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雪成烬
她回身看了一眼身后依旧森然耸立的那座高大城墙,轻吁一口气,当即借着青昂城内民舍间檐榱阴影的遮护,在夜色中悄然疾行,很快便至一座巨大的建筑物前。
她停下脚步,抬眸望去,只见那栋古朴的建筑物的一楼檐下悬挂的乌木横匾上,书着三个金漆大字,在这月冷星稀的夏夜里,整座王城内黑寂无声,路上很远都不见一个行人,唯有这栋建筑物里,仍透出一点明昧的暖黄色光火。从外部看去,这栋建筑物的装潢甚为豪奢:碧瓦朱甍、飞檐翘脊,古色古香。
由于七千年后的文字已与此时代相差甚大,她只能约莫辨认出横匾上右首的那个“楼”字;再看这栋建筑物的风格似极了电影里描绘的酒楼客栈,当即敲门而入。
这个时代不同于七千年后,此刻三更已过,客栈早已打烊。然而她从腰间掏出了几锭封无痕赠与她的银锭子,往桌上轻轻一搁,那本正伏睡在柜台上的小二当即揉了揉睡眼,哈着腰迎了上来。
看来果然是一家大客栈,连这里的小二都晓得“顾客乃上帝”这至理,只要有银子在手,即便深夜相扰也不敢有一句怨言。
她开口要了一间客房,那小二登时对她哈腰点背,将她领至二楼空着的“地”字间,态度甚是殷勤周到。
推门而入后,小二又为她剪亮了灯烛、倒上茶水后,循例问她还有何需要吩咐的。冷汐昀客气地摇了摇头,示意她需要休息,旋即从腰包里掏出几锭碎银作为赏钱,那小二当即眉开眼笑,揣着银子乐呵呵地道了声谢、便奔下楼去了,也自无暇去质疑——这位深夜投栈的少女,言行举止间无不尽透出的古怪之处。
冷汐昀将房门牢牢反锁后,喝了两口茶定了定心神,旋即脱下衣衫,从行囊内取出一套封无痕早已为她备好的夜行紧身衣换上,又将一头及腰的长发尽数盘绕成髻,束于头顶。
一切都准备妥当后,她俯身吹灭了烛火,便即推开窗牖、纵身一跃而出。
——那张羊皮地图上,用红色墨迹细致标注的、通向刺杀目标的道路中的一切障碍物,她都早已烂熟于心,此刻身影在夜色下起纵腾跃,身法果断而迅捷,仿佛一个女战士。
这个“女战士”的全身都似融入了浓滞的夜色里,唯有那双眼睛闪烁着犀利的寒光,宛如一只凌厉矫健的鹰隼。
而她此刻径直赶赴的方向,正是——中陆第一大国、离国的王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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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国的楼宇素有肃穆巍峨之称,亭台楼阁蜿蜒排布,金翠耀日、满目辉煌。襄穆王的寝居在德政宫,此处殿宇回廊处处雕甍绣槛,金银螺钿嵌镶满整座宫殿,朱门上的红铜兽环更是凛然生辉、鲜明如生。
冷汐昀凭借从前在特种兵培训部队习得的技巧,小心地绕过正门,从侧面腾纵而上,手握丝索,勾住绘凤雕龙的檐角,身形轻巧地跃落在德政宫的大殿顶上。
她俯□去,使胸腹紧贴住殿顶的琉璃瓦,轻轻撬开一块瓦片,露出的缝隙正好对着德政宫的书房。
此刻,一代雄主、离国国君襄穆,正端坐于书房内的书案前,俯首写字。
房间是常规矩形,内部格局对称合理。冷汐昀半跪在大殿顶部的琉璃瓦上,双手稳定地执着一把小型的弓弩——这还是她离开平野军营时,封无痕所赠之物。
“看你像是善于用弓之人。”——那日将她送离军营时,封无痕曾如是对她说道,信手将这把弓弩配置在她的行囊之内。
作为一名女特种兵,她惯用的武器本是枪支,射击测验的敏捷度、精准度,成绩都可列入甲等。然而,在这个时代……还是尽量不要使用这些现代兵器了吧?否则若是引起了什么轰动、不慎改变了历史的话……这罪过,可不是她能担当得起的。
这把弓弩所配箭矢虽小,然而从箭头淬染的墨绿颜色看来,这应当是一支带有剧毒的利箭。这墨绿色的剧毒并非是封无痕一早淬上的,此毒乃是出自昔年与冷汐昀身在同一部队的、一位用毒高人之手笔——她非常清楚:此毒见血封喉,无药可救。
她双目眯合,眼缝里闪烁着犀冷的光。扣弦,稳定,瞄准——所有的动作几乎一气呵成。
然而,便在她待要将箭矢射出之际,却见襄穆猝然从书案前长身而起,惊怒地拍案叱问道:“全军覆没?本王此战派去五万精兵,由姬上朔挂帅亲自上阵,结果竟然会是全军覆没?楚昔赋……果然是楚昔赋!难道连我离国‘风虎云龙’之一的龙将姬上朔,竟都敌不过他?!”
冷汐昀见他有所动作,不由蹙了蹙眉,下意识地停下动作。
就听另一个声音沉声回应道:“回禀君上,姬将军先是被一个少年打下了马……然后,又被另一个未披战甲的白衣少年……一剑穿胸。
“姬将军战死后,楚昔赋那厮才趁机下令屠杀。我离国的战士们绝不逊于帝都里那帮好吃懒做的窝囊废,可是……可是姬将军一阵亡,便是群龙无首啊……”那个声音微微颤抖起来。
冷汐昀直至此刻才看见,书房门口、一个黑衣人正徒手跪在襄穆面前——此人的气息隐藏得滴水不漏,自己方才竟然一直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襄穆闻言微微眯起双眼,已被怒火充斥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解之色,沉吟问:“两个少年?”
“是的。”就听那黑衣人恭敬地答道,“杀死姬将军的少年是一个白衣剑士,身份大概应是军中的少将;而前面那个将他摔下马的少年,与那白衣剑士年纪相仿……倘若属下探查属实,此人,应当就是北靖国在十年前送去帝都的世子——禁凌雪。”
襄穆语声一惊:“你可确定那些斥候没有看错?两个十几岁的孩子,竟然能够联手杀死姬将军?!”
那黑衣人叹息着答道:“回禀君上,此事乃属下亲眼所见,断不会有错。不过……”他停顿了一下,语声略有些迟疑,“不过那个北靖国的痴傻世子,似乎和传闻之中……很不一样。”
“你说的是禁凌雪吗?”襄穆若有所思地轻捋长须,脸上突然露出某种【炫】恍【书】然【网】之色,“原来是那个在七岁之时、就杀了北靖国文华殿上大半学士的孩子啊……”
“君上原来还记得他……”
“本王怎会不记得!”襄穆垂眸看了眼俯首跪在自己身前的黑衣人,冷笑道,“若本王记得无差,当年这个消息,也是由你亲口传达的吧?如此令人震惊的事情,本王怎可能轻易忘记?”
明灭的灯光下,离国国主的眼神有些复杂,“当初禁凌宏德送他走,应该也是因为这件事吧……这样的祸害,倒也是留不得。不过,呵……对待自己的亲子尚且如此,这个禁凌宏德,倒也当真狠得下心!”
冷汐昀屏息凝神地听着二人间的这番密谈,心头一时百念纷纭,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中的弓弩……她不敢想象,那个心性单纯而温和的少年,竟会是他们口中所形容的那样可怕之人!那双如初雪般明净无暇的双眸,也曾……承载过难以忍受的伤痛回忆吗?
那么……那么,她自幼便耳熟能详的那些史书中、名著中所载的,那位“一代雄主禁凌雪”,是否真的……属实呢?
不行,她不能再想下去!现在,也不是去想这些的时候……
当她强自摈弃那些盘绕于心头的杂念,定了定心神,再度搭箭上弩之际,脚下所踩的瓦片却突然发出一声细微的碎裂声——即便只是这样轻微到几乎无法听辨出的声音,她心下也已立刻明白:自己已在不意间,犯下了大忌。
她当下再不敢心存刹那迟疑,登即扣弦发弩,弩上箭头垂直射向身下那负手而立的离国君主。
然而,便在箭矢方脱弦而出的一瞬,一枚飞镖便已由那个黑衣人袖底发出,劲风直逼冷汐昀颈部!
她猛地凌空一个鲤鱼疾翻,虽险险避过了要害,然而手臂上却已被那飞镖锋利的边缘擦破,有鲜血淋漓滴落。
一旦被对手发现,弓弩就失去了作用。心念电闪之际,她已迅速做下了某种决断,从殿檐上一纵而下,身形如电,瞬忽跃落在襄穆身前——
几乎于同一瞬间,她翻转手腕,猛向他咽喉袭去!
然而,袖底匕首方一近对方之身,便立即被一股蛮横无比的力量阻隔开去!
她心中顿时醒觉:是啊,自己怎会如此大意呢?这位素有一代战神之称的国主,自然非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
“君上小心!”
她心下正沉吟未决、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行动之际,便见随一声厉叱,一道黑色劲风已倏地呼啸过自己与襄穆之间,将二人的身形阻隔开来、
那黑衣人同时转身,抽出挂在墙上的那柄佩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欺身而上,直刺向她胸口。
冷汐昀身形疾向后闪,对方的剑锋再度斜斜擦着她腰际划过——然,便在二人身形交错之际,冷汐昀已疾然弯下腰,背部紧贴着那柄平滑锋锐的剑脊、逼近黑衣人,同时左手蓦地翻转,握住他手腕,身形陡然一个回旋,另一只手竟挟霹雳雷霆之势,在短短一霎目间劈手夺过了对方的长剑,狠狠直刺进他的腹部致命之处!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一个电光石火之间,所有动作一气连贯而成,执行得狠辣而精准。
黑衣人睁大双眼、死死瞪着她,嘴角已有鲜血缓缓溢出,然而那垂死的手却仍旧紧紧抓住了她的衣襟不放。
冷汐昀嫌恶地推开他的尸体。下一瞬,她犀利的目光便已瞟向方才趁机闪躲在一旁的襄穆——眼见他转动烛台上的烛盘,心中登时暗叫不妙。
她还来不及去盘算下一步的行动,脚下的地面便已轰然洞开——原来自己处身的这块地砖,竟是一面巨大的翻板!
冷汐昀心中在一瞬间思索了千百种逃脱的方式,然而却根本来不及付诸于行动,身形便已直直向下坠去!
砰地一声,她的身体已摔落在地砖下厚重的沙土中。
翻板底下,是一个巨大的坑穴,距地面足有三丈深。冷汐昀在坠落之际,急急旋身撑地、翻转,终于于千钧一发之际稳定了身形,不致摔出严重内伤。
落下去后,她才看清楚:在这个坑穴的四周墙壁上,竟都密密排布着一尺长的铁刺!
“说——究竟,是谁派你来的?”她心中仍自惊魂未定,就听襄穆冷冷的逼问声已从头顶上方传来——从这个方位,她正好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那张紧绷的铁青脸孔。
冷汐昀此刻正仰跌在坑穴里,背负在身后的右手已悄悄从束身腰带内侧取出了那柄短小精悍的阿诺德“双鹰”型手枪,缓缓握紧。
黑暗之中,她的手腕无声地移动,上了膛的枪口正逐渐对准了襄穆的额心——幸而,这把用以防身的枪,她一直带在身上……不过这一次,从这个位置瞄准似乎有点困难。她屏住了呼吸,不动声色地一分分调整枪口的角度。
“是不是,如果我老实回答了你,你就会放我走呢?”她故意开口说话,试图引开他的注意。
襄穆顿时冷笑一声,垂目盯着这个神秘而大胆的少女:“呵,莫非姑娘你认为,我们华襄国对待刺客,应该这样宽容的吗?不过——”他嘴角悠然上扬起一个残忍而狰狞的笑容,像是在看着一只已落入自己掌中的小猫的垂死挣扎之态,“如果你肯老实回答了本王的话,本王倒是可以让你死得……”
“砰——”然而,语音未毕,他甚至根本没有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前一刻尚在发出冷笑的襄穆便已骤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直直地扑倒在地上。
确定他已失去气息后,冷汐昀轻轻吐了口气,知道方才的声音定然很快便会引来侍卫,也来不及多作思考,当即按下腰间的机关,让藏置于腰间的丝索吸附住了书房中心的那张书案,旋即纵身一跃,身形稳稳降在地面。
在她双足落地的一刻,外面已响起了杂沓的足声,似有守卫被惊动,来此查探情况。
她连忙拂灭了书案上的灯烛,再度按下腰间机关,那根丝索便倏地缠上了书房外屋脊高高的螭吻上——在侍卫们厉喝着破门而入的一刹,她足下蓦一发力,整个人已悄无声息地荡进书房隔邻、一进的无人院落内。
呼喝着冲入书房的侍卫们只依稀间看见一抹绯云凌空一闪,便悄无声息地隐没入深浓夜色中。然而,那些侍卫们还来不及去追查那抹诡异绯影的去向,只觉这间书房内血腥味刺人,本该是君主秉烛案牍的房间里竟是寂静得怕人。
“头领,君上……君上死了!”静得说镊龊诶铮恢撬由艉攘苏饷匆痪洹J涛莱ば南乱徽蠖端鳎偈滨久寂猓昂凳裁矗 ?br /> 今夜,他们这行人护送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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