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雪成烬
“冷姑娘既然全无如此准备,又是为何甘愿随我离开呢?你觉得,一个男人,救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名倾天下的美人,若不为此,还能有何缘由吗?”卡索尔瞳中光华幽幽闪动,唇际微噙着一抹捉摸不定的笑意,“莫非,冷姑娘之所以决意跟我走,只是为了与那位柳先生怄气吗?”
听他提及那个人,冷汐昀笑靥婉媚的脸陡然冰冷了下去,瞬间缄默不语。
“看冷姑娘的表情,莫非当真被小王不幸言中了?”卡索尔却依旧笑意柔和,漫不经心地试探道,“却不知身份神秘的冷汐昀姑娘,与那位活在传说中的神秘先知,真的有甚不可告人的关系不成?”
“这便与您无关了。”冷汐昀秀眉稍蹙,脸上显透出微微的不悦之色来。顿了顿后,仿佛也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之处,她容色稍豫,漠然叹息道:“我与他,从未相识。”
“看来,果然是小王失言了。”卡索尔依然笑容谦柔,微微低头道,“小王向冷姑娘郑重道歉。”
冷汐昀不知有否听见他的话,此际的她,目光正默然遥望向前方——透过这片苍茫的雪色,她似乎能望见,在极西的远方,有黄尘漠漠,滂浩地笼罩了整个天地、弥蒙了记忆……
这一次,卡索尔并未再惊扰她飘离的思绪。失神良久后,冷汐昀目光终于渐复清明,然而语音依旧飘渺如云、仿若来自天外,“殿下,请问罗泊尔沙漠……是在彝国境内吗?”
“罗泊尔沙漠?”卡索尔闻言,眉梢陡地掠过一丝不解之色,却依旧耐性而坦诚地答道,“那里确是鄙国土地——由此西去,攀过毗渊山脉,便是罗泊尔沙漠;越过罗泊尔沙漠,穿过萨安、希斯内、孟帕拉萨三大高原,再向西行走不久,便是鄙国国都泰息翡了——这段路程,策马实则只需一个月左右时间……不过,我们此趟却不从这条路走。”
冷汐昀讶然道:“为什么?”
“因为……”卡索尔迟疑了一下,眉间神色颇有些复杂,“我们今次得罪了离国,同时也就得罪了它背后的那股庞大势力——素有天下第一魔教之称的日月神教。而日月神教的总坛,便正位于毗渊山之巅的大光明宫!”
冷汐昀听言,微微倒吸了一口冷气,旋即喃喃问道:“那么,我们应该走哪条路呢?”
就听卡索尔眺望西南方向,缓声答道:“我们此趟必须转道——沿南瑶国南方边境西行,绕过毗渊山和罗泊尔沙漠,直接进入萨安高原中部,再由此道返回泰息翡。”
冷汐昀默然轻吸一口气,眸中神色急遽变幻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俏容愈渐苍白。她踌躇了许久,直至雪花片片飞落在她清丽如梅的面庞上,在她眉宇间覆染上一层轻白,卡索尔轻轻伸手将她眉间的微雪拂去之际,冷汐昀方霍地抬起脸来,凝看着身畔这位身为一国君主的少年、自己的救命恩人,微启檀口,一字一句轻声问道:“殿下,我可以相信您吗?”
不知缘何,闻听此言,卡索尔神色竟若有触动。他沉默了一瞬后,依旧柔然微笑道:“那么,冷姑娘可愿信我呢?”
“我……”冷汐昀眸光在他俊美如神的面庞上沉浮不定,似乎依旧有些犹疑。然而,不知为何,这个少年妖异的双瞳于她而言,竟似乎有着一种莫名令她敬畏而又心安的力量。
就见她沉默片刻后,终于略略颔首,眉间神色凄静如昙:“好,我信你——卡索尔殿下。”她停顿了一下,垂眸道:“汐昀……有一事相求,希望殿下可允诺倾力助我。”
“哦?你我不过第一次见面而已,冷姑娘便能够如此信任于小王、将心中最看重之事托付于小王,当真令小王受宠若惊啊。”卡索尔故作惊诧地望着她,唇间笑意似是而非。
冷汐昀唇畔亦浮起一抹苦笑,心知这位彝国君主故出此语,实乃试探之意。便听她坦然答道:“不瞒殿下,汐昀今日将此事托付于殿下,实是因为……我这个来历不明的妖女实在不知能相信谁、该相信谁——唯有冒险一试,选择信任我面前这位身居
25、九 迷夜(上) 。。。
高位的彝国君主、卡索尔殿下了……倘使换了别人,相信与否暂且不论;即便对方当真有心助我,只怕也无权、无力助我达成所愿。”她略略停顿了一下,压轻声补充道,“所以我想……尝试着,信任殿下一次。”
“看来能得冷姑娘的这句信任,当真是小王三生之幸矣……小王必不敢轻率辜负冷姑娘的错爱。”
迎着他犀利的眸光,冷汐昀摇头苦笑道:“殿下言重了。”
卡索尔淡淡一笑,却并不急于追问她究竟所求何事,唇角慢慢挑起一缕倜傥玩味的笑意,悠然问道:“那么,作为代价……冷姑娘又准备以什么,来还报小王呢?”
冷汐昀纤秀的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一蹙,神色旋而迅速镇定下来。但见她坦率地略扬起下颔,定定凝睇着这位俊雅风流的西域君主,脸上笑靥愈见媚曼,轻咬朱唇,在他怀中柔柔呵气,一字一句问道:“那么……殿下希望,汐昀以什么来还报您的恩情呢?”
就见卡索尔漫不经意地轻笑道:“我想似冷姑娘如此品貌之佳人,自当不屑于只用女人的方式还报于我吧?”
“殿下太看重汐昀了。”冷汐昀在他臂弯里软声叹气道,“除了这一副无用的皮囊色相外,汐昀还有什么……可为殿下效劳的呢?”
卡索尔此刻终于收敛了满面轻佻之色,眉宇间露出了自初见以来的第一次郑重神情,沉声一字字问道:“不知冷汐昀姑娘可甘愿屈尊做小王身边之人?”
“身边之人”——这短短四个字间隐晦不宣的意味,冷汐昀又岂能听不懂?然而……
就见她秀眉终于深深锁紧,半晌没有答话。虽正极力克制着胸臆间剧烈翻涌的心潮,然而仍扶在他腰间的纤细手臂此际却不自禁地微微一颤。
卡索尔见状,却仍只是淡然一笑,劝道:“冷姑娘无需急于答复本王……如今中陆境内,于冷姑娘而言,已实难觅得一个安全的容身良所。依小王愚见,冷姑娘何不如先随我同回泰息翡——至于今后之事,我们来日再作决定也未迟。”
他语声轻柔和缓,低沉的话音里似乎含有某种安抚人心的神秘力量,冷汐昀沉重的心顿时微微一舒,终于面色凝重地在他怀中缓缓点了一下头。
旋即便听这位紫袍王者少年断然清喝一声,再度扬起马鞭,狠力抽打在马臀上,纵马疾驰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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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瑶国边境宁楚城的夜晚,月冷风凄,暝色苍茫。
暧昧寒夜里,一名气质清华的紫袍少年正在宁楚城的大街上策马缓行,一名绯衣少女被他轻拥在怀中,俏容煞白如雪,仿似受了什么内伤尚未痊愈。
二人在一家客栈前停下脚步。那客栈高檐下的门匾上书着三个金漆隶书大字“息风楼”,门口两盏大红灯笼在夜风里飘摇游摆,似在迎接着这两位不速之客。
三更的夜晚,此刻这座矗立于宁楚城最繁华街道中央的客栈早已打烊,然而当紫袍少年用靴尖轻轻踢动那黑漆木门,那扇沉重的黑漆木门当即应声而开。
这是家不小的客栈,守夜的小二原本正伏在桌上睡着,此际听得踹门声,蓦地惊醒过来,诧然转首望去,就见那紫袍少年抱着怀中少女徐步走入大堂内,扬手抛出一锭银子,不偏不倚,正落在那小二面前的桌柜上,在桌柜上敲击出一声清脆的响音。
那小二揉了揉尚自惺忪的睡眼,目中含着几分倦意,然而一眼瞅见桌上的银锭,登时两眼放光,乐呵呵迎上来,哈腰问道:“这位公子,可是要投栈?”
紫袍少年淡淡笑道:“麻烦给我们准备两间上好客房,另外再要一盆洗浴的热水、几碟点心。”
“好的客官,小的马上去弄。”那小二恭声应着,当即转身引领二人上楼。
26
26、九 迷夜(下) 。。。
洗沐毕后,冷汐昀换上灵纱早已备在包裹中的衣衫,欲待歇寝之际,余光忽似瞥见一抹青影,不禁转首望去——
冷月光下,一个青衣男子正立在夜幕下,夜雾朦胧,依稀拂动他衣襟,皎白的月光映照着他冰玉般的面庞,衬托出他宛如神祗般幻杳而清冷的气质,乍一看去,竟宛若……神仙中人。然而奇异的是,她却丝毫看不清那个青衣男子的面容!
他的落落青衫犹如一袭清风在寒月下飘摇;而那袭青衫下的身体……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扭曲:看不见血肉,只能看见一团氤氲迷离的雾气——那是一团纯白色的雾气,看去柔和而清远,仿佛一个洁白的灵魂。
然而,在那人神仙一般的气息与举止之下,那洁白的灵魂内,却似乎包裹着无数张黑色的模糊脸孔——它们龇牙咧嘴、形态狰狞而丑陋,仿若一个个怨气不散的死魂,相互排斥、撕咬;却又在那个作为它们依附的形体的白色灵魂的力量下相互凝聚……
这是,一个怎样可怕的人啊?——不,那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了吧?那“人”与常人的形态截然不同,甚至与他体内那些死魂、和此刻的自己,根本就是同类!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恍惚看见,那青衣人正微抬双眸,目光朝此看来,眸中有如雪般的寒光一长,神色瞬间凌厉起来——
旋即,有一阵莫名强大的力量卷涵而来,虚空中仿佛出现了一个深邃无底的漩涡,她身体的魂魄骤然被那个漩涡吸摄而去,连一丝一毫反抗的余力都没有,宛如投入了母体的胞衣之中!
……彷徨的意识自此归于一片混沌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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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奇异的空间,沉沉的暗色向着远方无际延展开,仿佛永远无法到达尽头。然而,在这个连日光都无法透入的空间里,却有奇异的光影在头顶游离变幻,周围仿佛弥散着氤氲空濛的雾气。
在这个光影挫动的空间远方尽头,一个青衣男子正落落而立。即便隔着这样遥远的距离,她仿佛仍能够清晰看见那男子清介而明亮的目光,正无语凝睇着自己。
奇异的是,即便能够捕捉到对方目光中每一丝每一缕的微妙波动,她却丝毫看不清楚那个男子的面容。
然而,却有一种无比熟稔的气息,在召唤着她——召唤着她,疾步奔向那个等待在远方的身影。
在亦真亦幻的感官中,她双足奔行如电。她真切地感觉到两侧疾然错动的光影,刺得她双眼生疼。
然而,无论她如何竭尽全力,却似乎永无法抵至那个男子的身前。
两侧错动的光影中,一些虚杳的影像在身畔疾速变幻着——她的余光瞟见那些幻影,眸波顿时颤动不息:那样扑朔迷离、却又铭心刻骨的画面,恍若遗落在无数个前世里的遥远影像,让她的心禁不住悸动得厉害——
依稀之间,似乎有熟悉的声音从很远的时空里传透而来:
“茱儿,如若有一日,师父欺骗了你,你可会原谅师父?”
那是……来自多少个轮回前的记忆?那样的杳漠却熟悉……
——那个男音传入她耳际,缥缈如九天上的神祗,却清冷一如广寒宫里婆娑的风。
“师父是茱儿在这世间上唯一的亲人,茱儿当然永远不会怪责师父的。”少女柔澈的声音异常坚定,那双朱红色的眸子定定凝望着眼前那位白衣如雪的祭司,眼神晶澈明亮。
“师父,师父……你爱茱儿吗?”那又是昨昔何昔,那个朱眸银发的少女承欢在白袍祭司的膝间,看着师父目光温和、垂眸望着自己的笑语嫣然之态,脸上亦浮起了一缕难得的笑意。少女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出这个似已久埋于心底的疑虑。
然而,她此问才出,那个银发祭司的目光却顿时褪尽了所有温度,眼神重归于平日的疏离淡漠。
少女仿佛觉悟到自己多口问了不该问的话,黯然轻轻咬住朱唇。却忽似下定了一个什么决心般,起身抱住了师父的肩膀,将脸轻轻伏在他肩头,颤声喃喃道:“可是茱儿爱着师父……很爱很爱师父!”
“茱儿啊……”白袍祭司任她死死抱着自己,神色有些恍惚地叹了口气,低声答道:“我爱着这个国家的一切——如同,我爱你。”
“可是……茱儿是你的徒弟啊,是你看着长大、一字一字教她说话、为她缝衣、喂她吃饭的徒弟啊……”朱眸银发的少女垂眸黯然嗫嚅道,“难道师父对茱儿,就没有比那些人、那些花木鸟兽多一分的感情吗?哪怕……只是一点点?”
然而,白袍祭司迟迟未有答话。寂然良久后,方听他摇头淡淡道:“没有。”
少女的神色蓦地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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