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雪成烬





  封无痕不敢怠慢,即刻反手一剑撩出,长剑若龙,斜掠而下,迎上迟向秀的攻势。就见场中霎时间剑影横空,两柄长剑上流转出清光千丈,凌厉的剑气直直浸漫过整个比武场。
  而身为这次帖邀诸国高手台前比武的始作俑者、大胤天子澹台澈,此刻却只目注场中,但笑不语。
  
  剑发清啸,龙吟之声不绝,比武场中霎时一片光华乱舞,唯见剑影,不见人形。待那阵光华平复后,场地中央剑气仍旧纵横肆虐,浑成苍茫一片。
  依稀之间,众人仿佛看见,那抹青衣身影被最后一道凝聚成形的剑气逼退出数十步,方才拄剑站定。
  须臾后,即听一声清脆的锣鼓声震地而起,比武场外一名司礼官放声高喝道:“第一局,帝都封将军获胜!”
  
  待迟向秀被人扶下场后,就见北席上那个自入席起、便一直微低着头的中年人此刻蓦然离坐起身,徐行上前。但看那人身形颀长瘦削,走路之时外袍飘荡,似风来疏竹。他面朝封无痕,微作一揖,那极具气势的声音听来却透着三分沙哑:“华襄国韦鹰,在此向封将军讨教了!”
  华襄国的桓领学宫自创立以来,便以召集天下间贤才能人为旨,招纳了无数可委以重用之人。旗下设“天地玄黄”四宫——四宫之中,“天”主治国之道;“地”主农业工商;“玄”主礼乐诗书;而“黄宫”之中,身怀异能之士数目最多,其武力已然超越一个普通的万人军队,而这个自称韦鹰的人,无疑便是出自“黄宫”。
  此刻,卡索尔正悠然坐在台下,顾自斟酒缓饮,神色慵懒,意态闲散,仿若一个置身局外的看客。
  “封将军实力果真非凡,不愧是一剑击败了姬上朔的剑圣门徒。”一直在旁凝神观战的冷汐昀突然轻叹一声,微笑着道,“看这情况,今日这些竞者,只怕全都要落败而归了吧?”
  她言下虽似在赞佩封无痕,然而语意却分明指向卡索尔,劝告他知难而退。
  卡索尔如此敏锐之人,又怎会听不出她言下用意?却只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仍旧漫不经心地观看场中战况。
  “殿下,等会儿需要灵纱上场吗?”他身侧的黄衣少女留意着他眸光的变化,此刻轻声问询。
  然而,卡索尔只是淡淡一笑,铿地一声搁下酒杯:“不,我亲自上。”
  二人谈话之间,就听西席方向此刻蓦地响起一阵喧波喝彩声。众人定睛望去,便见渐渐散开的尘雾中,那个白衣男子卓然负剑而立,而那个身形修长似竹的男子此刻已负伤匍匐在地,双眉由于痛苦而拧蹙在一起。
  但听又是一声清脆的锣鼓声震地而起,司礼官朗声宣判道:“第二局,帝都封将军获胜!”
  冷汐昀眸光有意无意地向卡索尔瞥去,就见金发的西域王者从容一笑,蓦地自座中长身而起,双臂轻展,身形忽化紫蝶,御风翩然降至比武场地中央。
  他抖了抖衣炮,朝对面之人拱手笑道:“封将军,请赐教。”
  见此人终于登场,封无痕清隽的剑眉不由微微一动,平素不兴波澜的眸子里已有神光复杂地游动不定。
  “也是,一向恃高凌人的封大将军怎愿先出手?”卡索尔却是半点也不客气,眉梢一挑,冷冷讥诮道,“那就莫怪小王得罪了!”
  言未毕,他手腕一沉,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剑便倏然出现于他五指间。
  毫无前兆地,他迅雷般挺身而上,长剑裹挟着罡风疾刺封无痕心口!
  然而,封无痕却是一动也未动,只定定望住挺剑刺来的少年,眼底神光瞬息千变。
  便在帝都自胤天子而下、及至一众官员,无不为封无痕暗捏一把汗之际,就见在那长剑剑锋即将及体的一瞬,封无痕的身形略动了动,手中那柄祭雩剑连着剑鞘霍然挥下,封住了卡索尔那势若雷霆的一击,身子则犹若一朵白云般、借着这一剑之力向后飘退开数丈远。
  封无痕身形甫一落地,却骤觉背后劲风袭体而来。他未及多想,忙将头偏开两寸,就觉一截寒气逼人的剑刃自他耳际掠过,几缕乌发飘然坠落——这一招攻势来得猝不及防、令人无暇喘息,端的是凶险无比。
  然而,一击未中,那柄长剑的攻势却并未有分毫的缓滞。只闻一缕冷笑声自背后飘来,卡索尔手中长剑犹若灵蛇翔动,猝然直噬封无痕脑颅!
  场外诸人见状,无不面色大骇——倘若封无痕被这一剑斩中,那立时便是血溅五步的下场!这位彝国的年轻国主招招凶险狠辣,分明是欲致封无痕于死地。
  那长剑径直劈下,森凛杀意迫人而来,封无痕顿感背后寒毛根根竖起。
  千钧一发之际,他慌忙矮身躲过,向后趟地滚去——而同一瞬,他手中那柄带鞘长剑已斜削对方下盘。
  卡索尔自然识得利害,见状左足轻点,紫袍飞扬间,人已飘退开五丈之远。
  封无痕此刻却已然起身,依旧背对着卡索尔,寒风瑟瑟,吹鼓起他雪白的衣袍,看去竟是有种说不出的萧索凄凉。
  “真的是……一点都不顾及情分吗?”封无痕微微侧过脸,涩声问道。
  身后的卡索尔却只是冷笑不语,轻轻挥手掸去了衣上的微尘。
  “那么,动手吧!”一语出,封无痕登时决绝回身,凛然拔剑,脸上已隐去了方才的几许凄凉寂落。
  龙吟乍起,祭雩神剑猛然出鞘,雪亮的剑光如怒龙出渊一般席卷向卡索尔。
  拔剑——挥剑——斩杀……一切动作的完成,都只在一个电光石火间,延接得犹如行云流水般顺畅自然。卡索尔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那猛盛的剑光便已噬体而来!
  “叮——”清脆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响起,卡索尔倏地自迷梦中清醒,下意识望向手中的半截断剑,方回想起:适才生死攸关之际,自己已凭借本能截下了封无痕那势若雷霆的一击,然而手中的凡铁却禁受不住这一剑之威,被封无痕剑上那无与伦匹的劲力生生摧折为两段!
  那对妖异的眼瞳中刹那间掠过一丝骇色,紫袍飞扬间,卡索尔身形已急速向后退去。
  而封无痕挥剑直掠而来,速度竟生生比他快了半拍——眼见那一剑已然再度迫近卡索尔要害,台下诸人莫不暗暗凝神屏紧了呼吸。
  卡索尔心下大骇,额上已沁出点滴冷汗,抬眸看去,却见七步开外,封无痕仗剑而立,眸色冷冽如霜,正转首朝自己望来——
  那目光里透着一股超脱红尘、睥睨一切的傲然与不羁,仿佛视天地众生如无物。
  卡索尔又惊又怒,正待挥剑反击,封无痕已先一步挺剑蹂身刺来——
  “殿下!”生死顷俄之际,南边席上,古月灵纱蓦地失声惊呼,从座中长身而起,意欲拔剑——然而此时此刻,在如此遥远的距离里,她却已连拔剑的时间都不够!
  三寸、两寸、一寸……凌厉的剑气瞬间即已飙至卡索尔眉间,他此刻被逼退至比武台边缘,已再退无可退。
  然而此际,那个执剑者的目光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这个混血少年——恍惚之中,只觉他的容貌竟是从未有过的熟悉……
  他在那张闪过惊骇神色的脸上,依稀又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她用那双苍白枯瘦的手,紧握着他的小手,目光中写满了飘忽的忧伤,虚弱而断续地对他叮嘱:“无痕,请……好好照顾你那对弟弟啊……”
  彼时的他,才不过七岁稚龄,连拔出祭雩剑的力气都没有。但是,他却答应了她——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人许下诺言、也是他活了二十个年头以来,唯一一次如此郑重地付出自己的承诺。
  在母亲的床边,七岁的他一字一句、虔诚而肃重地对那个濒死的女人做出承诺:“放心,母亲……只要有我在,就绝不准任何人伤害他们!”
  往事如电光般划过心头,只在一个交睫之际,却令封无痕顿时如受雷亟,刹那自幻觉中惊醒过来,手中长剑猛然停滞,剑锋上的光芒瞬息殄灭。
  那一刻,不止场下诸人,连封无痕自己的脸上也写满了惊异之色——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手中那柄气势汹汹的长剑,竟会就这样生生凝顿在了虚空。虽然师父在授业之时便曾告诉过他,天玄门门下的剑都是可以随心运转、收放自如的,然而他心里却不相信,以为剑招只要发出了,便如逝水东流,再也收之不回。
  未想到……原来,剑,真的是顺从主人的心走。
  他额上渐渐沁出薄汗,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手中长剑——那剑尖,此时已然触到了卡索尔的眉心!
  他的手臂骤然发麻,顿了片刻后,方才缓缓撤回长剑……然而,未接踵,他余光便瞥见那紫袍少年英俊绝美的脸上陡然露出某种诡异说男θ荩?br />   封无痕心中一凛,暗生警觉,慌忙按剑疾退——然而,尚未等他动作,那金发王者便已欺身而上,以鬼魅般的速度一掌直轰向封无痕心口!
  这一掌来得太迅、太猛,也太令人猝不及防!
  仓促之下,封无痕慌忙挺剑格挡,然而衣袖甫触上那霸悍而绵柔的掌力,十指间即有鲜血渗涌而出,迅速濡湿了他手中那柄神剑。
  胸口蓦然吃了重重的一掌,封无痕急刹住脚,才不致令自己栽倒,然而白衣上刹那间便已绽开朵朵嫣红。
  见此情状,那负责击锣的司礼官似乎惊呆了,怔了片刻后,方见他讷讷地抬起手,敲响那面锣鼓。沉沉的铿然声响中,那司礼官高声宣布道:“第三局……彝国国主卡索尔获胜!”
  
  台下诸人尽皆震惊不已地望着比武场上、那临风傲然而立的新一任获胜者,发出嘈杂的议论声潮。
  喧哗的人声里,北靖国世子与姐姐安静地独坐于诸国来客中不起眼的 
 38、十四 风云际会(上) 。。。 
 
 
  一隅。但见他此刻轻轻蹙起了纤秀的眉,脸上写满了不悦之色,“姐姐,那位彝国国主……好卑鄙。”提起那位彝国的少年国主,他脑海里却不由闪过那抹明丽的绯色身影,心顿时便是一涩。
  禁凌叶闻言,连忙一扯弟弟的衣袖,小声叮嘱道:“阿雪,此回皇上帖邀各路高手、以武力竞夺修罗令一事,诸国执政者都未必尽信;何况关于那个‘得修罗令者可得天下’的传言,也未必尽然属实。所以今趟诸国派出的人,也未必都是国中绝顶的高手。你封大哥在前两次对决中一直有所保留自己真正的实力,那位彝国国主恐怕也正是因为猜到了这一点,才会决定亲自上场的。所以,阿雪……”
  她面色沉了沉,低声劝告着,“你在姐姐面前说话素来随意,以前便也罢了,可是眼下这地方人多耳杂,小心惹麻烦上身,我们只需留神看着便是了……”顿了顿,她又柔声补充了一句,“放心吧,傻弟弟——有柳先生在此,你封大哥不会有事的。”
  禁凌雪安静地点了点头,旋即又扯了扯她的衣袖,指着此刻正从北面一张席案后长身站起、徐步走向东方天子御案前的那个中年男子,脸上有种迷惘飘忽的神色,仿佛想起了什么,目光忽地变得有些奇特,喃喃问:“姐姐,那个人,好像是我们北靖国的?”
  禁凌叶闻言,连忙一把捂住他的嘴,轻轻点了点头,继而又盯着弟弟的眼睛,假装生气地警告道,“不准再说话了!”
  而此刻来至胤天子所坐的九龙御案前、那位年约五旬的北靖国官员,正是素为禁凌宏德重用的大将军赵晋已。此人一脸儒雅温文之相,怎生看去,都不像是个黩武之人。
  而他开口道出的第一句话,也恰恰验证了在座众人的想法。
  赵晋已面相温雅,然而说话之时脸皮却不见半分动容,仿佛是一张面糊黏贴起的假皮,生生粘在了脸上。
  就听他不疾不徐地缓声言道:“北靖国自问国力尚浅,并无意争夺修罗令。今趟鄙国国主派臣下前来,一是为了前次平野大战、鄙国未能及时派出援军之事,向皇上请罪——非是鄙国国主不愿,而是以北靖国当下之国力,实在无力出兵援助;二是……鄙国国主几个月前,曾无意间觅得传闻中被称为奇物的天山千玉璧,此玉玉质非凡、触手生温,置于席下,有强身辟邪之效,鄙国今日特献上此物,向皇上赔罪。”
  说话之间,他身后两名侍从已抬着一顶紫檀百宝嵌大箱上前,箱盖上填嵌入宝石、象牙、珊瑚及玉石诸类宝物,大箱四侧斑洒金纹,端的是宝相庄严、奢华无比。
  开盖之后,只见那箱内用红绒毡呈托着一块足有一人高的青绿色玉石,那玉石色泽苍翠欲滴,在寒冷的天气下,隐隐有寒烟萦绕、薄雾升腾。
  澹台澈只望了那玉一眼,便淡然笑道:“朕尝闻,北靖国国主素有藏玉之雅癖,这块天山奇玉怕便是他心中至宝了,朕倘若收下,岂非夺人心头所爱?”
  “皇上多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