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雪成烬
景先生的描述果然没有错啊。”
“嗯,应该就是她了。”先前放行的那名守将亦笑道,“离国公子襄绎日前放出通缉令,若是有人能够禀报他此女的行踪,公子当厚赐赏金千两、以作酬谢……”
另一名守将旋即讥诮道,眼里露出一丝不屑:“你说,襄绎公子究竟是想要得到那个传说中有着倾城之貌、倾国之才的女子呢,还是——当真只是为了替他那个死鬼老爹报仇?”
“呵呵,谁知道呢?”先前发话的那名守将在黎明的微熹里轻轻舒展了一个懒腰,旋将手掌探入怀内,“反正,无论他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那些大人物的利益纠葛,都轮不到我们这些当小兵的过问、也不关我们的事!”
说话之间,他已自怀中摸出一支细小的竹筒,由竹筒顶部拔出一截短短的引线,就见一道炫目的焰火嗤地一声,霎时蹿入了长空。
“是啊,不管怎么样,我们目下还是应当及早把这个女子的行踪禀报给公子襄绎——如此一来,我们这些守城兵们都有赏金分摊;而反之,若是暗地里违
19、六 潜流(下) 。。。
背了离国公子之令,对我们、对我南瑶国,都只有害处、而绝没有半分好处。”说话的守城将领微微眯起双眼,眺望着东方天畔那一轮金色朝霞初燃的地方,若有所思地微笑。
夏日清晨微凉的清风从西方吹来,轻轻拂过这座古老的峡月关的城墙,依稀带来西方彝国沙漠里的气味。
20
20、七 阴阳妖瞳(上) 。。。
南瑶国位处中陆西南方,名义上虽是胤天子属下的诸侯国之一,然而其国力弱小,又因其处于离国与彝国两大诸侯国的夹缝之间,这些年来,若不是依附于南方的离国,怕是早已被诸大强国瓜分净尽了。
此刻的冷汐昀在南瑶国都城回歌的郊野挑了一家小茶肆,坐下之后,随意叫了两个馒头、一碟牛肉、一壶茶水,径自缓食。
正独自用餐之际,不知是否是错觉,她察觉到对面茶桌前一名年轻男子的目光虽似在注视着杯中酒水,然而却不时用余光斜瞟向她。
她不由抬眸看去,便见那男子虽穿着一身素衣麻服,言行间亦似乎泯然于众,然而那张面容却宛若玉山般俊秀,气质亦是清贵无加,仿佛一个隐蔽尘世的王孙贵胄。
不知怎地,冷汐昀依稀觉出有些不安,心微微一沉,连忙埋首将剩余的饭菜就着茶水大口吞咽下了,便从座中站起身,意欲离去。
然而,便在她搁下银子、转身而去之际,却听身后那年轻男子突然幽幽道:“不知这位姑娘可有时间,赏脸坐下,与在下共饮一杯?在下有些话想同姑娘说。”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冷汐昀闻言转过身来,瞪着那男子,微微冷笑。
那男子却似乎丝毫不以为忤,只是神色安闲地略略抬首,朝她淡然一笑:“姑娘的确没有理由要听从我这个路人的闲话。只不过,我这个路人却是有句忠言要告知姑娘——”
冷汐昀下颔轻扬,作势等他解释。
就听他语声略顿,神态温雅而从容,不疾不徐地道:“我见姑娘双目晦暗,印堂发黑,近日内恐将遇血光之灾。倘若姑娘信得过小生,小生这里有条趋吉避凶之法,不知姑娘可愿坐过来一听?”言罢他便挥手请示冷汐昀在自己对面落座。
冷汐昀听言,唇角不由得曳出一丝冷笑,轻嗤道:“我之死活,不劳阁下费心。”一语罢,不待那男子答话,便径自解开系在一旁大树下的白驹,策鞭而去。
然而,身后那素衣男子却仍旧神色从容,面现笑容,无语注视着那少女离去的倩影。
就见冷汐昀翻身上马后,策鞭才奔行出十几步,身形却猝然一个晃荡,竟从马背上斜斜栽跌下来。
她此际方似反应过来什么一般,奋尽最后的力气,回眸怒瞪着那个安然端坐于桌前、不动声色饮茶的年轻男子,嘴唇翕合了一下,旋即目光渐渐迷离,顷刻间竟再也没有了动静。
便见那方才发话的年轻男子这才从椅上缓缓站起,凝望着那个晕倒在马鞍下的少女,摇头轻叹道:“唉,明明都已经提醒过你,近日将遇血光之灾了,自己也不多加留意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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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汐昀再度睁开眼之际,竟觉目光所及处,尽是无尽的、沉沉的黯黑。待视线逐渐适应了黑暗后,她方察觉,自己此刻正躺在一间潮湿而阴冷的石室内,身下铺满了干草,阵阵腐臭与糜烂的气息充斥在四周的空气里,刺激着她依旧眩晕的脑神经。
而一痕天光,正透过头顶某个四四方方的狭窄窗口垂照下来,却依旧丝毫无法驱散这片令人窒息的、深沉的黯黑。
冷汐昀略略一惊,缓缓移动身形,试图站起来。然而,才一动作,却听手脚上立即传来一阵凌乱而清脆的声响,宛如金玉交击。
她目光不由下意识地垂落、凝顿在自己的手腕与足腕上,眸中神色顿时微微一变——这、这是……手铐和脚铐么?
而就在她身前,一面黑黝黝的铁栏门正森然矗立——一根根铁杆之间,那无数的黑洞仿佛一双双锐利而讥诮的眼睛,正冷冷注视着此刻身困于囚笼内的自己。
——呵,她还能再说什么呢?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之后,所历一切,尽皆犹如一场闹剧一般:这出闹剧让她亲眼见证到了传说中的古战场;让她见证了那个传说中天山最出色的一代剑仙、圣侠——帝都少将封无痕;甚至连同那位被后世讹传为“灾星转世”的一代嗜杀之君——北靖国世子禁凌雪也逐一登场……而纵使置身事外如她,竟也在有意无意间,成为了刺杀离武君襄穆的凶犯……想来,自己恐怕也不过是这出折子戏里、一个披了戏服的小丑罢了。
既是如此,又何必在意明日会如何;何须在意明日将是生、抑或是死?
念及此,少女颓然松懈了所有的挣扎,独自倚着冰冷而潮湿的牢狱墙壁,静静和衣而眠。
——是的,她终于可以什么都不必去想了,只需静静等待命运的审判。
——文彬,我终于可以去见你了罢……虽然我知道,我可能再也无法回到你的身边。但是,会否,下面那个世界,不会有时间与空间的隔阂,能让我们有再一次重聚的可能?
怀着对此世灰寂如死的绝望,与对下一世的微薄憧憬,不知何时,少女已倚墙静静睡去。
迷迷糊糊之中,她仿佛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门锁开动的声音——那响声虽然微弱,然而在这间寂静的牢房中听来,却显得格外清晰。
然而冷汐昀并没有去理会这些,只是朝内侧转过身去,依旧阖目静坐。
“公子,您来了?”似乎是守门之人正在朝那个来者恭敬地俯首行礼。旋即,但听一阵轻轻的足声及近,仿佛那个人此刻已来到她身后的铁栏门外。
“冷姑娘。”就听一个清润温和的声音猝然在头顶响起,唤出她的姓氏。
听得这个声音,冷汐昀全身顿时微微一震:这个声音……赫然便是在她昏迷之前、在那间小茶肆内听到的那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冷汐昀霍地转过身来,睁大双眸,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来人。
此刻,那个男子已再不是先前所见那身素衣麻服的装扮——但见他白袍宽缓,绝世的温雅中,却隐约透着某种冷傲超然的气度。
冷汐昀眸光亮如雪刃,审视般地打量了对方片刻后,终于开口问出心中第一个疑虑:“这是何处?你又是谁?”
“这里么?不就是你不日前才来过的、离国的都城——青昴。”便见那男子从容一笑,回答了她前半句问话。
冷汐昀心陡地一沉,眸中神色反而渐渐恢复了镇定:“莫非阁下便是,那位传说中的离国公子——襄绎?”
“呵呵,姑娘好眼力,竟然一口便能道出我的身份……”公子襄绎似是调侃、又似是认真地望着她,缓声道:“看来传言果真不假,姑娘的确是万里挑一的女中豪杰。”
“呵,”冷汐昀闻言却是垂下脸去,有些解嘲般地轻笑道,“倘若我真是女豪杰,又岂会这般轻易便沦为阁下的阶下之囚?”
是的,在七千年后的史书中,对于这位颠覆了统治中陆七百余年的大胤王朝腐朽政权、建立晟王朝的开国之君,只留下了这样寥寥几行的文献记载——
武德帝襄绎少而好文,白袍书卷几不离手,国师称其“少年玉树”,天赋异禀、质气高华。时与友人并辔缓行于锦西城郊,目遇之人、莫不兴叹。后沉浮离乱,志高而洁,运筹于帷幄之中,崛起于败军之隅。治军有道、指剑江山,于前朝天禧十年携玉玺达帝都,天下归心。
然而,这位开启晟王朝的一代明君,似乎从不愿意跟人谈及自己的过去,所以史官们笔下的他,只是一个轮廓模糊的帝王影像。而在坊间传言和市井演义中,这位千古帝王的故事,却是一遍一遍地反复出现——诸如《储月公子传记》中,亦有言及:
锦西城郊玉蝶冢,胤王朝后期舞衣公主之墓也,近有怀心亭,焱帝为追悼公主而建,几经修葺、物随事迁。时至天禧初年,公子常与太祖武德帝相邀于此,枰纹对弈、怀古品茶、相交甚欢,天下之事只付笑谈。公子最喜亭外菊花,秋时古道,极目所见,明丽异常。太祖笑言,“他日达偿所愿,定当搜罗天下美菊,亲自为君栽种。”
故有传言:襄绎实则并非如正史中所载那般高华亮洁,其天下之心,少年之时已然萌生;至于其城府至深,纵凭史家之言也难以述尽。
回想到这些,冷汐昀唇角便不觉滑落一个苦笑:在这样一个英名盖世的未来帝王面前,或许,身处于这个错乱的时空里的自己,只配沦为历史中那些不值一提的尘芥吧?
又或者……这位城府深湛的未来君王今日既然亲自来牢狱中探候自己,那么……他真正所图、又是为何呢?他那日为何要在那间茶肆里,对自己道出那番意味不明的话语呢?
不——她绝不愿在这个异时空里,沦为一个毕生为手执政权的野心家们穿行于暗夜、双手沾满血腥污秽的傀儡杀手!
然而,对方低沉的语声却很快便惊回了她飘飞的思绪。
“姑娘,既然你如此聪颖,此刻是否也已猜晓到,我来此见你的目的了呢?”
就见襄绎仍旧面透和善微笑,目光中似含着某种深意。
然而,冷汐昀只是略略沉默了一刻,便忽地有些自嘲般抬眸一笑,“莫非公子想让我做您背后的刽子手?”
“刽子手?”襄绎唇际那抹笑容显得有些捉摸不定,“呵呵,我不太喜欢这个形容。”
他说罢略略俯□——便听“咔”地一声清脆声响,阻隔在二人之间的那扇铁栏门已应声而开。
襄绎缓缓推门而入,姿态优雅地俯□,在黑暗中凝视着少女清冽如泉的双眸,沉声一字一句问:“为何姑娘不能换一种方式,来形容我们之间未来的这场交易呢?”
冷汐昀目光冰冷地闪烁着,沉吟道:“交易?”
“是的。姑娘,我看你是个明白人,我便不怕将话跟你挑明说好了:我希望你能够从此留在我身边,帮我处理那些我不方便利用军队和权势对付的敌人,而我——”他猝然停口,故意不再说下去。
“你又待如何?”冷汐昀挑眉接问道。
“我……”襄绎突然握住她娇丽的秀颜,指梢在那柔嫩的线条上一分分爬过——那一瞬,他眸中神采竟有短暂的迷离。片刻后,只听他梦寐般轻轻吐字道:“而我,必会在后宫之中,为你留一席之位。”
“可是,我似乎在不久前,才杀了公子您的父亲呢……”冷汐昀冷冷盯着他,眸光渐渐犀利,语声一字一顿、铿锵而有力,每一个音节都拖得犹如剑锋割过人脊髓,“莫非,公子您竟敢枉顾父仇、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留我于深宫吗?”
就听襄绎沉默了片刻,旋而轻叹一口气,道:“我素来只敬重有真才之士。倘若冷姑娘你能够助我实现父王毕生之大愿,我想父王纵便在九泉之下,也必不会责怪于你我。”他语音略顿,缓缓道:“至于那个凶手……本公子既然是离国储君、离国未来的君主,那么——只要姑娘你肯点头,自有人会代替你成为那个‘真凶’,为你洗脱所有的污名……不知这样,姑娘你意下如何?”
冷汐昀半含讥诮半似试探地扬眉问:“你确定你不会骗我?”
襄绎眸波闪动,颔首笑道:“我襄绎素来说一是一,生平从未食言。”
“……”就听她静默半晌后,也不知是不信任还是讥嘲,这个容色殊丽的少女陡然爆发出一阵凄然笑声——在“哐啷”的清脆声响中,她戴着镣铐的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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