几分,禁凌雪终于安静下来,目光探询地看着他,轻声问道。
“莫非你忘了么?人都道,‘帝都郊外有位柳居士,天下大事小事、过去事未来事,无不尽在他洞穿一切的慧眼之内。’”封无痕剑眉一轩,轻声笑道,“而我们呢,又恰好与那位柳居士是老朋友一场——遇到这种情况,若是我们还不去麻烦他一下,岂非太对不住我们多年拼酒弈棋的交情了?”
“啊,是啦!”禁凌雪大叫一声,脸上愁云顿消,欣然道:“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去问柳先生呢?传说他身怀‘先知’之眼,能够洞穿过去与未来发生的一切……一定可以卜算出冷姐姐此趟吉凶、也可想出化解之法的!”
“是啊,你这小子总算是开窍啦?”封无痕哭笑不得地训斥他,“我真怕你就这样子傻癫癫地跑去青昂城,你的冷姐姐还没见到,就被人家看守城门的兵士当成疯子、堵在外面喝西北风了!”
“可是……”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禁凌雪蹙了蹙眉,重新用一副充满怀疑的神色盯着他,“就算我们赶得及,在这两日之内到达柳先生住处,可是……倘若冷姐姐真的出了何事,柳先生当真能赶得及在顷刻间身赴千里之外、助冷姐姐脱困吗?”
这傻小子,其实心里明镜似的、一点都不傻嘛!封无痕心下悄悄感叹了一句,脸上却故意装出一副凶恶恶的神情,扬手飞给他一记暴栗,一本正经地训斥道:“臭小子,柳先生的本事,你自小又不是没见识过!他可是避居尘世的神人啊!即便飞身千里之外、解救你冷姐姐于危厄,对他而言,也不过一霎间的事!只要有柳先生坐镇,哪轮到你瞎操心啊!”
禁凌雪闻言顿时沉默了下去。半晌后,他将信将疑地抬眸望着封无痕,轻声吐字:“好,我信封大哥便是——希望,你可莫要骗我。”
封无痕大咧咧地将两手环抱在胸前,露出一个成竹在胸的笑容:“你说,封大哥几时有骗过你吗?”
禁凌雪颦眉不语。他轻轻瞟了一眼在周围站岗巡逻的那些士兵,喃喃问:“那么,封大哥……我们应该如何离开这里呢?”
“傻小子,”封无痕轻轻瞪了他一眼,顿时再度哭笑不得,“有你封大哥的轻功带着你飞,你还担心会出不去吗?”
“可是,封大哥——”禁凌雪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你难道就不怕违反了军法、回京封叔叔要治你的罪吗?”
是啊,他封无痕天不怕、地不怕,唯独这个爹爹,是不能不怕的!
封无痕挠了挠头,故意露出一脸苦恼的表情,旋即抬眸看着他,苦笑着叹气道:“的确,军令不可违、父命不可抗……可是……”他抬手轻轻摸了摸禁凌雪的额头,面露微笑,“可是我这个好兄弟的苦苦请求,我更加是不得不帮啊!”
“这样……真的好吗?”禁凌雪依旧有些迟疑,怀疑地看着他。
“放心好啦!所谓‘将在外而父命有所不受’……只要你冷姐姐那边成事了,我们按时返回军营,不会闹出什么大事的!”
他言罢便拎起禁凌雪的衣领,点足一跃,二人身形已落于军营内一株大树的树巅上。他跟着腾身几个纵掠,二人衣影如箭,电光般穿梭于军营内,在六军战士们毫无觉察之下,封无痕已纵身一跃,挟着禁凌雪一同落在了马棚内一匹棕毛战马的背上。
待二人身形坐稳后,只听封无痕清啸一声,扬鞭在马臀上狠力一抽,那马儿痛嘶一声,当即扬蹄而起,从马棚内飞驰而出。
“什么人?!”那边巡逻的士兵们听见了响动,登时发出一声厉叱,纷纷执刀握枪,朝此包抄而来。
禁凌雪闻声面色大骇,忙在马背上抓紧了封无痕的腰,不敢作声。
就见封无痕扬鞭在马棚内四下抽打,那些马儿吃痛,顿时尖嘶声不绝,很快便冲破了竹草编制成的马棚,纵蹄朝四面八方飞奔涌出。
那些士兵们闻声赶至时,由于马棚迸裂,马棚边那高高的草垛和裂为千片的马棚轰轰然倾塌,顿时将那些士兵们埋了个横七竖八。
这些竹草之物自然砸不死人,可怜那些士兵们惨呼声连连,看着绝尘远去的那骑战马上的两个白衣少年,迭声将封无痕祖上十八代统统咒骂了一个遍。
远处中军帐内,六军主帅楚昔赋与军事谢子安方才正在讨论军务,此际听闻军营内马蹄声杂沓、战士们痛呼声响成一片,忙疾步从营帐里奔出,看见混乱成一片的军营,顿时愕然相顾、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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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封无痕与禁凌雪正为了她的安危而连夜赶赴帝都、寻求千里外那位传说中的“柳先知”的帮助之时,南方的千里之外,绯衣少女已快马加鞭、昼夜兼程,根据封无痕一早为她备好的那张羊皮地图,赶至离国王都青昴城。
抵至青昴城已是深夜。漆黑的夜幕里没有星光,月轮早已隐入了灰云背后。
那座巍峨的王都城墙,兀然高耸在这片灰黑色的天穹下,仿佛一个无坚不摧的巨人,亘堵在她的眼前。而在高耸的城墙之外,一条护城河沉静地横卧在夜色里,宽约三丈的河道沿城墙根部遥遥延展开去,仿佛遥无边际,河水黑光幽粼,阻隔了她前行的步伐。
冷汐昀站在城楼下的树荫处,让婆娑的树影掩蔽住她的身形。向上眺望去,就见高高的城垛上,此刻有几个守夜的官兵手持刀戟而立,一副防卫严范的架势,然而细看去,便觉那些官兵们两两间相距很是稀疏。
她凝目估约了一下眼前这座城门的高度后,当即咬一牙、按下腰间的机关,夜幕中便见有微漠的银光一闪而没——那是她从朱曜纪二十八世纪带来的、专为特种兵队员配置的、银丝制成的飞索,质料柔韧而轻盈,适用于飞檐走壁,她此行一直将它贴身藏置于自己腰间。
此刻索端微微一沉,仿佛已牢牢吸附上了某处的坚壁。冷汐昀凝望远空,默然深吸一口气,双手攀紧了丝索,借助自幼便优越于常人的膂力,足尖点地,朝上奋力一跃——这种特制丝索的妙
13、四 刺杀(上) 。。。
处,便在于,它不仅柔韧轻盈,更伸缩有度、弹力惊人。
这一跃之下,她纤细的身子登时便脱离了地面,直向高空中掠去——夜风嘶啸过耳,身悬于半空的冷汐昀强压下萦绕在心头的那份恐惧,凝神屏息。倏忽之间,她的双足便已颤颤降落在城头的某处。
立稳身形后,冷汐昀登即警惕地回眸,扫了一眼站在身后不远处守夜的官兵——只见那两名官兵各自手持刀戟,刀戟上的红缨在夜风下颤颤曳动,而它们的主人却正倚在雉堞上打着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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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四 刺杀(下) 。。。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由于我们觉得柳千寒不来救她似乎有点不合理了,所以我们把最后部分推倒重写了。
构思下面这段耽搁了两天,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冷汐昀嘴角微微泛起一丝冷笑,当即屏息凝气,将丝索末梢自垛口上拔下,旋又疾掷向另一侧女墙内的一株高大的巨树上,凌空纵身一跃,身子便稳稳落在了那株巨树顶部繁密交错的枝桠间。
冷汐昀遂将丝索重新收入怀内,手攀那株巨树的枝叶,小心翼翼下爬,在最低的那截枝桠上纵身一跃,身姿轻捷地稳稳落地。
她回身看了一眼身后依旧森然耸立的那座高大城墙,轻吁一口气,当即借着青昂城内民舍间檐榱阴影的遮护,在夜色中悄然疾行,很快便至一座巨大的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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