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雪成烬

　　随即，“砰”一记破空之声，猝然响起在寂静而空旷的总督宅府里。
　　那地狱魔鬼般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响起，沉闷而空洞。刹那的剧痛之后，她只觉周身的关节处仿佛瞬间燃烧起来一样，火辣而炽痛——她不必低头去看也知道：那些子弹正迅速贯穿了她全身各处关节的非要害部位，从伤口内依稀弥散出淡淡的火药气味。
　　间不容发之际，她的双脚已经本能地跃起，以最快的速度朝门外夺路狂奔。
　　总督的亲信在旁冷眼看着这一切，此刻蓦地拔足上前，意图捉拿住她，却被迎头飞来的一截木棍击中，不得不挥臂格挡，暂时地阻拦了步伐。
　　便是这瞬息之际，女间谍已飞奔出了总督府。
　　“该死！”总督亲信振声大喝道，吩咐身后潜藏于暗处待命的属下：“务必给我拿下她！不必生擒，日落之前，你们若不将她的尸体抬到总督大人面前，全部以军法处置！”
　　“是的，沥川大人。”整齐划一的应答声里，一行罗浮岛国军人领命而去。
　　橐橐的军靴声里，年轻总督凝视着少女间谍——自己曾经情人离去的方向，英俊的脸上渐渐散开一个残忍的笑意，一双眸子中寒光凛然四射。
　　
　　冷汐昀听不到那些人在她身后说了些什么，她此刻唯一能做的，就只是奋力拔足前奔——那是一种出于本能的逃生。
　　血，“滴答、滴答”滑落的声音，连贯成充斥满脑海的唯一韵律。
　　冷汐昀感觉意识似乎都已经脱离了自己的躯体，而支撑生命的唯一理据，只剩下……穿贯她所有精神的、似乎永世无法释然的……那份执念。
　　是的……她要活下去……活下去，为了……
　　与那个人团聚。
　　
　　身后并没有追兵。然而冷汐昀顾不得惊诧这些，她知道，素来阴狠冷酷的越天泽绝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只要她在他的兵力范围内多停留一刻，那要命的危险就随时都有可能降临。
　　体内的血似乎都已流尽了，而支撑行动的力气正随着血液的流失一分分从她身体里剥离。
　　要……活下去。
　　她支撑着踉跄的身形，手按街巷旁的垃圾桶，勉力站稳身形，却听一阵隆隆的巨大声响骤然碾过她的头顶——
　　她猝然抬起头，只见一架架银灰色的“大鸟”正从总督府方向掠来，顷刻间已至她头顶上空，仿佛一团团灰云般堆叠在空中，遮蔽了日光的照射。
　　冷汐昀知道自己苍白脸上的最后一分血色正在疾速褪去。她左手用力按紧自己右肩上那道狰狞的枪伤，右手紧握成拳，努力支撑着身体的平衡，后背平直地紧贴住身后的墙壁，尽可能地压低呼吸，让头顶那些战斗机不要那么快发现到她。
　　紧绷的神经下，冷汐昀感觉自己体内鲜血流淌的速度正在加快；她甚至怀疑，不需等到敌人搜捕到自己的行踪，自己下一秒钟便要鲜血流尽而死……
　　——在死寂般的绝望中，一只温暖的手不知从何处伸出，倏然间握住了她紧握成拳的右手。
　　她心中咯噔一跳，猛然抬起头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全副武装的军人。她四足顿时发凉，几乎便要夺路而逃。然而，她的目光却突然凝定在对方那双古泉般深邃、微微透着幽蓝色光泽的眼瞳上——文彬！
　　一阵狂喜与忧虑同时交叠而来，压迫着她虚弱的意识，让她几乎就要在下一秒钟晕眩过去。
　　迫近的危机让她的僵硬思维来不及多做运转，便任由那个少年拉着她的手，疾奔至巷尾的那个垃圾桶前——随着二人的行动，头顶上空那一架架“银鹄号”的战斗机上的侦测器立即监测到二人的所在位置，发出刺耳的警鸣声。
　　冷汐昀正在诧异间，少年已将她抱进那个垃圾桶内，随即自己也纵身跃了下去。
　　“躲在这里面？没用的！他们已发现我们了……”冷汐昀的抱怨声未毕，却骤然惊觉——这个在她方才奔逃之时经过的垃圾桶内，竟然没有放置垃圾！二人屈身其间，竟分毫感觉不到拥挤。
　　——这座“垃圾桶”下，竟然隐藏了一条隧道，在她双足踩落地面的一瞬，发觉空间骤然开阔了起来。
　　在密道内，少年蓦地将她重伤虚弱的身体背负在自己肩上，双手竭力按紧她汩汩涌出鲜血的伤口，试图尽量让她的鲜血凝固。脚下却一刻未停，疾步朝着黑暗的隧道尽头狂奔。
　　奔行之中，少年熟悉而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短促地交待道：“汐昀，再多坚持一下，在这个密道的尽头，我的直升机正等在那里……”
　　“文彬，这个密道是什么时候……”冷汐昀不觉有些诧异：这座城市早已沦为罗浮岛国的殖民地了啊，那么，他又是如何发现这个密道的？
　　莫非是——
　　下一刻，少年低低的语声便验证了她心中的猜想：“从那次分别之后，我一直非常担心你的安危，昼夜寝食难安，便留在这里，买通了在此地看守的一些九州同胞，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打通了这条隧道。
　　“这条隧道倾斜而下，从总督府外那条大湖的湖底横向贯穿而入，一直连通到湖中心的小岛上。我一直在此筹划着，等你遇上危险时，我能来接你逃生……”
　　“你，怎会知道我……”冷汐昀依然觉得不可思议。
　　“傻丫头，这些时日，我就一直蛰伏在总督府上啊——”少年没有转过头来，只有那微笑的声音传入她耳畔，温润柔和，“三个月前、那个新入总督府打杂的小厮，你还有印象吗？”
　　“你……傻瓜……”听得此言，冷汐昀双手颤抖地搂紧了他的肩膀，在他耳旁轻轻叹息，语声已隐透哽咽。
　　是的，从四个月前，这个名叫许文彬的少年——她的初恋男友，在某个国际长途电话中、向管家艾罗询问冷汐昀的近况时，艾罗那番言辞闪烁的回答让这个少年心中的疑虑与忧恐越来越深重。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当艾罗知道再也无法遮瞒下去时，终于坦然告知了他的少爷那个｛炫｝残｛书｝酷｛网｝　的真相。少年便再也无心学业，当夜便订购了机票，回国几番打探之下，才得知冷汐昀被派往做间谍的地点。
　　在三个月前的某一天，许文彬曾来过她的学校。趁着无人的时候，贵族少年将她拉入一个僻静的巷子里，要求她随自己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然而，不过大半年未见，这位初恋情人的态度却是远超乎他想象的强硬。
　　“这是我自己的使命，与您无关，您已经不再是我生命中的人了——许少爷。
　　“我是1s特种兵，我的使命便是守护我的国家与我的族人；而我的任务，就是深入敌境、窃取敌方高层的情报。
　　“我是上司派来的高级间谍，亦是越天泽总督的情人——许少爷，我这么说，您清楚了吗？”
　　她冷冷地说完这些话，却全没有转过头、去看一眼这位旧时亲密无间的男友的脸色。
　　“是吗？汐昀——这就是你的选择吗？”那个清秀的贵族少年低头沉默了一刻，随即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我知道了。”
　　“既然您已经清楚了，那么，就请许少爷您立刻回去——您应该知道这里有多么危险。”冷汐昀依旧紧绷着脸孔，不愿多看他一眼，只漠然出声警告道。
　　“我这就回去，汐昀。”说完这句话后，在她毫无防范之下，少年突然扭转过她的肩膀，凑近脸，在她唇上深深吻了下去。
　　——那个吻如此猝不及防，带着某种深情的炽烫温度，仿佛烙印一般，在她唇上深深铭烙下。
　　当冷汐昀反应过来、惊怒地推开他时，贵族少年已率先松开她的双臂，清明的眸子平视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淡定地说道：“汐昀，我会尊重你的决定。
　　“但是请你别忘记，我们目前还没有分手。所以，无论你现在在执行什么紧要任务，都请切莫记住：我，仍是你的男友。
　　“我会回南汀等你——等你结束任务后、我们重聚的那一天。
　　“汐昀，请不要让我等太久，也请为了我……保重自己。”
　　说完这番话后，他再没有多一刻的停留，便转身快步离开了这条总督府附近的僻静小巷。
　　




4

4、二　蜃城（上）　。。。　
　
　
　　“如果我不是傻瓜，还有谁能保护你呢？”许文彬闻言回过头来，朝她微微一笑。
　　便在二人谈话之际，身后猝然响起一记沉闷的巨响声。黑暗之中，冷汐昀脸色陡地一变，颤声道：“文彬，他们、他们追来了！你让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不行，你失血太多了……”说话之际，许文彬突然停下了脚步，低叱一句，“抱紧我。”
　　冷汐昀略感诧异，却亦别无它法，当下唯有照做。
　　身后敌人的军靴沉沉踏落在密道中，那急密的“橐橐”之声越来越迫近，宛如践踏在冷汐昀心脏上的催命咒。
　　冷汐昀强自镇定地做了几次深呼吸：这个时候，她唯有相信他。
　　便见许文彬弯下腰去，在鞋子上摆弄了几下，旋即直起身，深深吸了口气：“冷汐昀，小心——”
　　一语未竟，二人的身体已风驰电掣般朝前行进。
　　“这是——”冷汐昀蓦地想起了什么，面色顿时一喜，“溜冰鞋？！”
　　“是啊……小时候你常常怨我玩物丧志，没有想到，今日我们还要仰赖它来救命吧？”许文彬故作轻松地调侃着，双足却是一刻不停地奋力踩动着脚下的滑轮。
　　如此奔行许久后，身后敌人追捕的脚步声终于渐小，然而，冷汐昀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她从腰包内的夹层中拿出那支防身的阿诺德“双鹰”型手枪，紧紧攥在衣袖下。
　　然而，这把手枪却已经再无用武之地了。
　　很快，无边的黑暗中便渐渐显露出一束光。
　　漫长的密道终于到了尽头。
　　“汐昀，我们到了。”许文彬轻轻松了口气，缓缓放下冷汐昀的身子，随即俯身转动了一下鞋底——滑轮重新隐藏回鞋底的夹层内，那双运动鞋的鞋底顿时又恢复了平整。
　　重新站起身之际，许文彬伸臂欲去搀扶身旁重伤的少女，然而冷汐昀却轻轻打开了他的手，虚弱地摇了摇头：“不必了，我还能走。”
　　“这个时候还要逞强，真是……无论何时都让人放心不下的丫头啊。”许文彬不由分说地将她娇小的身体打横抱起，顺着甬道尽头的石阶，缓缓爬上了陆地。
　　冷汐昀来不及再说什么，便本能地抬起手，遮挡住迎面劈下的那道猛烈灼人的日光。
　　“这是……？”密道尽处，位在这座城市中央的大湖中心的小岛上、一块周围被浓荫密密覆盖的空地里。
　　待视线重新适应了陆地上的光线后，冷汐昀的目光很快便被眼前一架通体漆黑的机体吸引住，讶然脱口：“‘黑鹰号’战斗机？”旋即眉头一蹙，显然觉得不可思议，“文彬，你怎么会有……”
　　“至于这些，等以后再慢慢向你解释吧。”许文彬简短地答复了一句，旋即抱着冷汐昀，一把推开了机舱的门。他放冷汐昀在机舱内的软座上靠下，随即俯身抱起软椅下的医药箱，揭开箱盖，欲要帮她处理伤口。
　　然而，冷汐昀却焦急地摇头，制止了他的动作：“不行，文彬！没有时间做这些了……你、你应该会开机吧？”
　　——他既然敢把这架直升机隐藏在这座小岛上，那么，他应该是熟悉驾驶操作的吧？
　　“嗯，在布尼加斯州学会的。”许文彬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密道，似乎也在担忧那随时可能赶上的追兵。他终于不再多说什么，将医药箱放置在冷汐昀身旁，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前额，确定她没有发烧后，柔声交待道：“你自己小心处理一下伤口，我要开机了。”
　　冷汐昀虚弱地点头应道：“嗯，你要小心。”
　　许文彬转身打开驾驶舱的门，忽似又想起了什么，从机座下取出一袋速食品和一瓶矿泉水，递给后座的冷汐昀。
　　待冷汐昀接过后，他终于放心地按下操纵席的两个枢纽，关上前后舱室的门，随即抬手扳下机簧。
　　随着“隆”一声平地而起的巨响，这架“黑鹰”终于缓缓脱离了地面，升向高空——
　　地面上的一切尘嚣，都宛如被这薄薄的两扇玻璃隔绝了出去。冷汐昀深深吁了口气，从怀中那只医药箱里取出药水和绷带，开始处理伤口。
　　
　　“文彬，我们这是去哪儿？”待气息渐渐调整好后，冷汐昀望着外面黄昏将至的天色，忍不住有些诧异地开口问。
　　“苏什弥亚联邦。”许文彬目光冷定地凝视着前方的高空，一字字回答道。
　　冷汐昀的思绪顿时有些恍惚，脱口喃喃：“苏什弥亚联邦？苍华大陆最北方的那个国家？”　
　　“是的。我早已联络过在那边的朋友，只要我们能够顺利着陆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