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雪成烬
对不起,弟弟……我想……活下去。
哥哥,请活下去……连同我的那份……一起。
——那,就是那个与他自母亲的胞衣里起,便骨肉相连的兄弟,在双目永远闭合之前,对他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烛影摇红,宛如一滴在时空的罅隙中凝聚了千年的胭脂泪,在床帐上投照下一抹沉浮不定的光影。
少女的柔荑犹若地狱里浸满滚烫岩浆的幽蛇,此刻沿着他的脊骨一寸寸向上爬抚,犹如在攀登着陡峭的绝壁……最终在他的后颈处停顿住,尖尖的指甲狠狠嵌入他肌肤里去,樱唇缓启,在他玉石般的肩头狠狠咬下。
是的,他胜了,成功地在这场试炼中活了下来——以亲手杀死孪生弟弟为代价。
“教主,我们大光明宫里最出色的宝剑,已为您淬炼而成。”那日,在埋葬过他唯一兄弟的尸骸后,他的师父日曜,将他带至那个从未现过真容的、如同神祗般的教主面前,垂首禀告道,“属下不负教主所托,已成功开启了这个孩子体内潜藏的‘魔瞳之力’。”
那一刻,他似乎能感觉到,那重重白色的帷幔之后、那双垂眸审视自己的眼睛,带着某种刺骨的幽寒。
良久后,他终于听见那个神秘的教主颔首微笑,声音竟是出奇的年轻,隐约透着某种妖异:“很好……可是,日曜,你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啊……”
“教主?”日曜闻言有些惊诧地抬起头,似乎即便如他这般手段的人,也无法不对那位在教中高高在上的神祗心生惧意。
“你难道还没听说么?卡迪南王在十多年前曾遗失了一对双胞胎王子,那对王子中的哥哥生着一双奇特的‘阴阳妖瞳’……以你之能,莫非还分辨不出么?——从那两位王子失踪之时的年纪推断,这个孩子,便是那对双胞胎王子中的哥哥啊!”十二岁的他,听见帷幕后传来低沉而冰冷的叱责,带着微微的讥诮,来自那个模糊的人影。
那一刻,这位在大光明宫里积威日久的日曜使身子竟是猛地一颤,顿时惶恐地伏跪在地,迭迭叩首道:“属下无知,乞求教主降罚!”
然而,那个模糊的人影却是低声笑了起来,“本座为什么要责罚你呢?你能够想出这种妙计,启动他体内被埋藏多年的‘魔瞳之力’,实在为本教立下一件大功啊……
“王室的储君之选只能有一个,既然哥哥与弟弟只能够存留一个的话,当然是该选择这个拥有魔瞳之力的孩子了——他身上可是有着无穷无尽的潜力呢!”那个年轻而妖异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忽而叹息道,“不过,本座可不放心,将这么一柄上好的、未开锋的宝剑,交托给你这个糊涂虫看管——
“从即日起,便由水曜来教导他读书习字、土曜传授他兵法谋略之道、金曜督促他习剑练功、木曜传授他五行奇术吧……”
“……是,教主。”日曜不敢多说什么,当即躬首沉声应了。
“呵呵,等这个孩子成人之后,便将他送回彝国王都泰息翡,并派人帮他铲除所有的绊路石、让他顺利成为彝国储君吧!”
“是,属下知道。”
“哦,对了……”那个妖异的声音还在大殿上空回响着,一字一句,吐出令人不寒而栗的话语,“‘寒魄精’,可别忘记给这个孩子服用了……那可是绝好的东西呢!”
“……是,属下明白。”
“汐昀,你很冷,是吗?”他在她耳畔呓语般喃喃。在他指尖的爱抚之下,少女微微扬起下颔,颈部和前胸连成一个优美而充满诱惑的凹陷。他便俯下唇,轻轻吻着那道凹陷,双唇炽热而颤抖……
是的,他们给年仅十二岁的他,服下了那种名为寒魄精的毒药,让他即便在脱离了修罗场的生活、返回彝国王都泰息翡后,依然逃不出他们的控制。
只是他们不知道……不知道那位幻化成他那个死去多年的弟弟的样子、跟随他而回泰息翡的少女;那个曾在大光明宫里,司任占星女史之职的、九曜中最年幼的火曜使;那个名叫“凌波”的少女……终究,还是背叛了日月神教,而死心塌地地跟从了他。
呵……但是,真的是“死心塌地”吗?谁知道呢……在这个蝇营狗苟的尘世间,大概,谁都不能信任吧?
“汐昀……汐昀……”彝国的少年国主缓缓拨撩开少女略带蜷曲的凌乱发丝,将手掌贴上她微现红晕的面颊,附在她耳畔轻声问道,“你很冷,是么?”
这是今夜,他第三次问出这句话了。
然而,这次少女却终于没有再沉默。她微微睁开双眼,用那一线迷离目光凝视着他,启唇问道:“为何这么问?”
“因为,你和我一样,一无所有……不是么?”他的声音轻如梦呓。然而,这样简短、温和的几个字,却仿佛一枚锋锐的锥子,直直刺入她早已坚硬如铁石的心扉……
说话之间,那个少年修长的手指已轻轻滑向她的脊背,整个身子微微前倾,轻轻攀向她纤软的腰肢,用力将她圈禁在怀内。
他用指端勾绕起她一缕墨色海藻般柔滑、冰凉、而蜷曲的青丝,深嗅着她光洁的颈项,指间在她颊边辗转摩挲……他的呼吸吹拂在咫尺之间,倾吐着阵阵□的气息,宛如某种蛊惑的暗语……
少女眸色渐渐氤氲,在他手指的动作之下浅浅喘息着,双颊绯红如血,颐边渐有香汗浸出。然而,她却始终未曾吭出一声,只是微微锁紧了秀眉……
终于,就听那少年国主轻轻叹了口气,十指爱怜地捧抚起她红得仿佛快要溢出血来一般的面颊,随即抱着她,缓缓倾身躺入了身下的床帏中。
漫长寂夜里,烛影摇曳不息,将明昧而靡丽的光影流泻入层层锦帷之中,仿如处子沉淀了千年的落红。
********************
当翌晨的第一束曙光照临在这两具交拥而抱的赤(和谐)裸身躯上之际,金色与黑色的长发早已凌乱地纠缠在一起,仿佛再也分割不开……
卡索尔醒转过来,疲惫而满足地亲吻着怀中少女的面颊,呓语般轻声问道:“汐昀,你愿意随我同回泰息翡,你究竟……是想要什么呢?现在可否告诉我,那个答案?”
怀中少女并没有回答他的问话,似乎仍熟睡未醒。
然而,卡索尔却仿佛已猜料到她并未真正睡去一般,用冷凉的双手轻轻扳转过她的脸庞,呼吸紧贴住她发鬓,在她耳边极其温柔、又极为冷厉地幽声问道:“汐昀,告诉我——我会帮你实现你内心深处的那个愿望。”
怀中那个似乎已然熟睡的少女闻听此言,终于慢慢睁开双眼,眸色此刻已褪去了□后的氤氲迷离,清明冷澈得犹如深冬寒潭之下沉积万年的冰水。
她亦凝望着咫尺间的少年那双一蓝一黑的奇异眼瞳,仍余蕴着两脉绯霞的双颐边缓缓绽开一个妖冶至极、却也清冷到极致的笑容,一字一顿答道:“我的愿望其实很简单,我想凭殿下之能,一定可以很轻易助我达偿所愿……
“我不过只是希望,殿下能够派出手下,在您彝国境内的罗泊尔沙漠里,为我找到七千年前那个消失的神秘国度——幽宸国地宫的遗址……以及,帮我阻止某个人的企图——他正在酝酿着一个极其可怕的阴谋,我一定要不惜一切、阻止他!”
她最后的话语说得极其凌厉坚决,似乎已下定了如铁的决心。
“就只是……这样而已?”卡索尔眸中却有寒光一闪,显是不信。
却见她低低苦笑起来,语意凄凉:隐约中含着某种自嘲的况味,“对于一个已经一无所有、无家可归的女人而言,只要殿下能够与我一处容身之所、为我实现我那小小心愿,我还能有何希求呢?”
她停顿了一下,笑里的涩意渐渐收敛,眼神瞬间凝重起来:“当然,我知道以殿下您的性格,断不会白白养着一个无用的废人在身边的。所以,从今而后,殿下若有任何指令下达予我,我都必将倾尽全力助您达成——万死不辞。”
听她道出如此坚定的一句承诺,饶是卡索尔这般人物,此时听来也不由得神色略变,怔怔注视着对面的女子,似乎不能相信这样一句沉重如山的承诺,会如此轻易地从她唇间淡然吐出。
“难道,这不也正是殿下您此次救我、真正的目的吗?”她眸波妩媚流转,宛如诱惑一般、又仿佛承诺似地,轻声吐字道:“而我冷汐昀,定会竭我所能,助殿下您……一统霸业。”
一统霸业……最后这四个字说得如此轻柔、如此自然,却让卡索尔心蹬地一沉,那双妖瞳里渐渐聚起某种冰冷的寒光……
他目光略带审视地盯了她一刻。然而,那个少女的双眼里却仿佛含着某种洞察般的光亮,充满了信服力,甚至还略微含着一丝挑衅的意味。
卡索尔目中神光一动,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她:“可惜,仅仅口头之约,太无约束力、也太难令人信服了。”
冷汐昀微微一笑,轻扬下颔道:“那么,殿下想要怎样?”
卡索尔冷冷盯了她片刻,忽地从床上翻身坐起,右手拇指与中指轻轻一错,就见三步外的茶桌上,一只青花瓷杯如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托着一般,稳稳地在虚空中呈一道直线迅速移动,最终稳定地落在他掌中。
这是……传说中的,“隔空取物”之法么?冷汐昀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这幕奇异的景象,却并未多说什么。但见卡索尔握紧那只青花瓷杯,指甲在右手腕内侧轻轻一划,即有点滴殷红倾入杯里,杯中转瞬便注满了半盏鲜血。
看见他在做这一切之时,嘴角隐约浮起的那个莫测笑意,冷汐昀禁不住神色微变,诧异地抬起双眸,疑然道:“殿下,您这是——”
然而,她语音未毕,卡索尔便不由分说地拽起她的右手,如例在她右手腕上划下同样的伤口,将她的鲜血也注进那只青花瓷杯中。
旋即,只见他中指与拇指再度轻轻捻合,低声诵念了一句什么口诀。
便见二人那原本若即若离的血液在他那奇特的吟诵声里,迅速融合在了一起,竟是再也不辨彼此,仿佛血脉相连般融洽自然。
待看着杯中的血浆完全融合之后,卡索尔终于仰起脸,一口饮下了半杯血酒,继而垂眸望定她,郑重无比地将剩余的半杯血酒递到她手中。他那薄如削的唇此际沾满了鲜血,看去有种妖异的魔力,但听他沉声一字一句向她嘱咐道:“汐昀,饮下这剩余的半杯血酒,从此,你我便结下生死血契——
“倘使有一方背叛了对方——我们,便将流尽彼此身上最后一滴鲜血而死。”
听见他这句宛如诅咒般的不祥谶语,冷汐昀身子不由便是一颤。然而,仿佛是无形中受到了某种秘魔的蛊惑似的,她竟然身不由己地接过了他递来的那半杯血酒……然而,在倾杯饮下那腥甜的液体之际,她脑海中蓦然浮现起的,却是那个吹箫人白衣落寞的身影……
伴随着那股缓缓流进喉中的温热甜靡的液体,一阵痛涩忽然间毫无预兆地涌上她心田,沉重得竟令她隐觉窒息。
30
30、十一 修罗令(一) 。。。
十一月的深秋,大地草木凋敝、万物萧瑟,一派荒凉枯败之景。
然而,作为这片苍华大陆政治和商贸中心的帝都永安,天子居住的皇宫深苑里,却依然风暖阁香,春光无限。
勤政殿,乃是胤王朝历代帝王的居所,昔年烈武帝以“勤政”为名,其用意自然显而易见。然而,关于王脉的传承,却并非如胤太祖生前所期望的那般尽如人意:作为昔年战功彪炳、蜚声天下的胤太祖七百余年后的子孙——澹台澈,在昭寰大殿上辛苦执政了五年后,如今俨然已放弃了他手握的重权,日日藏身于深宫的歌舞声色中,自此再不过问朝政。
此刻,勤政殿深处,一面紫檀镶青白玉八仙屏风外,一个身穿海棠色烟罗宫装纱衣的女子正仔细照看着桌上那只熏炉。宫装女子高若流云的宫髻一丝不苟地挽起,单薄的衣裙却不见得齐楚,一角淡绯色镶金罗滚边的裹身亵衣若隐若现,在俯□之际,甚至露出了一截玲珑玉致的锁骨。
然而,即便在这样不大娴雅的衣着下,这女子也未显出半分娇媚风淫之态,反似莲出淤泥、且清且静。她小心翼翼地在龙首纹金的小香炉内放下几颗香木丸,就着炭火缓缓薰烤,须臾后,便见袅袅青烟从熏炉兽口里溢出,香气弥漫盈室,舒缓怡人、低回幽长。
片刻后,紫檀龙床的纱幔之下,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探了出来,缓缓地撩起两重纱幔,挂上玉牙帐勾。低垂的帷幔后,旋即露出一张将醒未醒的脸——那是一张俊美的男子脸庞,年纪约莫在二十许左右,温润如玉,风姿?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