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雪成烬
在抬起头的一瞬间,女孩的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落在他的脸上,那双犹若晨星般的紫眸里,仿佛含了一抹温暖而恬静的笑容。
便在他心中惊疑不定之际,却听得重重帷幕后、教主的声音在大殿深处响起,沉声宣布道:“从今日起,她,便是我大光明宫的火曜使!”
教主一言方落,就见底下万千身穿黑白双色衣袍的教众们一齐伏拜在地,叩首山呼道:“清净、光明、大力、智慧!明尊庇佑,愿教主福及四海,威加八荒,举德齐天!”
那时的他,尚不知道——甚至直至今日,他依然想不通:当日,这个神秘的女孩究竟用了何种方式,竟能博得那个身为西域幕后主人的光明教主的信任,甚至将教中自上一代火曜使辞世后、一直空缺至今的职衔,赐给了这个年仅十一岁的女孩!
那日散会后,他也跟随教中弟子们,不动声色地依序退离大殿。
然而,在返回住处的路上,他陡然被一个清凌凌的声音从身后叫住。
他迟疑了一刻,缓缓回过头来,目光里带着审视般的神色、落在她脸上,那双一蓝一黑的眸子深处闪烁着某种极深的质问光芒。
然而,那个俏丽的女孩却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防备
62、十一 往事(上) 。。。
与猜疑般,依旧笑靥嫣然,将那双温软的小小柔荑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声音清润如水:“卡索尔,谢谢你。”
他微微一愣,还未及应答,便见那个女孩已松开了他的手,拍着胸脯,自我介绍着,神色天真而灵动:“我叫古月灵纱。我们……以后可以成为朋友吗?”
他眸光微微闪烁,一时间没有答话。
……世事如流,造化悠悠。那以后,又是多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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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63、十一 往事(中) 。。。
古月灵纱离去之后,冷汐昀不经意地回眸,望了一眼卡索尔的脸色,仿佛洞悉了什么般,微微一笑,问道:“殿下,你在怀疑她么?”
“怀疑?”卡索尔自语般喃喃着这两个字,神色显得有些飘忽。半晌后,他忽地解嘲般一笑,“我早已忘记什么叫作‘怀疑’了。”
冷汐昀闻言只是淡淡一笑,眼眸深处波光流韵,不知转过了什么样的心念。但见她无意识一般抬起手,轻轻按住自己发髻上那支玫瑰,缓缓转动,仿佛待要将它摘下。
然而,卡索尔却霍地抬起脸,有些失神地阻止了她,“不必拿下——就戴着。”
“说到底,你终究还是不忍怀疑她。”冷汐昀似是挖苦般地笑了一下,旋而神色悠然地放下了手——仿佛方才那个动作,不过是为了试探他一般。
“……”那双妖瞳中神光漾动,又是半晌后,他忽地摇头道,“不,你不会明白,我……”
他仿佛待要言说什么,然而却不知为何,猝然蹲□、有些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你怎么了?”冷汐昀见状,顿时脱口低呼,奔上前去扶起了他,再也顾不得计较方才的问题。
此际,卡索尔正蜷伏在地上,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头,紧咬的牙关磕碰出尖利而刺耳的音节,令闻者忍不住心生战栗。他金色的长发转瞬间便沁满了汗水,黏粘在自己颊边,却掩盖不住长发下、那忽青忽紫的面色。
“殿下,”冷汐昀大惊之下,清凌的声音也禁不住泛起了一丝颤抖。她缓缓蹲□,双手扶着卡索尔肩膀,轻声问询,“是不是方才的毒……”
“不……不……”卡索尔紧咬着牙关、发出颤抖的音节。冷汐昀情急之下,抬手一探他的额头——触手之处,一时间犹如火灼般的滚烫;然而下一瞬,便又如堕入冰狱般的寒凉刺骨!
“这、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是那毒……”冷汐昀惊讶地脱口。
却听卡索尔虚弱地摇头道,“不,不是……这种毒,已经纠缠我很多年了……”
“汐昀,解药……”挣扎了片刻,他似乎已然有些神志不清,虚弱地将颤抖的手缓缓移向了自己胸口的衣襟——然而,手才刚抬起,便又无力地垂落了下去。
“该死,是未明散的作用吗?怎么……寒魄精的毒会提前发作了呢?”卡索尔自语般喃喃着,冷汐昀见状,立即将手探入他衣内,很快便由内摸索到一只小小的瓷瓶。她将瓶塞子拨开,从中倾倒出一粒纯白似雪的药丸——那药丸温度微凉,在她掌心里莹光流转,色泽犹如雪花般白净、又宛若琉璃般润泽,依稀飘溢着淡淡的馨芳。
她迫不及待地将那粒药丸递了过去:“是这个吗?快吞下……”
被那种厉烈的毒药侵蚀得神智迷乱的王者下意识地接过,然而,那粒药丸冰冷的温度似乎唤醒了他某段熟稔的记忆,令他茫昧的目光骤然一清,眸子里闪烁出某种奇特的、深刻入骨的畏惧光芒。
他眸中神采陡然一亮,似乎有寒火在幽幽跃动。须臾的沉默后,但见他手指蓦地一错,将那枚药丸在指间碾得粉碎,甚至将那个盛放药丸的瓷瓶劈手夺过,远远掷了出去!
“你做什么?”冷汐昀脱口惊呼,便要起身去捡,却听身后的卡索尔冷冷喝住了她,“站住!”
作为统御西域的一代雄主,卡索尔虽然一贯暴戾嗜杀,然而对待女人素来是谦谦温和的君子风范,还从未用如此严厉粗鲁的语气同她说过话。冷汐昀心头骤地一沉,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缓缓回过头来,怔怔地望着他,轻声问道:“那药丸……其实并非解药,而是毒药,是么?”
“你很聪明啊……汐昀。”卡索尔挣扎着抬起头来,幽幽夜色下,他的脸上已褪尽了血色,嘴唇泛起微漠的白霜。仿佛自嘲一般,但见他垂眸苦笑:“上回毒瘾发作之时,我忍住了。所以这一次……我应该……也能克制住的。”
冷汐昀忍不住惊讶地问:“这种毒……灵纱知道吗?她不是精通幻术吗,难道……连她也无法医治好你?”
“呵呵,那个女人啊……”听见她这番问话,卡索尔顿时气息奄弱地狂笑起来,“这些寒魄精,不正是教主交给她,命她每月监视我服下的吗?”
冷汐昀听言面色一变,默默咬紧了唇不语。
但见他随即又有些困惑般地摇了摇头:“但是这次怎么……怎么毒性发作,会提早了半个月呢?莫非……莫非是未明散的效用,还是……还是我上次没有依时服用,因此发作更频密了?”
“上次?”冷汐昀眸光闪动,仿佛在回忆着什么,忽地【炫】恍【书】然【网】道,“上次——十五之夜,在回泰息翡的旅途上,你带我去镇上买东西,然后你却不见了,只留下一张字条、叫我翌日转告灵纱,说我一整晚都跟你在一起,莫非那时……”
“是啊,那晚,我……”卡索尔痛苦地埋首于自己的双掌间,喘息着喃喃,“我现在这副样子,很像个魔鬼,是么?”
所以,你不想让我看到吗?冷汐昀默默在心底反问出他未曾出口的那后半句话,一股莫名的酸涩从她内心深处泛起——那种感觉是那样的熟稔,犹如来自另一个自己……
冷汐昀怔怔看着他仿佛蓦然瘦削下去的脸庞、与那忽青忽紫的憔悴面色,忽地轻轻叹息着、向他伸出了自己的双臂,“殿下,我在你身边……”
此刻的金发王者仿佛一个顺从的孩子一般、无力地埋首在她怀间,身子瑟瑟颤抖。仿佛压抑了很久,才从唇间吐出清晰而低沉的声音:“汐昀,叫我……卡索尔。”
“卡索尔……”张大唇形,再轻轻从齿缝间呵出一口气……在西域,这个无人不知、如雷贯耳的名字,听来却仿佛诉说着内心秘密的音符。
冷汐昀轻唤着这位少年君主的名字,无声地叹了口气,在料峭的夜风下,她默默拥紧了这个不住战栗的少年。
然而,此刻的她目光却是清冽的,内里看不见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她遥望着头顶那一痕残缺的冷月,不知在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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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卡索尔直至子夜时分方才沉沉睡去。冷汐昀没有唤来宫人,生怕惊吵到他,便将他背负在自己双肩,径直朝寐园方向行去。
从前在特种兵培训部队的锻炼给予了她强悍的体魄,即便背着这样一个成年男子行走这样漫长的一段路程,她依然未觉太过疲累。
此刻的寐园里没有一个宫女,冷汐昀对值班的侍卫们摇了摇头,指了指伏在她肩上的金发王者,示意他们噤声。
那些侍卫们登时会意,右拳平胸,无声地行了一个礼,旋即退列至两旁,护送二人走入寝宫。
大门关阖后,一众侍卫即退至门外。
冷汐昀在大殿深处的鎏金软榻前停下脚步,将卡索尔放下,旋又扯过锦被,覆上他的身体,轻轻拉严。
做完这一切动作后,冷汐昀不经意地抬眸,望了一眼窗外那墨色深浓的夜穹——今晚的月色很淡,繁星却点点散布于穹宇间……那名为“北斗”的七颗星星,又在哪里呢?
冷汐昀缓步走至彩色玻璃窗前,推开窗扇,仰视夜空,很快便在北方的星野里迅速搜寻到了最明亮的那颗紫微星,随即又找到了围绕着紫微星运转的、那七颗首尾相连成勺状的星辰。
它们正以她肉眼不可辨察的速度缓慢运转着。然而无论如何转动,都脱离不了那颗北方星野最亮的星辰的束缚。
那——就是象征他们七人宿命的星辰吗?
冷汐昀屈指默算,暗自思忖着:倘若在此世与她互生感应的,皆是来自她前生的同伴,那么……她,柳千寒,加上禁凌叶、禁凌雪两姊弟,加上封无痕,若再加上卡索尔……那么,最后那颗星辰,又会是谁呢?
若是依照命运一早安排好的轨迹,她会一一遇见他们,并将彼此间逐一产生感应,不是么?
那么,最后那颗星辰……是谁?她这段旅程的下一站,将在何处?
七千年的同伴,那生生世世的轮回啊……依旧斩不断这份羁绊吗?
思绪缥缈间,她的余光忽地瞥见一抹鹅黄色。在夜色中看去,那抹暖色格外显眼明亮。她定眸看去,但见窗外的少女身形清窈、风姿如玉,却不是灵纱是谁?
就见古月灵纱亦正定睛看着她,将食指竖在唇边,向她轻轻摇了摇头。她当即会意,回首望了一眼身后仍尚在沉睡的少年王者,旋而轻提一口气,手按窗台,纵身从窗口一跃而落。
窗外,夜色浓滞如墨。
古月灵纱领着她绕过重重回廊,一路穿花拂柳,最终在一处假山石林前停下了脚步。
“古月姑娘,你究竟想要跟我说什么?”一夜的忙累下来,冷汐昀已极是困倦,又被她领着绕了大半个彝国王宫,此刻早已显得有些不耐烦,冷眼看着她,毫不客气地问:“若我没有记错的话,我们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交情吧?”
“但你对我也并没有敌意,不是吗?”谁料古月灵纱却是毫不介意她对自己的冷淡态度,婉然一笑道,“否则,你也不会跟着我来了。”
冷汐昀沉默了片刻后,缓缓抬起头,目注天际那半轮残月,语声淡淡:“你是想跟我说卡索尔的事么?他今夜发生的事,其实,你都已经看到了吧?”
古月灵纱没有否认,涩然一笑,道:“我是想跟你说些关于他的故事,只是不知——你,愿意听吗?”
冷汐昀神色漠然:“你姑且言之,我姑妄听之。”
“真是冷漠的人啊。”古月灵纱抬眸注视着她的表情,一脸的若有所思之色,“呵,说起来,你和那家伙的性格还真是有几分相像呢——难怪他会看上你。”
“哈?看上我?”冷汐昀却是蓦地笑了,眸子里兴起一丝讥诮,“世人传言纷纷,‘得修罗令者而得天下’;而我这妖女降临此世,更将会带来足以撼动整个天下局势的力量……这是他们的传言。传言无论真或假、无论当权者相信与否,总是能瞒骗到那些愚昧无知的世人。那么,你们殿下收容我这个妖女,究竟是何用心,我想,古月姑娘你应当心知肚明吧?”
“……”古月灵纱没有答话,只是蓦然沉默了下去。
冷汐昀再度抬首目注夜空,喃喃又道:“只是,妖女和修罗令这两样象征权势与野心家们追逐欲望的东西,给一个国家带来的,究竟是雄霸天下的力量、还是步入毁灭的命运,尚且是未知之数呢。”
“为何要这么轻贱自己呢?冷姑娘,你是一个女人,一个实实在在、有血有肉的女人——多好的人生?你难道不该为此感到骄傲吗?为何要将自己贬为那些没有人的血肉与灵魂、只能艳羡地看着人世悲喜的物事呢?”听她说出这样自嘲又自弃的话,古月灵纱终于忍不住蹙眉叹了口气,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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