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雪成烬
但见那人身形临近,黑纱蒙面,身形缥缈如仙子,正是北靖国国师:添朝袭。
添朝袭依然还是那样男女莫辨的声音,语气似悲似喜,“式微啊,七千年后,我终于见到了觉醒之后的你——还记得我吗?”
禁凌叶怔怔看着他,沉默了许久,终于一字一句地问:“你就是……紫微圣女的阴魂?你究竟是男是女?这么多年来留在北靖国的目的,又是什么?”
“呵呵,”对面之人笑了起来,黑纱飞扬,语音低沉,“你真的想看看我的样子吗?——也是,是时候了!”
她话音刚落,陡然间一阵寒风不期而至,那袭黑色的面纱在风中翩然坠落。而面纱之后的那张脸,让禁凌叶陡然竟看得痴了。
——那,是如何一张惊动天地的脸孔啊!
她本以为冷汐昀的美清艳绝俗、古月灵纱的美娇丽可人,都已是世间极品。可是,她从未想过,添朝袭的这张脸,竟是美得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一瞬的枯荣并俱、一瞬的悲喜交接、又一瞬的天际堪破,都在这一张脸上乍现。她一闭眼,山川放佛都安静了下来;她一睁眼,河流都将要为之奔腾。
曾几何时,年幼的禁凌叶曾无数次想象着这位不辨性别的老师——添朝袭面纱后的容颜:是年轻?是苍老?是平凡?是奇相?却不料,竟是这样的一种美。
她看得呆了,不由得喃喃叹息道:“所以,你一直用面纱遮住自己的容貌?甚至不让别人知道你真正的性别?”
添朝袭并未回答她的话,只是轻轻道:“这个被天神所遗弃的族类啊,他们在千万年的隐忍和挣扎中究竟(炫)经(书)历(网)了多少苦痛与仇恨,又要用多少生灵的鲜血来洗去那些过往的回忆?”
苍老的声音、极致的容颜,轻薄的黑纱在雪地中飘忽不定。
在她的话语中,禁凌叶只觉得此刻的苍华大陆,宛如一个巨大的祭台,向着无尽的远方不断延伸,而祭坛上待宰的牲畜,是一个种族孕育了数千年的血泪。
她忽然问道:“老师,你说这个世上有神与佛吗?”
添朝袭看了她一眼,淡淡答道:“神和佛都已经死了,他们留在世间上的,不过是些传说和善恶的种子。世人争抢那种子,以为得到了就是好的,却不知那些种子生长在每个人的心里——就是在他们你争我夺的时候,这颗种子烂在了心里。”
“所以,七千年前,幽宸的灭亡不是因为神力?”她终于问出了这个大胆的问题。
添朝袭竟不否认,坦然道:“的确不是神力,而是当我族的力量达到最强的时候,一次自我的消亡。尘谙祭司七千年前就说过,神是不存在的。而我们的种族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就可以成为万事万物的主宰,那就是神……于是,有了‘那一天’——但是,后来阵法失败了。”
禁凌叶蹙眉道:“这么说,我族的消亡,不过是一场盛极而衰的自然演变,你们为何一定要将其归为种族间的杀伐?你在人世间生活了这么多年,难道真的忍心将地狱中的恶鬼放出、来毁灭这个人世吗?”
“地域中的恶鬼?”添朝袭眼神未变,然而身上那一瞬间隐隐散发开来的凛冽煞气,却让禁凌叶觉得万分凌厉。
“呵,我的孩子啊——这,就是你对那些埋葬在黄泉河下、与被禁锢在幽冥之后那座不见天日的城堡上的族人的认识吗?”
禁凌叶凛然道:“难道不是吗?幽宸的重现,就是人世的毁灭。”
添朝袭却是不愿再与她多做争论,她目光望向极远处的天野,低叹道:“你们,都是一样固执啊。那么,你且跟随我去看看……去看看我族的重建——到时候,你便会知道,那其实是多么的让人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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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雾气缭绕、为灌木植物所包围的迦罗山非天圣宫,此刻有莫名的金光笼罩。
银袍白发的少女跪在神殿深处的水镜旁,目光沉静地凝视着水镜中映照出的一切。
连接水镜另一头的视点似乎被拉得极高,将整个苍华大陆的版图都映照在平静的水面上。然而,在这块繁华富饶的宝土之上,赫然有一个巨大的红色五芒星,笼罩了整个苍华大陆的版图!
是的,那是位处这片大陆各方的五座城市,连接成一个五芒星,散发着某种凄厉而不详的血色红光。
天禧五年的平野之战、天禧六年的锦郊之战、不久前发生在泗水旁那场血流成河的刺杀、以及近期的永安城战、泾水之战,恰恰在这片大陆上画下了一个血色五芒星!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她不用回头去看,也知道:是哥哥来了。她微微阖上双眸,眸子里一瞬间不知掠过一种怎样的情绪。
但听身后那个声音沉沉响起:“哈哈,血色五芒星啊,七千年后,它终于再度结成了!看来幽寰降世、人世覆灭之日已屈指可待了啊!”
便在这时,大殿的门被推开了,白衣祭司从殿外走入,跪禀道:“圣君大人,‘他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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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之后,旷日持久的战事终于以华襄国战败、永安城破告结。(事详“星寂”系列之二《钧天九华》)
战火纷飞的古老城墙之上,硝烟俱寂,统御苍华大陆一西一北两方的两位王者——卡索尔和禁凌雪,终于如约在此会面。
距离二人上一次亲身见面,似乎已经太遥远太遥远。卡索尔看着站在面前的那个红衣如血的少年,轻扯嘴角,“一招定胜负吗?”
禁凌雪却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语声淡淡:“她在哪里?”
卡索尔眼神有一丝闪烁,声音却是漠然而平静的:“哪个她?”
禁凌雪再不发话,衣袖飞扬,一簇幽蓝色光焰从他指间掠出,蓝光过处,杀气顿生。
他身形如电,一道又一道蓝光激射而来,卡索尔纵身趋避,怎奈身形却有些凝滞,十几招后,便终于避之不及,被
113、十二 降幽 。。。
一簇蓝光击中了右肩。
那蓝光从他肩头贯穿而入,带起一阵彻心彻骨的疼痛。卡索尔牙关紧咬,身形却还是一个踉跄,扶住了城垛,才堪堪站稳。
禁凌雪却并不乘胜追击,扬眉冷笑道:“看来,你果然是病得快不行了啊。”
卡索尔绷紧了面容,冷哼一声,“对付你,还绰绰有余。”
怎奈话音方落,却觉被那道幽蓝色光袭中的伤口有凛凛的寒意迅速扩散开来,随着他与禁凌雪谈话间,那寒意逐渐浸漫至五脏六腑,令他身形寸步难移。
那一霎,他脑海中莫名地掠过那个黄衣少女娉婷俏丽的身影——古月灵纱,从那日之后,他再未见过她。然而,不知她临走之际对自己施了什么法术,那被他与冷汐昀的“血契”诅咒的伤口的流血速度虽未减缓,但他体内却仿佛有新鲜血液不断地自发生产,虽然流血不止,却也勉强维持了他的生命、以及与胤王朝抗争的体力。
在如约与禁凌雪这个盟友履行吞并天下的计划之前,他不是没有因自己的身体状况而忧虑过禁凌雪事后的翻脸无情。于是二人最终做出约定——在永安城破之日,由两位王者替代彝国与北靖国做出最后的决斗:胜者为王,成为这个苍华大陆唯一的主人。
他本以为,自己枯竭衰朽的身体至少能够支撑完这一战——奋死一拼,将这个天下握入手中,以实现自己多年宏愿。从此,他便再无所憾。
怎奈,即便他自诩自己武艺较之禁凌雪高出甚多,然而多日为军务操劳仍是拖垮了他本就伤残累累的身体。
此刻他立于城楼之上,烈日高悬在头顶,闪烁着刺目的光,令他隐隐有些头晕。他俯视脚底——这座残败的城池,仿佛都变得不真切起来……
然而,他依旧凝聚最后不多的意志不散,望着对面红袍王者咄咄逼人的眼神,强自笑道:“怎么不再动手了呢?”
“呵呵,卡索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禁凌雪有些讥诮地看着他,“你的瞳术,对我手上来自幽界的法宝——幽冥戒毫无效用……对此,你不是已经试过了吗?否则,你怎么会……”
“禁凌雪,本王怎会输给你一个黄毛小儿?”卡索尔打断他的话,仰脸望住头顶忽然渐渐阴沉下去的天穹,纵声狂笑起来。
大风呼啸而过,方才烈日高悬的天空蓦然间便诡异地暗了下去。
阴云飘动,映照着禁凌雪那双幽蓝至诡异的眸子,隐隐有种肃杀之气在他眼底酝酿:“你就是输了,因为——”
他陡然间阴笑起来,那笑容显得极其狂肆而妖异。但听他一字一句道:“我的力量早已觉醒,而你——玉衡祭司,却没有。”
“是吗?”卡索尔竟也陡然大笑起来,捂着肩头的伤处,一步步迈向他,眼神一瞬间亮如妖魅:“你错了——
“七星之中,天权祭司——柳千寒是最早的觉醒者;而第二个觉醒者,并不是你,而是——我!”
一霎间,两人身周煞气大盛,炽热与凛寒两种气息在空气中激荡交错、纵横俾阖,令人如置身于苍茫溟海之中。
这是拼尽了七千年前的玉衡祭司与摇光祭司的殊死一搏——为天下,也为红颜。
然而,便在这一霎,阴云密布的天宇忽有赤红光芒大现——那光芒是如此地强盛,带着吞噬一切的姿态,覆顶而来。
那一刻,苍华大陆的千万生灵都感到了末世劫日的到来。
那是这片大陆上的子民永远也无法忘记的灾难之日。
然而在这一刻,作为与这场灾难严酷相关的、继承了北斗七星之力的七位祭司,却在一种来自宿命中的力量之前,昏昏晕眩了过去。
114
114、十三 人间地狱 。。。
禁凌叶醒来的时候感觉到天地间似乎发生了什么可怕的变化,耳边充斥着寒冷的风声和人们凄厉的喊叫声,她使劲睁开双眼,终于见到了眼前的景象。
天空中没有任何日月星辰的光芒,但是眼前并非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的漆黑,红色的光不知从什么地方照过来,如同血雾般浸润着她的视线。而她的视线中也的的确确布满了红色的血雾。
洪水肆虐、山脉震荡,天火如急雨般降下,一触及地面便燃起熊熊烈火,所有的房屋都掩盖在大火之中。禁凌叶站在一座低矮的小山上,看着下面在水生火热中奔走哭喊的人们,手脚冰凉。她甚至没有想到要去救他们,那岂是人力可以达到的力量?
她看着眼前的景象,前一刻还在怀疑这是不是一场噩梦,下一刻就被身上的伤口所痛醒,想来是在昏迷之后被山石所划伤,现在她的身上手上,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痕。
思维陷入一大片的空白,她记得刚才还在永安城的城楼下看见禁凌雪和卡索尔争执,生怕禁凌雪会受到什么伤害,她正要赶去阻止,却见到天地骤变,被一阵惊涛骇浪打得昏了过去。
她看着眼前炼狱般的景象,惊骇地想到:这就是阿修罗的圣城降临于人世吗?人间已经要沦为修罗地狱了吗?难道这一切真的已经无法改变?
封大哥、柳先生、阿雪……你们在哪里啊?
恍惚之中,她忽然感觉到手掌心中传递来的力道与热度,仿佛正在一分分为自己注入生存的勇气。那种感应,竟是透着莫名遥远而熟悉的气息。让她依稀觉得,自己仿佛还停留在很多年前的那个时空。
疼痛宛如山岳般压迫着她的神经,颠簸之中,却觉一阵清冷的风骤然拂过眼前,瞬间吹散了她的意识。
“嘉……嘉仁殿下!”当看清楚眼前这个人时,禁凌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早就应该回浮国去了吗?”
眼前那个神容疲惫之人,正是嘉仁,见禁凌叶转醒,他惨淡淡的眸光中露出一丝笑意,“我是阿修罗族末代的皇子,传承的是阿修罗族皇室的血,在这个时刻,当然不能离开。”
禁凌叶惊骇不已,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却被嘉仁一手拉住,“我是想要阻止这一切发生的,但是对不起,还是让你见到了眼前这样的景象。”
“你……你……”禁凌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怔怔然望着他。蓦地想起什么似的,转向站在一旁的绫夜姬,“殿下的病怎么样了?怕是经受不起这样的风雪。”
绫夜姬看着禁凌叶的目光让她不由得一震,便听那黑衣女武士冷声道:“殿下性命堪虞,那优昙花……”
“绫夜姬!”嘉仁猛然呵住她。他总觉得,最近绫夜姬的脾气越来越让他捉摸不透了,她以前是从来不会违逆自己的。
虽然绫夜姬的话被嘉仁打断,但是话已出口,禁凌叶一想便已知晓缘由。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嘉仁,“殿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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