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雪成烬
使。
是的,卡索尔身旁那黄衣少女,虽明是他的臣下及亲信,然而从二人言谈举止间无不流露出的暧昧态度看来,二人绝非纯粹的君臣关系那么简单。那少女似乎通晓各种邪门异术,想来深夜潜入帝都驿馆,易容成自己的样子、去重创禁凌世子,于她而言,也绝非难事……呵,好一对居心叵测的君臣!
若那少年世子当真有何万一,她必是无论如何再不可能与卡索尔履行那个约定的——哪怕,在这个时空里,她早已与他缔结下同生血契,自此在此世间福祸与共、生死相连。但……心中掠过那个白衣少年世子的身影,便伴随着一阵隐约的、迟钝的痛意。
在前往彝国国都泰息翡的旅程中,她曾卸下卡索尔给自己买的金玉首饰,私下打赏了一家客栈的小二,从而探听到来自坊间“北靖国华翎公主远赴海外寻药平安归来、世子禁凌雪已无恙”的小道消息后,她方略略松下了心。
这一路上,她始终对卡索尔保持着警惕的戒备——对于她态度的转变,卡索尔如此敏锐洞达之人,又怎会无所觉察?
然而,一路上,后者也只是心照不宣地沉默着——尽管彼此都早已心如明镜,然而却是谁都无意挑破那一层伪饰。
彝国的王城与中陆地区不同,宫殿以彩色石灰石建造,顶部呈一圆弧状收束为尖锥形,大门以整块的尖晶石打磨而成,上面暗雕着繁复的图案,带有浓厚的西域风情,气势恢宏而华美。
整个国境横跨萨安、希斯内、孟帕拉萨三大高原,有三分之一的地域坐落在沙漠中,一直连绵至东方的毗渊山脉。越过毗渊山脉便是平野地区,而由平野再向东,便是直属胤室管辖的范围了。
更漏里的流沙簌簌滑落,此刻已过了子时。
绯衣女子依旧静默地坐在妆镜前,缓缓梳理着自己的长发,身体如一具亘古寂静的冰玉雕塑。
今日刚返王都,卡索尔便将她安顿在这座四处栽种满了玫瑰的寐园中。
玫瑰,是西方国家独有的花草。越过罗泊尔沙漠,进入彝国境内,便再也看不到属于中陆的花草了。这里的一土一木,都透着浓郁的西域风情。
罗泊尔沙漠,她与那个人分离的地方……失神间,只觉指巅传来一阵刺痛,竟是被银制的梳子生生刺出了血来。
绯衣女子秀眉微颦,目光有些失神地凝望着窗外——此际窗外树影摇曳,月光透入镀金的窗格内,显得斑驳而迷离。
“为何摈退了所有下人?”思绪惝恍间,但听得一阵飘忽的足声缓缓行近。她握着梳子的手臂微微一颤,口唇翕动了一下,仿佛待要说些什么,终究却只是轻轻抿住了唇。
金发的少年王者在身后轻轻将她拥住,轻嗅着她乌发间的幽香,语声低沉而柔和:“已经两个月了,你还打算再这样沉默下去多久?”
冷汐昀没有答话,只是淡淡侧开了脸去。
卡索尔一手捧过她的脸颊,那双一蓝一黑的深邃眸子静静凝视她,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是为了那个痴愚的北靖国世子么?”
冷汐昀终于不再回避他的目光,但见她轻轻垂下了双眼,眸色平静而淡漠,淡淡答道:“我相信你做任何事,总有你自己的理由——既然事情都已成定局,那么,我除了祈祷他安然无恙外,怪责你,又能补救些什么呢?”
“看来过了这么久,你总算是想通了啊。”卡索尔低声轻笑,右掌轻轻托住她的下巴,瞳眸深处勾起一丝暧昧,“你果然是个聪明的女人。”
“您也是个聪明的王。”冷汐昀唇角微勾,略含一丝揶揄地望住他,“既然您不否定自己是个聪明的王,那么您就该知道,我究竟想要什么。”
听得此言,卡索尔眸底柔情尽退,眼神瞬地冷了下去。他淡淡松开她的脸,径自站起身来,整了整自己的衣袍,语声淡漠,“我刚回宫,便已派遣出三千名精英勇士,去往罗泊尔沙漠,为你寻找你描述中的‘那个地方’……”
“但是汐昀——”他蓦然回过身,凝视着绯衣女子,眸子里似乎有某种灼人的光亮在闪烁,“可否告诉我,你的理由——”
他半跪□,霍地紧紧拥她入怀,让她的心口紧紧贴着自己的心口,仿佛在试图用彼此密合的心跳声探测她的真实心意。少年王者的声音沉而缓:“告诉我理由……”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强调:“——你是我的女人,汐昀。”
冷汐昀纤瘦的身子在他怀中微微一震,心跳声竟似再也无法平复,在他双臂的钳制下激烈如鼓。
“卡索尔……”良久后,她终于从他怀中用力挣脱出身子,同样跪□去,凝视着他的眼瞳,喃喃,“我们只是为了各自的目的……以及孤独,而彼此拥抱的——不是么?”
“是啊……”沉默了许久,卡索尔唇角忽地掠过一抹自嘲的笑容。他捉住冷汐昀的手指,呵护在掌心,一根根吻舐,语音低哑,“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只是这样,而已。”
说话间,他已横抱起绯衣女子的身体,一手撩开雪白的纱幔,将她横放于床上。
冷汐昀没有任何反抗,任凭自己身陷在温软的层层锦衾间、任由他炽热的手掌轻轻拽下自己菲薄的罗衫,摩挲着她冰冷的肌肤。
那光洁如玉的胴体,此际却有某种冷香在幽幽绽开,缕缕沁骨。
那寒凉的冷香,在金发少年的唇舌下静静潜游。
她的每一寸肌肤,仿佛第一缕春风拂过雪原之际,杉树巅那一粒莹白晶莹的雪,而嫣红的蓓蕾妖艳地绽于其上——雪杉枝头的一脉绯红。唇瓣绽动,那融化于她清冷面容上的层层姿艳斑驳。然而层层斑斓下的眼波却是那样的妩媚明澈,仿佛一片不染片翳的……云。
一种从未有过的爱欲在他四肢百骸间静静地游走。此刻铺天漫地,映入他眼中的,皆是那一抹绯红,恣肆地绽放与燃烧,吟唱着世间最销魂的音韵。
红罗昏帐中暗香浮动,绯红的衣衫在鸾凤锦被中如花般盛放,承托着两具玉石般雪白的胴体……女子轻轻舒开双臂,将他紧紧拥入怀里,蜷曲的长发宛若海藻般缠绕着他。她光洁的身体在他身下犹如一只离群的小羊羔般不断战栗着,仿佛即便在这样的欲火煎熬中,她依然感觉到冷。
金发的王者将她的耳垂含在唇间,轻轻吻吮着,唇舌间带着某种躁动与怜惜。
当他缓缓进入的时候,他听见身下女子的喘息声渐渐急促。明昧的烛光下,她双颊绯红,凄幻娇媚到了极致——仿佛涂染了胭脂、又像是服用过砒霜……
那一刻,卡索尔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在云海中摇荡着,周围是大片白茫茫的烟雾,轻柔地承托着他,仿佛永远落不到实处……
他攀着少女蜷曲而柔滑的长发,身体一波一波地冲袭着那片温柔的海,只想在这片深不见底的云海中永远沉沦、沉沦……直至万劫不复……
红烛即将燃尽,更漏声与烛泪坠落的滴答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单调地交错回响着,发出空洞的回音。
金发少年终于疲惫地瘫软在女子怀间。女子伸出手臂,让他的肩胛紧紧烫贴在自己柔软的胸脯上——这个动作仿佛渗透着母性的关怀,又仿佛仅仅是为了从他身上汲取更多温暖……
不知什么时候,她的发与他的发绞缠在了一起,宛如一匹黑绸间纷披层叠地钤满了金黄色的麦浪,融合得恍若一体,竟是再也分不出彼此。
然而那个时候,他突然听见身下女子轻轻叹了口气,在他耳畔喃喃唤出一个名字——
文彬。
这个清隽的名字在他的记忆中渐渐变得熟悉,宛若一道挥抹不去的烙印般铭刻在了他的心里。
然而他终究未说什么,只是更紧地抱住了这个与他同命相连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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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晨,当第一束曦光穿透彩色玻璃、投照入室内时,卡索尔已系好衣带,离开了床榻。
他俯□,在仿佛尚自沉睡的女子额心轻轻印下一吻,低声:“晚安,睡美人。”
然而,随着他话音落,身下女子突然口唇翕动,轻声道:“你留我在身边,究竟想让我为你做什么——我的王?”
卡索尔微微一怔,但见那个女子已缓缓睁开双眼,望着他的目光清冽明亮:“殿下,我想以您性格,应该不会留一个对于您而言,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女人在身旁吧?——不管为了任何理由,是吗?”
卡索尔眼神微微一变,“那么,你希望为我做什么呢?”
“我希望能对您有用,殿下。”回答他的,是一句轻而坚决的话语。
卡索尔冷锐的双眸微微合起,继而缓缓睁开,英俊的脸庞上终于逐渐散开了一痕笑纹。他略略俯□,亲吻她纤细的手腕:“既然你如此急迫……那么,等我处理完今日的政务后,你来马场找我——由我亲自教你骑射……”他轻轻抚摸着她右手掌心里的茧子,微笑道,“倘若我没有猜错的话——箭,应该是最适合你的武器,是吗?”
冷汐昀微笑着颔首,旋即挑眉道:“为了任务?”
“是的,为了任务。”卡索尔眸光微动,“我有幸知道,那日你打伤我的那种奇异兵器,叫什么名字吗?”
冷汐昀登时会意道:“莫非,殿下希望将它仿制出来?”
“是。如果我彝国也能够拥有那样的武器——”卡索尔双眸微微眯起,一蓝一黑的眼瞳深处,仿佛有暗夜的火在幽幽燃烧,“那么,我彝国必将获得足以倾覆整个天下的力量!”
冷汐昀心神微震,仿佛为他话音里的那种霸气与威严所震慑。然而,她缄默良久后,终于只是摇头叹息道:“不可能的……这个时代的科技与技术还远远不够,绝无法制造出七千年后的阿诺德“双鹰”型手枪。”
卡索尔听言,脸色倏地降却了温度:“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只要你告诉我它的制作方法,我便可以派人将它研制出来——”
“殿下,请您莫要逼我。”冷汐昀无奈地叹了口气,合上双眸道,“历史,绝非人力所能篡改。况且,我只是那种武器的使用者,并不清楚它的详细制作流程。”
她一言落,卡索尔瞬时沉默了下去,脸上神色阴晴变幻,不知究竟在想着什么。良久,他忽地俯低身,凝视着少女的眼瞳,目光幽幽闪动:“汐昀,你是来自距此时代七千年后的人,是吗?”
仿佛依稀猜测到他问出这句话的意图,冷汐昀的身子微微一颤。
果然,就听他坚定、而诚恳地一字字问道:“那么,汐昀,你可否告诉我——
“十年之后,主宰这个天下之人,究竟是谁?“
时空似乎在一瞬间冻结住,唯有他这句凌厉而充满霸气的话语,在静滞的时空里久久回荡——在仿佛一刹那、又仿若一万年的时光里,扩散出一圈圈空洞冗长的回音。
咫尺外的那个男子的眸光犀利而冷酷。这个素来刚毅坚强的女战士此刻紧咬住自己的下唇,竟是久久再无法回应他的话语。
在卡索尔迫人的目光注视下,她轻轻垂下了眼睑——长睫如扇,在她眼部投下两弧浓密暗影。
良久后,仿佛终于会解了她未敢开口言说的那个答案,卡索尔蓦地仰天长笑起来。那笑声桀骜不驯,依稀间透着某种悖逆天意的萧狂之气。
“又如何?我的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你是来自七千年后之人,上天既然将你带来我的身边,便是给我逆转天命的机会——
“天意算什么!宿命又算什么!我命由我,由不得这天!”
听着他这番狂傲叛逆的话,冷汐昀涩然一笑,那隐秘的目光中却透着某种赞羡之意。须臾后,就听她亦轻声、一字一句应道:“既是如此——那么,我助你。”
我命由我不由天。那是在那个青衣男子的庐舍里时,卡索尔便曾说过的话——也许,那一刻的她,便已被这个少年王者眼中那份疏狂不驯之气触动了心弦吧?
是的,在这个时空里,唯有他,是与她形影相随、命运与共之人。她是他的从者;而他,是她自己所选择的、唯一的同伴。所以,身在这个时空里的每一日、每一刻,她都定会辅佐他走到最后一步——只要,他能够替她阻止,那场未知名的“浩劫”的来临。
无论……二人是否终将被时代的滚滚洪流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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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60、十 玫瑰宴(中) 。。。
西域的黄昏,风尘凛冽,沙浪呼啸。夕阳正缓缓褪尽了最后一丝余温。马场上所有的马匹都已牵去喂饲了,只余下一男一女两位少年,在森然罗列的垛靶前,持弓而立。
凛冽的疾风破空之声中,一枚羽箭“砰”一声扎入了百步之外的垛靶,箭上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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