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雪成烬
嘲又自弃的话,古月灵纱终于忍不住蹙眉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些许感慨、些许奇特的艳羡。
然而,冷汐昀不知是不是在想着自己的心思、没有听见她的劝说般,良久再没有应答。
古月灵纱叹息着又道:“不过,冷姑娘不愧是来自七千年后的人啊,你还真的是好像什么都已知道了一样。”
冷汐昀却望着漫天星斗,有些茫然失神地说道:“我所知的,或许你也已经预测到了,不是吗?——既然,你是那个人的亲传弟子。”说到这里,她有些解嘲般地苦笑了起来。
古月灵纱沉默了片刻后,忽地扯动唇角,轻笑着道,“纵是知道了,又能如何呢?蝼蚁,尚且有挣扎的权利,况是人?”她语声略顿,仰望着夜空说道,“何况,也许殿下就真的拥有能够逆转命局的力量,也是未知呢?”
“冷姑娘,你会襄助他的——和我一样,帮助他、陪他一起走下去的,是吗?”她话锋一转,忽然似笑非笑地回眸,望着这个绯衣女子。
冷汐昀面色却是一沉:“何必说出这样的话呢?古月姑娘,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值得天下女子敬佩、欣赏的优秀女性。我们都不是他的奴才,你也可以拥有属于你自己的意志,不是么?”
“我的意志,就是可以跟随殿下、效忠殿下——如此而已。”古月灵纱挑眉一笑,定定望着她,“那么,冷姑娘,你的意志,又是什么呢?”
“我的意志?”乍听她提出这句疑问,冷汐昀微微怔忪了一下,一时间竟无法回答。
“你请求殿下派出兵力,去为你找寻那座消失在万里沙海中的神秘古城的遗址……那么,找到之后呢?”古月灵纱凝视她的目光中似乎微含着一缕叹息,“若是我猜料无错的话——冷姑娘,你就是从那个地方来到这个世界的,是吗?
“那么,找到那个地方之后,又能如何呢?你以为,还会再次出现某种类似的契机,让你能够回到那个时代去吗?”古月灵纱摇头长叹道,“……还不如把握眼下,安安心心留在这个时代生活、终老。”
“我不知道……我只是知道,我定要亲去那里,看一看……再看一看……”此刻的绯衣女子眸波迷离闪烁,似是极其坚定、又似乎极度迷惘。只听她缓声喃喃道:“我还有很多未解清的疑虑,定要亲自去到那里,才能够理清一些思绪。”
“思绪?”古月灵纱讶然脱口。
“嗯。”冷汐昀微蹙秀眉,以手加额,似乎陷入了某种缠绕她许久的困扰之中,“那些,好像是……来自我前生的记忆残片。但是,已经很模糊了……”
那双紫眸里神光一黯。沉默了好一刻后,就听古月灵纱怔怔问道:“是很重要的事吗?重要到,即便隔绝了千万载的年岁、数百世的轮回,依然拼命要去记起?”
“是的,很重要……我知道,它们对我而言很重要。”仿佛欲图转移这种痛苦的思绪,冷汐昀缓缓抬起头来,深深吸了一口这深夜寒冷的空气,“眼下我什么都不想去想了。卡索尔是个出色的君主,他有值得你追随他的理由,也有值得我敬赏的理由。”
古
63、十一 往事(中) 。。。
月灵纱迟疑地看着她,闪烁的目光中似乎含着某种试探般的神色:“只是敬赏……而不是爱慕?”
冷汐昀漠然答道:“我是来自七千年后的一名女特种兵——就相当于你们这个时代的战士。我是作为一名战士,以仰望一位优秀将领、君主的目光,去欣赏他。如此而已。”
然而,未想到古月灵纱闻言,却轻轻叹了口气,面色颇有些沉重:“其实,殿下并不是一个出色的君王……他,并不如你们所见到的那么强大。他不过是一个……一个孤独的孩子。”
冷汐昀惊讶地抬起头,就听古月灵纱低垂双眸,徐徐诉说道:“你或许已经知道了吧?殿下,他是大光明宫出身的——
“日月神教的总坛——威名响彻天下的大光明宫,实质上,是一个诡秘而邪恶的武林宗派,教民皆信奉光明神,每任教主都自喻为光明神君的转世,以铁腕统御整个教派。
“很多年前,我是大光明宫的火曜使;而他,是大光明宫培育出的最出色的杀人器械和傀儡……同时也是,下一任彝国储君的人选。”
冷汐昀有些失神地喃喃问道:“从那时起,你们就已认识了?”
“是的,从那时候,我们就已经认识了……”古月灵纱低头叹息着,目光一时间变得杳漠而飘忽——
64
64、十一 往事(下) 。。。
那是一段怎样的岁月啊?不甘而压抑,阴霾而迷惘,那个仅有十多岁的孩子,甚至来不及去分辨清楚什么是是非、来不及质疑自己满手的罪恶,便身不由己地被命定的漩流冲击着,奔赴一场场杀戮……
“灵纱,我又杀了人。”那是昨夕何夕?那些情景、那些声音、那些容颜都还近在她眼前,清晰一如昨日……
那个少年如以往许多次行动中一样,以同样的姿态,蜷缩□子,双臂环抱着自己的肩膀,在凄凉的夜风中瑟瑟发抖。
在二人周围,弥漫着浓烈而刺激的血腥味。
作为奉命监视他行动的她,却是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默然地走到他身后,轻轻为他披起一件斗篷。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这种眼神!”那个少年宛如一个受伤的孩童一般,将脸深深埋于自己怀间,声音颤抖,“每次看到这些临死的少年那种无辜的眼神,我就会想起卡洛尔——想起那个与我自幼相依为命、却被我亲手扼杀的孪生弟弟!”
沙漠中夜晚的风沙很凉,仿佛为了相依取暖一般,她从身后轻轻抱住了他瑟瑟战栗的身子——她的动作是那样自然,仿佛多年的相处,已让她习惯了接受他的依赖。少女的脸紧贴着他的后背,在他耳旁轻声劝道:“卡索尔,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们回去吧?……好不好?”
然而,少年却没有回应她温柔的话语,只是魂不守舍地喃喃着:“整个部落都屠灭了,那么……这些剩余的孩子——”
她淡淡笑道:“教主会给他们服下‘忘忧花’,让这些孩子们忘却所有痛苦的记忆,然后……”
“然后,像我一样,沦为没有自身意志、听凭教主主宰与操纵的杀人利器、沦为麻木地信仰光明神的畜生吗?!”少年瞬间激动了起来,仿佛她的话语触中了他心中某段不堪的往事。
她忙有些慌张地捂住了他的嘴,环顾周围,发现四下无人后,她终于略略松了口气,忍不住蹙眉劝道:“嘘,你轻声点,可别让那些弟子们听到了。”
“……”听见她好意的提醒,那个妖瞳少年却没有领情,只是冷冷推开她的身子。
仿佛是压抑得久了、一切都早就习以为惯,这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年很快便恢复了平日的镇定,抬起那双一蓝一黑的眸子,凝视着遥远西方的夜空,“告诉我——究竟要到何时,我才能回到彝国,去夺回我的王位?”最后那几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般地从他牙缝里迸出。
那一刻,少年的眸光亮得可怕。然而,那份仇恨的火焰却已不再似昔年初见他时那样沸腾燃烧,而是深深蛰伏了下去——蛰伏在他灵魂深处。但她知道,终有一日,它们将喷薄而出,化作无坚不摧的力量,摧毁他所憎恨的一切!
“卡索尔……我会再去求教主……其实教主也是为了你好,怕你还未学成所有本事——到时候我们的计划若是失败,你以为,你的那些王兄们,会放过你吗?”仿佛不知道该怎样劝解他,素来口齿伶俐的她显得有些局促。
看着少年紧绷的薄唇、和那愈加冰冷得可怕的脸色,她终于轻叹一口气,缓了声道:“好吧,你先好好学习那些兵法谋略、好好练功,明年……不,后年——后年我一定禀奏教主,求他放你回泰息翡。”
在她极力的软言劝说之下,少年的神色似乎终于逐渐平静了下来,脸上看不出分毫的情绪。他忽地抬起头看向她,一脸若有所思地问:“那么……灵纱,到时候,你会跟我一起走吗?”
“我?”她茫然地脱口,仿佛一时间尚无法领会他的意思。
“嗬,不肯就算了。”少年唇角掠过一个有些嘲讽的笑容,眼色却有些复杂,“教主不会这么容易相信我的——在那么漫长的旅程中,他定会派人来监视我……我宁愿,那个人是你。”
“是这样吗?”她叹息道,“我只怕,教主连我也信不过吧?”
她一语未甫,便见那个金发少年已猝然起身,大踏步走向归途。
她失声:“卡索尔,你……”
“我累了……”少年的语声在沙漠夜晚的风沙下听去显得有些疲倦,他顿了顿,似是挖苦、似是自嘲地轻笑起来,“至于这些孩子们,就交给你去处理吧——将他们带回去献给教主吧,这样你又记上了一功呢,我的好战友。”
听着他这番冷嘲热讽的讥诮之言,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不语——这些年来,一直跟随着他一路南征北伐、出任行动,她的心境似乎也苍老了许多,目光再不复昔年的明澈清透,那双紫眸里似乎沾染了看不见的俗世渣滓。
她转过身,面向着那些同来出使任务的杀手们,淡淡吩咐:“任务已经完成,辛苦大家了。押着这些孩子,随我返回大光明宫吧。”
——一旦跨入那个冰冷的修罗炼狱,这些孩子们,最终只会一点点泯灭了良知,被淬炼为一具具森利的杀人器械吧?
犹如,在重蹈他们的命运。
“十六岁那年,他终于领命回到泰息翡。教主派我随行,照顾他的起居生活。”古月灵纱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其实,与他所猜测的并不同——教主的目的,并不是派我严密监视他、并定期汇报他的行动……他只是,会定期派人送来寒魄精的‘解药’,让我看着他服下——因为据说,千百年来,还从未有过哪个日月神教弟子,能够抵抗得住那种毒性。”
冷汐昀听言却是不屑地一笑,似乎感到难以置信:“那么,教主难道会这么相信他?”
古月灵纱有些茫然地答道:“教主自然信不过他。监视他的人,始终蛰伏在彝国的宫廷里、在朝堂之中——教主早在许多年前,便已在彝国宫廷里广布下日月神教的耳目,纵然殿下如今已是一国国主,也拿他们无可奈何。”
冷汐昀眉梢一挑:“那么,卡索尔是否知道这件事?”
“虽然他并没有跟我明说过,但是我想,他应该是知道的。”说到这里,古月灵纱的神色再度变得飘忽起来,清声叙述着,“其实殿下内心的挣扎,远比你所见到的,更为强烈……”
“我陪他返回泰息翡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证实自己的王子身份。由于殿下的生母骆氏已于十多年前亡故,在她临终前,当代天山剑圣便已为骆氏平冤昭雪,因此他父王这些年来,其实内心里一直对殿下母子三人心怀歉疚——作为补偿;也因为殿下确实颖达识体,因此很快便博得了先王的喜爱。
“然而,作为一国之君,先王毕竟有其身不得已的苦衷。尽管教主已派人在朝堂间诸多周旋,然而由于边关地区常年开仗之故,朝中几位身居武将要职的外戚的势力已庞大到了惊人的地步,任是先王,也不敢轻易在短时间内撤除这些人的职权;而殿下,又是被外间讹传为天煞之星的妖瞳之子——无论先王心中如何喜爱殿下,也不敢悖逆民众的反对声潮,轻率更替储君之位……何况,先王想必也以为,殿下这些年漂泊流浪在外,对于彝国如今的朝局并不是十分了解,未必懂得治国之道。
“如此,当年先王在骆氏坟前承诺过,定当找回卡索尔卡洛尔两兄弟,立其中一人为储君,以补偿对骆氏亏欠之事,也就此不了了之。
“……然而,先王的苦衷却无法得到殿下的体谅,反而更加深了殿下心中对先王的憎恨与仇视。
“那时,我所扮演的身份,是他早已逝去多年的弟弟——卡洛尔。作为他的同胞兄弟,我获得了先王同等的恩宠与朝中诸臣的尊敬。在殿下穷极心机讨好先王、研习彝国朝政诸事时,我便私下疏通彝国的官员,必要时,用术法替他控制一些不听话、又没有用处的官员。
“待这一切几乎布置妥当后,便在那天下午……”古月灵纱停顿了一下,目光里忽地泛起一丝莫名复杂的情绪。仿佛那日之事,就如烙印一般深深铭烙在她心头,永远挥抹不去——
大胤天禧三年四月初八,分明是那样春光明媚的大好天气,先王那日兴致高昂,率领泰息翡所有王室中人、朝中重臣、及贵族子弟,至郊外那片巴卑尔密林中骑射狩猎。
整个狩猎过程中,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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