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雪成烬
四眸无声对视,仿佛有众人听不见的千言万语静静地在空气里传达;二人闪烁的眸光,在冷冽的风雪中无言凝望。
风雪寂静。
卡索尔的目光瞥过这二人彼此凝望的视线,一霎间,有些微的刺痛感游走过他心底、袭漫过他重伤的每一寸筋络——在这倥偬颠簸的一生里,他从未真心爱过任何一个人……或许,也包括这个绯衣女子在内。然而,此时此刻,却有某种强烈的怨愤与不甘,侵蚀着他已然疲惫交加的心。
“殿下,不要——”在古月灵纱哽咽而颤抖的哀呼声里,就见那个身为彝国国主的少年,轻轻拂动了一下衣袖——
在这个不经意的动作之下,霎时,便见有万千星芒从他袖底迸发而出——那是大光明宫冠绝天下的暗器,“劫渡金针”。
针芒刺落虚空,犹若诸天星雨漫空洒下!
“不!”那一刻,某种穿裂脏腑的疼痛,攫获了冷汐昀那颗久已不起波澜的心。她再也忍耐不住,恸声脱口低呼,那天然淡漠的声音里已泛起了些微的哽咽。
……为什么呢?这个男子,只不过与文彬生着同一张脸而已……他不过只是继承了他的记忆而已。他与那个多情而温暖的少年,是那样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啊!
她只不过,才见了他仅仅两面而已……可是为何,此时此刻,他却给了她与在得知永远失去文彬的那一刻、同样无以复加的心痛呢?
柳千寒啊柳千寒……你究竟、是什么人?
还是,你就是我梦寐中,思念了千万个轮回的、那位白衣的吹箫人?
一颗久违的泪珠,无声地掠过她苍白的面颊。
然而,便在下一霎,满座诸人的目光便瞬息凝滞住,脸上均皆现出某种不可思议的巨大惊骇之色!
“阿雪!不要!”禁凌叶率先反应过来,思维还来不及运转,便几乎出于一种本能的意识,闪步跃上了
39、十四 风云际会(下) 。。。
比武台,欲去拦住那个冲动冒失的弟弟。
然而,已是不及——
就见那个素来痴懵的北靖国世子,此刻在万千人的目光下,挺身跪在柳千寒身前,展开了自己的双臂——那个动作,竟令人不由联想起,在遭敌人侵犯的危急关头里,张开翅膀护住自己幼仔的母鸡;或者,螳臂当车的螳螂……
面对着眼前那个魔魅般的对手,少年的眼神里藏有几分怯意,然而那双护住身后男子的臂膀却异常坚定,下唇紧抿如刃,脸上写满了某种宁死不屈的倔强。
此时此刻,在这沉重到令人窒息的静肃空气里,但听那个俊秀的少年从紧绷的唇缝间吐出坚定的话语,一字一句:“不许你伤害我的救命恩人!”
在禁凌雪说出这句话的一刻,远处那个绯衣少女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不可置信地凝望着这个瘦弱单薄的白衣世子——那是一种怎样的勇气啊?这个懵懂痴愚的孩子,竟是有着一颗连所谓的正常成年人都无法比拟的胆量与气魄!思及此处,冷汐昀双眸里不知流转过一种什么样的情绪,无言地咬紧了下唇。
胤天子此时正坐在九龙御案之后,怔怔看着这一幕,脸色已然阴沉到了极处。然而,碍于自己在这场比武开始之前,便曾立下约定:无论胜负结果如何,作为主办这场夺令大会的他,都不得插手干涉赛事。而此前,他亦并没有用“禁止暗器、毒药”等明令规范约束比斗诸人——没有规定这些条项,非是他没有想到,而是,他原本信心满溢,以为有柳千寒在,必可技压诸人、为他保全修罗令。怎料……
“傻子,滚开!”此刻开口怒然呵斥的,正是彝国那位素来作风狠辣、雷厉风行的少年国主,卡索尔。一道锐利的精光从他眸中透出,直剜在北靖国世子脸上——从第一次见到这个入质帝都的世子起,他便莫名地对这个痴愚少年心生烦恶。不仅因为他是北靖国的世子、将来要与自己争霸天下之人;更是因为,这个傻子对冷汐昀那种暧昧不明的态度,让他心中着实恼火!
“再不滚开,我就——”此刻,卡索尔消失的功力正在一点点恢复。他抬起自己的右掌,真气在他掌中缓缓凝聚——虽然此刻,他的功力仅仅恢复了三成,但只凭这三成的力量,要想轰死眼前这个武力低微的傻世子,已是绰绰有余!
“要了你的命!”唇间狠狠吐出这句话之际,但见卡索尔袍袖鼓涌,有无边真气自他袖底厉溅而出!
台下诸人的心一瞬间都提到了嗓子眼。封无痕心下自是忧急万分,欲去援救,无奈此刻身负重伤,身形才刚站起,便被身旁的父亲强行按回了座椅上。
然而此际,他再也顾不得父亲的反对了!
就见在千钧一发的关头,这位天玄门此代最为出色的传人、白衣的少年剑客霍然震桌而起,身形如箭般向着比武场地中央掠去。
然而,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砰——!”便在生死顷俄之际,虚空中突有风雷之声怒响。随即,某种浓烈刺激的火药气味在比武场中央渐渐弥漫开。
众人面色俱皆一变!
猝不及防之下,卡索尔被迫掣回掌力,缓缓抬起手,拭去自己左颊那道血渍。继而惊怒地转过头,朝着某个方向望去——
就见那个绯衣少女,此刻正静静立在南面的席案后,手中持着一柄乌黑的金属物体,有些类似中陆人用的弩,却更为短小精悍。
那是……来自朱曜纪二十八世纪,苏什弥亚联邦制造的——阿诺德“双鹰”型手枪!
40
40、十五 殊途(上) 。。。
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沫,在那道血淋淋的伤口上肆虐奔腾。
在距此七千年后、由苏什弥亚联邦研发的这种名为阿诺德“双鹰”型的手枪及A5弹药,那是被世界首席枪弹学者喻为“世界级极品”的枪弹。
卡索尔下意识地抬手拭去了自己颊边的血迹,旋即惊疑不定地抬起双眸,凝望着那个站在远处的绯衣少女——那个少女手中正紧紧擎着一柄样式奇特的金属武器,双手稳定地扣紧了机簧,凛然无惧地与他对峙……那种冷冽而决绝的目光,仿佛在无声昭示着:只若自己再有进一步举动,便要一击致他于死地!
卡索尔眸光微微一变,旋即垂眸黯然苦笑起来:汐昀啊汐昀,连你,也要背叛我了么?原来,即便是跟我结下同生血契的人,也是这样信不过啊……
……汐昀,你究竟,是为了谁?
沉默的静窒之中,白茫茫的飞雪漫漫浸洒了他一身一脸。但见这个雄踞西域的霸主,此时却突然在风雪里仰天长笑起来——笑得那样狂妄、那样凄苦,每一次大笑,都有怵目的鲜血沿着他唇角滑落。
然而绯衣少女依旧紧咬着薄唇,冷冷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甚至连握枪的手,都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许久许久后,待这位彝国国君狂肆的大笑声终于逐渐平复后,就见九龙御案后的胤天子面色阴沉地绷紧了唇,迎着司礼官问询的目光,澹台澈冷然拍案,一锤定音:“这一局,彝国国主卡索尔胜!”
一言罢,不待司礼官敲响那面决判胜负的锣鼓,他便一抖袍袖,传令道:“摆驾回宫!”
“恭送皇上回宫!”身后的一众侍卫、内官闻令,连忙齐声应和道。
“传原御医,吩咐他留国师在宫中好生歇养几日——这几日里,好好为国师疗伤。”从座中长身而起之际,帝王突然回首,对着禁军统领裴仇低声叮嘱。
“是。”那名禁军统领当即低首恭声应道。
一对对龙旌凤翣、雉羽宫扇罗列架起,一把曲柄九龙金黄伞高擎在澹台澈头顶。就听天仪台上文武百官、诸国来使尽皆俯首叩拜,山呼道:“恭送皇上回宫!愿吾皇福寿康宁,万岁万万岁!”
然而,待人声去尽后,唯有停留在比武台上的几人,仍旧迟迟未曾俯首恭送胤天子回宫。
此刻的卡索尔神色有些萧寂地闭上了双眼,从那张平静而冰冷的脸上,看不清这位身为一国之主的少年内心的思绪;大胤国师柳千寒凝望着头顶云舞雪飘的苍穹,一脸若有所思之色;古月灵纱望了眼师父、又望了眼卡索尔,黯然低下了头;北靖国世子禁凌雪怔怔凝视着此刻手持枪械的冷汐昀——那个再度救了自己一命的、自己苦心痴恋的少女;而禁凌叶则看着弟弟,双颊边不知不觉滑落两行清泪……
待胤天子的身影已消失在天仪台冗长的玉石阶梯尽头,才听那面锤定胜负的锣鼓被再度敲响,司礼官宣布道:“第四局……彝国国主卡索尔获胜!”雄浑的声音却已再不复先前的响亮,显露出一丝黯然与萧条。
那枚象征着天命所归、为诸方觊觎的修罗令,此刻被一方镶金锦帛呈托着,司礼官缓步行向这位彝国少年国主身前,将之奉入那个最终得胜者的双掌中。
待诸国使臣与帝都官员逐一离去之后,方才人声鼎沸的天仪台上,唯只剩下寥寥几人,关切地凝望着仍逗留在比武台上的五人。
“殿下,我们该走了。”出声打破沉默的人,是那个身形清窈的黄衣少女,她走上前,轻轻扶住在适才两场比试中已身受重创的卡索尔,柔声劝慰道。
卡索尔没有答话,只是沉沉地点了一下头。随即便在古月灵纱的搀扶下,缓步来至冷汐昀面前。
细碎雪花缤纷飘落在那个绯衣少女的长发间,浸染得她满头霜华。她此刻仿佛一具冰雕人偶一般,脸上未见丝毫神情变化,四肢僵冷如冰雪,却依然维持着那个持枪的姿势,沉静不动。
直至卡索尔走到她身前,她依然未松开那柄被紧紧擎在自己掌心的杀人器械半分。
然而,卡索尔只是轻轻抬起手,为她掸去了乌发间的几枚雪花。随即,他做了一个令众人尽皆震惊不已的动作——
他轻轻将那个方才差些便致自己于死地的少女,揽入了怀中——此时此刻,他的动作,是那样的轻、那样的缓,甚至浸透着几许温柔。
他轻叹一口气,在少女耳旁声音沙哑地吐出几字:“汐昀,我们回家吧。”
“家?”冷汐昀喃喃脱口,仿佛一时间尚未从梦寐中苏醒过来。
“回彝国、回泰息翡……走吧。”冷汐昀感觉到那个金发少年的手有些颤抖地揽紧了她的双肩——这次夺令大会的最终得胜者、修罗令的持有者——这位西域第一霸主,此时握着她的手,徐步向台下行去。
封无痕怔怔看着这个同母异父的兄弟从自己眼前离开,却只是不发一言地缓缓握紧了那柄祭雩剑,目光复杂地变幻着——
卡索尔……你,好自为之吧!
禁凌雪仿佛直至此时方缓过神来,从地上站起身,凝望着那个绯衣少女良久,数度张了张口,仿佛待要说些什么感激的话语,然而终究只是轻轻抿住了下唇。
与卡索尔并肩转过身之际,绯衣少女的余光不经意地瞥向这位白衣世子,仿佛一瞬间从他闪烁的目光下懂得了他的意思,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向着这位北靖国的世子微微颔首致意。
那一刹,在她那样平静至近乎淡漠的目光下,白衣世子双颊仍是不经意地升起了两脉绯霞。
绯衣少女的目光却已移过他,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此刻立于他身后的那位青衣男子。青衣的先知也看了她一眼,沉静的目光中似有涟漪微颤,宛如极北溟海冰封之前、被秋风吹拂起的最后一缕褶纹,即又不着痕迹地隐去。仿佛那千尺寒渊,自此冻结。
然而,冷汐昀却是微微一笑,笑容里浸渍着一丝涩意。旋即便迈开足步,与卡索尔并行离去。
“姐姐……”白衣的世子凝望着那抹绯影消失在无垠的雪色中,他迎着风雪仰起脸,仿佛在极力凝干蕴在眼底的泪光,“我还会……再见到她吗?”
然而,禁凌叶没有答话,只是默默俯□去,无言地抱紧了这个唯一的弟弟、这个世上她最关爱的人。
“公主。”便在两姐弟无声静拥之际,却听一声恭谦的呼唤从背后传来。
禁凌叶登时转过脸去,只见赵晋已正俯首上前,朝这位北靖国的公主行礼道:“公主,多年未见了……不知公主是否还记得老臣?”
“好多年未见了,赵大人。”禁凌叶颔首有礼地一笑,继而缓缓叹息道,“叶儿怎会忘记赵老将军呢?想当年……在叶儿未足七岁时,赵大人还曾抱过我和阿雪呢……”
“世事如流啊……”听公主谈忆起往昔,这位北靖国最忠心的老臣眼里不禁掠过一丝黯然和惭愧。随即轻叹道:“胤天子既已应允让世子平安归国,而老臣与帝都官员辞别后,这几日内也将要返回我国都天虞——不如,便允老臣护送公主与世子一程,可否?”
禁凌叶沉吟了片刻,终于嫣然点头笑道:“如此,便有劳赵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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