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雪成烬
彼时,那个男子依旧青衣落落,沉静立在一旁,眉目静详,在夜风下淡淡清说,“安心去追寻去你的梦想吧。至于你养了多年的这些花草,待你走之后,为师自会为你仔细照看着……待灵纱想念为师之时,便回来看看它们,它们会同为师一起,永远留在这里等你。”
不知缘何,此时此刻,思忆起那些零散在时空里的只言片语,她的双眼竟有些微的酸胀……忆及往昔,突然便有种欲落泪的冲动。
再也……回不去了……师父……
那抹鹅黄色的薄衫在深冬夜风下瑟瑟飘摇,宛如一枚错过了凋零之季的枯叶,在风声里颤抖。黄衣少女却在花圃之中环抱住自己双肩,无声地蹲下了身子,宛如一只被主人遗忘在角落的小猫。
而此刻,在她身后的几十步之外,那个绯衣少女正倚门而立,与先知的目光微一相触,即又不着痕迹地相互移开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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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至屋外,气温便骤然降低了不少。尽管在柳千寒的法力之下,那些竹叶依然郁郁青青、四季滴翠,然而一行行碧竹在这寒冬的冷月光浸泡下,也都了无生气地低垂着腰。
封无痕白衣磊落,依然抱剑而立,然此刻在惨白的冷月光浸渍下,身形也略显得有些单薄,但挺拔秀颀的身形迎风挺立得笔直。他仿佛多次欲要开口,然而每次却都踌躇地抿住了嘴,仿佛不知第一句话该如何吐出。而卡索尔此刻只是背向他而立,面色沉着,不发一言。
良久后,仿佛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就听封无痕沉声问道:“你真的已决定了,无论如何,都要去夺得那枚修罗令?”
卡索尔闻言登时回眸冷笑,嘲讽道:“怎么,莫非封大将军以为我是在开玩笑不成?又或者,觉得小王不配让你拔剑?”
封无痕并未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双眼里反而流露出些许忧色,“即便你能胜过我、胜过永安城的所有人,又如何?你可知道,柳先生真正的实力……凭如今的你,根本无法想象!”
“嗬,真是未想到啊,帝都里赫赫有名的殿前大将军,竟对小王说出这番话,还真是令我捉摸不透呢!”就见卡索尔蓦地转过身来,那双妖瞳里勾起几分玩味的笑意,定定望住他:“口口声声都在为你的敌人着想,难道说——封将军您,想阵前倒戈不成?”不待封无痕答话,他便妖肆地大笑起来,“可惜啊可惜,我们区区西方蛮族,怕是招待不起帝都的殿前大将军这等人物。”
封无痕顿时面色一沉,再也克制不住心中怒意,忍不住厉叱道:“你非得用这种阴阳怪气的语气和我说话么!”
“呵……”便见卡索尔唇边冷笑更深,“莫非小王习惯用什么语气同人说话,还轮到封大将军您来置啄不成?”
“我为何要劝阻你去送死,你自己心里清楚!”封无痕蓦地踏上前一步,冷冷道,“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他的声音忽地有些颤抖,不由得低了下去,“也该为你母亲……”
“你闭嘴!”怎料,才听见这两个字,卡索尔竟倏地变了脸色,怒然打断了他,妖异的眸子里一瞬间绽射出某种灼人的光亮,宛如无间地狱里幽幽燃烧的溟火,“那个女人已经死去很久了!——关于此事,我想消息达通的封将军您,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封无痕握着剑柄的手此刻在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哑然道:“你、你果真是……这般无情吗?她,她可是你的——”
“情?”他一言未毕,卡索尔却又是一声冷笑、冷言打断了他,“一个在狼群里长大的狗杂种,懂得什么人情?”他仿佛在自问、又仿佛在自答,然而,那双奇特的眸子里一瞬而逝的惝恍迷离之色,却尽被封无痕看在了眼里。
“你……”封无痕终于摇头叹息,眼里有种无可奈何的惋惜之色,“你作践自己也便罢了,怎可这样侮辱……侮辱母亲!”一言罢,他的目光便是一黯:终究,还是忍不住,再度提及了她——多少年了,在封侍郎的府邸里,关于母亲的一切称谓,素来是被父亲与下人们讳莫如深的一个禁忌。
只是今日……未曾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后,他依然忘不了,昔年守在那个病弱垂死的女人床头的自己、心中那份刻骨的深切遗憾与怆痛——这么多年过去后,他依然无法将那个女人临死前那寂寥哀伤的眼神、虚弱却温柔的语气、以及……那憔悴枯槁的病容上,至死那一刻、永远弥漫着的依稀笑容——那是慈悲,是宽恕,是包容……
所以,直至今日,在他心里,都依然坚定地相信着:母亲,是他这一生以来,所遇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
“哈哈哈哈……”怎料卡索尔闻言,却是蓦地俯身大笑起来,竟似笑得喘不过气。待他笑毕后,方鄙薄地看着封无痕,冷冷嘲讽道:“原来你们这对愚蠢的父子,竟然还肯承认那个抛夫弃子的女人为妻、为母吗?”
面对他这番充满怨怼的指责,封无痕只是缓缓闭合了双眼,清隽的眉宇间似乎凝郁着某种沉痛之色。半晌后,只听他幽幽叹息道:“……我知道那些年,你与你弟弟流离在外,吃了很多苦……也难怪,你心里会有如此多的愤懑与不平了。”
“本王之事,轮不到你管,更不需要你来同情本
36、十三 星会(上) 。。。
王!”然而,面对他蓦然放缓的语气,卡索尔的面色却登时愈发铁青下去,冷然负手背转过身,再不看他一眼。
“卡索尔……”封无痕低低唤了一声,凝视着他清瘦的背影,轻叹道:“帝都里各路高手如云……三日后,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面对他这番好意的提醒,卡索尔却不领情,背影后透出一声凉薄的低嘲:“看来传言果真是信不过!——人都言,帝都封将军心性不羁、言行无忌,原来竟也像个女人般婆婆妈妈、喋喋不休!”
封无痕沉沉叹了口气,并没有反驳什么。良久后,才听他缓字道:“我只盼,你能够平安回到彝国,下次去她坟前祭拜的时候,替我问候一声……”
夜色无言,唯有凄冷的夜风呜咽吹过,仿佛在回应这位帝都殿前将军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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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37、十三 星会(下) 。。。
庐屋之内,禁凌叶此刻正扶着早已困倦不堪的弟弟回里屋休息,禁凌雪悄悄回眸望了冷汐昀一眼,却见那个清冷的女子只是站在轩窗前,目光幽幽望着窗外苍茫夜色,对他的视线浑若未觉,少年世子只得黯然随姐姐进屋。
禁凌叶无言地看着这一幕,只能暗自叹了口气。
待众人都去尽后,此刻庐屋的厅堂内,便只余下柳千寒与冷汐昀二人,无言静峙。
待屋内人声俱静后,才听柳千寒轻叹一口气,低声问道:“你已经与他结下了‘同生血契’吗?”清冷的语声里,竟仿佛透着一丝难察觉的叹息。
冷汐昀神色冰冷,目注窗外夜色,漠然道:“柳先生不愧先知之名,果真料事如神……不过,我与他之间的事,似乎与柳先生您,并无半点干系吧?”
柳千寒轻叹一声,视线也是望着窗外的夜空。月影婆娑,映照着他清俊的面容,竟是比天际那轮明月更要孤清落寞。
沉默了半晌后,柳千寒方再度开口,轻轻叹息:“汐昀,就算你心里怨恨我,我也不怪你……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凝望着大地与天空的分野,缓声道:“开阳,位在玉衡与摇光之间……或许你已不记得……在七千年前,你们三人之间,就已有很深的缘分羁绊了……但是……
“但是你们之间,注定,是相吸又互斥的……”他转过目光,深深看了冷汐昀一眼,眸色沉沉,语意深远,“回到我身边来吧,汐昀——所有寂寞与孤独的岁月,我都会陪伴你一起度过。”
他的声音沉缓低柔,一字一句,都似发自深心肺腑——那样的话语、那样的目光、那样的语气,仿佛一瞬间触中了她深藏于心底的某根柔软的弦丝,令冷汐昀的心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仿佛也是看懂了她内心的波澜,柳千寒沉色叹息道:“倘若……你选择继续与他在一起的话——你们迟早有一日,会相互伤害得痛不欲生、甚至同归于尽。”他的眼神沧桑而寂昧,仿佛真的只一眼间,便已看透、看尽了她与那位彝国的少年国主的一生。
然而,他这句话语却不觉中引发了冷汐昀埋藏在心底的那份隐约的不适。但见她秀眉微蹙,对他的言语再度生起一种自与他初见时起、便无法从心头挥抹去的抵触之感。她薄唇缓缓曳出一丝冷冽的笑弧:“呵,神通广大的柳先知啊——”
她缓缓回过头来,讥诮地看着他,“请您别再跟我谈什么宿命、什么因缘、什么注定!——那些虚无缥缈的轮回因果之说,我从未信过、也永远不会相信!您这些苦口婆心的‘良言劝诫’,还是留着向你的好徒弟说教吧!”
言毕,她深深吸了口气,便再不看他一眼,径自转过脸去,凝视着庐屋之外、此际背向她而立的那位少年王者——他此刻的情绪似乎也颇有些激动,仿佛正在与封无痕争执着什么。
冷汐昀淡漠地笑着,幽幽抛下最后的话语:“卡索尔殿下方才所言无错——即便这世间当真有所谓的宿命与因果,那么命运,也是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
“柳先生,请您好自为之。”她说罢向着柳千寒躬身一礼,即转身推开了庐屋的门——朝那个紫袍少年走去。
屋外,冷月如霜。一步迈出门槛,便犹似踏进了另一个冰冷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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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在卡索尔一行人离去之后,遥远的千里之外、这片苍华大陆的西极之地,某座高耸入云的山峰深处,在云海中若隐若现的灌木林内,两支黑曜石雕砌成的巨大石柱从地面上伸延出,支撑起一座十余丈宽的穹门。黑曜石柱冲天而上,直直支入云幕中,在飘动的山岚间,隐隐可见其上雕铸的古老的异族图腾。
这便是千百年来,武林中第一禁地、“非天神宫”的标志。
穹门之后,一条宽阔的大理石铺砌成的长阶沿山道蜿蜒而上,石阶两旁青松夹道,林木葳蕤,一座宏伟巍峨的宫殿的轮廓隐约浮凸在林木之后。
那座宫殿气势巍峨磅礴,建筑繁复精美,墙壁竟全是由大块珍贵的白晶石砌筑而成——在那些内中仿若有云岚飘散、晶莹而呈半透明状的白晶石壁上,雕饰着异族古老的图腾与花纹。城墙环抱成一个巨大的圆弧,里面所有建筑也均是呈圆形分布。
居中一座纯白色的宫殿顶部收束成一个锥形,其上浮雕着一尾盘绕于尖顶上、咬着自己尾巴的小蛇。
在这座圆锥形的建筑物内部,外面的光线仿佛被什么无形的结界隔绝住了一般,竟是一丝一毫都无法透入。
然而,在终年不见天光的大殿四壁的神龛里,却静卧着无数名贵的夜明珠,在黑暗里绽放着纯净的珠光。大殿正中央波光粼粼,横卧着一眼巨大的水池,池中注满了清水,在珠光照耀的暗夜中看去,宛如天际银河般璀璨。
大殿深处,罗幔层层低垂。透过那些白色的罗幔,依稀可以看见六道门,分自大殿的北、东、西三面各开出两扇,却不知各是通向何处。
一个身穿白袍的年轻祭司正俯首跪在大殿中央的水池前,手中端握着一面样式奇特而古老的圆镜,镜背后雕刻着繁复的纹扭,仿佛某种异族的神兽图腾。
在白袍祭司的身前,有两个人倨傲而立:一个身着金袍的赤发男子,与一个身着银袍的白发少女。
这二人身上都散发出一种宛如神祗般清贵脱俗的气质,令世间凡人不敢逼视。
金袍男子正垂目凝视着白袍祭司怀中那面圆镜,静默了许久后,冰冷的脸上渐渐浮起一缕微弱的笑意,低语道:“‘七星’……沉寂了七千年的七星,终于再度会聚了呵!
“看来,我们被囚禁在那座不见天日的城堡里、堕入黄泉河承受无间轮回之苦的族人们,终于将要获得永远的解脱了……重振我阿修罗族的契机,就要到来了啊!”
“是的,圣君大人。”白袍祭司将神镜呈托在怀中,俯低身去,以首顿地,恭敬地回禀道,“‘开阳’不日前已然回归星轨,重现于此世——‘七星’,业已于此夜会聚……被封印了七千年的命运之轮啊,终于要重新开始转动了!”
“妹妹,哥哥的使命和夙愿就将要实现了——怎么,你不为哥哥而感到开心么?”金袍男子突然转过脸,望向身侧一直缄口不语的少女,眉梢掠过一丝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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