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雪成烬
“那……”少年微微侧了一下脸,似是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下。旋即,便听他用宛如一种梦寐般轻飘的口吻,喃喃道:“那么也许,前世的前世,我是一个很爱很爱你、却一直被你忽略的人……所以你觉得我很熟悉,却不认识我。”顿了一顿,仿佛从梦寐中惊醒一般,语气又恢复成一贯的调侃,“哈,不知我可否这样解释我与姑娘彼此心中的困惑呢?”
“……”冷汐昀沉默地望着这个龙章凤姿、风神秀异的少年,并非为他天人一般的容貌而惊撼,而是……那份熟悉的悸动感与共鸣,竟令她忽然间陷入了浑然忘我的微妙沉吟之中。
——这是一种怎样奇异的感觉啊?从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在遇见禁凌雪那一刻起,这种感觉便萌生了……继而又先后遇见封无痕、柳千寒,这种奇异的感觉一直在持续着……甚至,连同方才那个站在禁凌雪身旁、欲图救她的青衣少女,也给她这种强烈的熟悉感与共鸣……
莫非,他们彼此之间,有着某种难以道明的萦系?
这双奇特的一蓝一黑的眸子啊,为何如此的熟悉?莫非当真如他所言,在无数个轮回之前,它们便已经默默地凝睇了她千百年的光阴?
在冷冽的风雪里,似乎感觉到愈发寒冷,少女将身子往他的紫貂裘袍里再度瑟缩了一下,思绪仿佛已飘移去了一个不着边际的地方。
紫袍少年只是无言地沉臂抱紧了她,唇边仿若发出了一缕极轻极淡的叹息。旋即微微转过头,朝身后淡淡说了一声:“灵纱,我们走吧。”语音未竟,便已抱起怀中少女,纵身跃上了神坛下的白马。
——此时此际,他唤出身后那黄衣少女的名字,却已不再是先前的“凌波”,而是灵纱。
那么,他故意隐去这位蒙面少女的真实名姓,又究竟是何意图呢?
此际,自也无人注意到,在回眸转身的一霎间,他身旁那黄衣少女的目光似是不经意一般,轻瞥向静立于禁凌姐弟身后的那位青衣先知,眼里神光轻轻颤动了一下,竟是许久不能平静。
待身形坐稳后,紫袍少年当即手控马缰,便要策马西去。然而,却见青影一晃,一人竟不知何时飘然而近,足下无声无息,宛若鬼影一般。
24
24、八 彝国之主(下) 。。。
众人定眸望去,却见竟是那个名动天下的神仙般的人物——那位隐居帝郊、传言数十年未曾出山的先知,柳千寒。
便见柳千寒拦截在三人马前,凝眸静望着那斜靠在紫袍少年怀间的少女,深沉不见底的黑瞳里有奇特的光华流转不息,一瞬间不知掠过怎样复杂难言的情绪。
紫袍少年身后那黄衣少女见状,面色登时一惊——那袭面纱掩住了她此刻苍白如纸的俏容,然而面纱后的那双紫眸中颤动的波光却是微妙不能言。
就见那紫袍少年从容一笑,朝对方拱手问道:“这位先生,请问缘何拦住我等去路?”
但听那青衣男子沉沉叹了口气,目注他怀中少女,语声淡然而平和,拱手回礼道:“多谢彝国国主卡索尔殿下出手援助这位姑娘——”
卡索尔?!他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神色又是一变。
——是了,传闻卡索尔国主与安息王卡洛尔兄弟相貌几乎毫无差别,倘若一国之主擅自离开国境、前往势力处于微妙敌对的邻国,那必然会遭遇极大舆论。而若冒充其弟,相对而言,便可抵减许多不必要的负面影响。
不过,未想到,这位被讹传为足以改逆天下局势的神秘少女,竟连贵为彝国国主的卡索尔,也不能幸免,欲得之而后快。
就见这位彝国之主的脸上露出随和有礼的淡淡笑容,故作诧异地问道:“请问阁下是这位姑娘的什么人?又何须同我言谢?”
柳千寒坦然答道:“我跟殿□旁这位姑娘没有任何关系,我的确也没有资格代她向殿下致谢。但是……”他略略顿了一顿,定定凝视着那少女双眸——两双眼眸交汇的一霎,仿佛相互流转过一个旁人无法解读的神色,旋又飞快隐没在风雪中。
就听柳千寒一字一句开口道:“但此刻,我必需带她走。”
随他一语落,周围空气里仿似有看不见的弦丝微微拉紧,令在场每个人的心都绷悬于其间,不自禁地战栗了一下。
卡索尔依旧面透温然笑意,然而声音却是冷冽如霜,带着某种逼人的霸气,一蓝一黑的眸子中华光凛然四射,“那么,请问阁下可否给本王一个合理的理由?”
“因为……”迎着他怀中少女那清冽而冷澈的目光,柳千寒微叹一声,苦笑着答道:“这位姑娘,与在下有着夙世情缘。”
他此言一出,连同旁观者禁凌叶封无痕等人在内,所有人目光俱是一震。
“可是,我不愿跟您走——柳先生。”双方正自僵持之际,那绯衣少女却是话音淡淡地开口,漠然转侧过脸去,不愿再看他一眼。“要说的,那夜我早已同您说尽……你我,今生已无话可说。除非……”她停顿了一瞬,唇角轻扯出一个解嘲般的苦笑,“除非,您愿意略施贵手,送我返回那个世界。”
“可是……”在漫空飞扬的霜雪中,青衣先知的语声却似比这白茫茫的飞雪更要落寞,“我已无力送你回去——我们都没有退路,汐昀。”
“那么,我冷汐昀在此世之死活,便再不牢烦阁下费心半分。”冷汐昀唇角那个淡漠的苦笑逐渐蜕变为一抹冷锐的讥诮,深埋于那袭紫貂裘氅阴影里的双眸亦瞬间冷如玄冰。
紫袍少年露出一个有些错愕的表情,旋即重重抱拳行了一礼,笑道:“原来这位便是名闻天下的柳先知?久闻不如一见,先生果真神骨清奇,冰清玉脂,真乃神人之姿也!”
“可是……”他话音陡地一转,垂目凝视着怀中少女的双眸,若有所憾般地轻轻叹了口气,“可是我怀中这位冷姑娘,似乎并无意随您走呢?您说,小王虽是她救命恩人,又怎敢强迫佳人呢?”
他一语落,四人间的气氛顿时僵滞到了冰点。封无痕等人皆定定看向柳千寒,似在等待他的最终决意——然而,饶是他们,也无法理解,似柳先生这样一个犹如神仙般的男子,竟也有开口求人之时……并且,还是为了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女。
大概,若非亲眼见到今日这一幕,终其一生,他们也无法想象到,这位与他们从小相伴如师如父的青衣先知,内心深处,竟也如此情深地眷恋着一个凡人女子吧?
但见柳千寒目光微微一沉,静默了半晌后,终于不动声色地将目光转向头顶那片苍茫雪色,却对那少女淡淡说道:“也罢,既然你去意已决,我便也无谓再强迫于你……此日一别,不知再见将是何时、何日……若有那一天……”他话说了半句,后半句便化作一缕绵长叹息,散落在风雪里,终究无形无迹。
封无痕从未见柳千寒露出过如此吞吐为难之色,他默然片刻后,终于徐行上前,在身后唤道:“先生,我们回去吧?”
柳千寒回眸看他一眼,终究未再多说什么,只是拂了拂衣上沾染的一层轻雪,径自转身离开。
封无痕目光停驻在那身着紫袍的少年王者身上片刻,然而后者却似乎并未察觉到他的注视,那双妖瞳里微噙着一丝笑意,正轻瞟向身侧那名黄衣少女。封无痕便也不再说什么,转身快步紧随柳千寒而去。
“原来姑娘你叫冷汐昀?”在那青衣男子与白衣剑士相继离去的身影之后,彝国国主——那个紫袍少年卡索尔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用一种宛如梦寐般轻缓而飘渺的语音喃喃沉吟着,“夜间的海潮,白昼的日光……好名字,好名字!那被寂夜浸没的潮水,恰似姑娘你柔软如缎的青丝与明亮黑瞳;那白昼的日光,恰似姑娘你娇艳如花的容颜与妖娆多姿的身段;而姑娘你的姓氏——‘冷’这个字,更是尤为妥帖地描摹了姑娘你雪山女神般的气质……冷汐昀,这个名字起得妙啊,妙!”
在他的这番盛辞赞誉之下,冷汐昀却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曼声回答道:“小女子的名姓再美,又怎及卡索尔国主——单单这三字之名,其间暗蕴的王霸之气与不世之才,便足以震烁天下、威慑诸国!”
“哈哈……”这个绯衣少女从模样看去虽是中陆人,却竟敢如此毫不避忌地当众盛赞于他,神色间不见半分一般少女的娇羞扭捏之态,令卡索尔心中顿生出几分好感,此际的他,却未曾留意到身后那黄衣少女面纱下黯然萧寂的眼眸。
“阿雪,我们也走吧?”禁凌叶遥遥望着这三人,一直没有多说什么,此刻见封无痕与柳千寒业已动身而去,方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柔声劝道,清澈眼眸里似含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叹息之色。
白衣世子凝望那绯衣少女的澄透目光里虽含着浓浓的眷恋与不舍,却似乎也并未有继续挽留她的意图。只见他嘴角轻扬,牵起一缕涩然笑容,振声高喊道:“冷姐姐,再见啊!”
不远处、即将动身离去的绯衣少女闻声蓦地转过头来,但见那个白衣如雪的世子此际正站在漫天霜雪之中,朝她微微招动双手,衣袂轻扬,看去几乎与流霜雪霰融为一体。
冷汐昀亦不禁绽颜一笑,用轻得只有身边人才能听见的声音,柔柔道出告别的话语:“世子,再见……谢谢你。”
然而,即便是这样轻柔的语音,那个世子竟仿似能听得见般,脸上露出某种释然的笑容,在风雪里缓缓垂下双手。
卡索尔垂眸看着怀中少女,温和地笑问道:“冷姑娘,我们可以走了吗?”
冷汐昀微微叹了口气,旋即轻轻颔首,算是应答。卡索尔当即长啸一声,扬手一挥长鞭,纵马绝尘西去。
待那两匹白马都已消失在官道尽头,方听见禁凌叶轻轻叹了一口气,俯身将弟弟揽入怀中。
白衣世子的身体在风雪之中挺立得笔直,目光茫昧地望着那三人离去的方向,怔怔失神。
禁凌叶默默凝视着弟弟那双逐渐空洞寂黯下去的深蓝色眼眸,心中不知怎地,猝然一紧,情不自禁地失口唤了一声:“阿雪?”
然而,却没有听见少年如往日般清脆明晰的应答。禁凌叶顿时加重了声量,手指有些颤抖地扯紧了他的衣袖,关切地问道:“阿雪,你没事吧?”
就见那个大孩子只是沉默地轻轻摇了摇头。随即面无表情地耷拉着脑袋,追逐着前方封无痕与柳千寒的脚步,徐徐朝东方行去。
禁凌叶无言地凝望着弟弟离去的背影,那双轻颦的秀眉间,却渐渐蕴结了一层看不到底的忧色。
两骑白马飞驰西去,在茫茫雪色中渐渐变为两个模糊的白点。而在远处,一位贵公子一身刻丝泥金黑底暗纹祥云朝服,冠带煌然,正静立在日月神宫教观外的雪松树下;而在他身旁,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侍从正无言地垂袖立在他身后,遥遥看着这一幕。
“君上,”良久之后,当那三人的背影将要消失在苍茫雪色尽处,才听那年轻人缓声启口问道,“依您看来,那位紫袍少年,当真是彝国的小王子——卡洛尔?萨西鲁?沙普斯吗?”
身为离国新君的襄绎沉默了片刻后,微微一笑反问:“苏乘,你觉得,依照传闻中所描述,卡索尔那位懦弱无德的弟弟,会有我们今日所见这位少年这般的胆识与风度吗?”
“君上英明,是属下考虑不周了。”苏乘淡淡笑了笑,继而低声沉吟道,“可是,依彝国国主卡索尔的智慧与城府,今日行事怎会如此高调张扬、引万人瞩目呢?莫非……那名女囚,果真如他所说的那般重要?”
襄绎却是冷笑一声,眉宇间轻掠过一抹略含嘲讽的赞佩之意:“或许,这才正是他的高明之处吧?卡索尔,不愧是我生平最为敬服的对手之一啊……”
他语声稍顿,颇有感慨地叹息道:“还记得我以前曾同你说过的话吗?——生活在这个时代的王宫里的我们,唯有懂得重重伪装自己,方能存活,方能……握住你想要的一切。”
然而,苏乘听言,一瞬间不知想到了什么,缓缓抬眸目注远空——有飞雪坠落在他眉鬓间,浸得他鬓发如染霜华。
略略沉默了片刻后,就听他漠然问道:“既然君上您已几乎能够确定,那个少年极有可能便是冒孪生弟弟之名的卡索尔本人——那么,您是否已打算派出军队、追捕他们?”
“派出军队?”襄绎似是解嘲般地微微苦笑了一下,旋即仿佛自语一般,低声叹息道,“像他那样出色的对手,我还是喜欢跟他在战场上跟他明刀明枪、一决胜负啊。”
“……其实,也有那个女子的原因吧?”那侍从闻言,轻轻叹了口气,有些失神地喃喃道,“君上,我想您大概也已经发现了吧?那个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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