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雪成烬
大胤天禧三年四月初八,分明是那样春光明媚的大好天气,先王那日兴致高昂,率领泰息翡所有王室中人、朝中重臣、及贵族子弟,至郊外那片巴卑尔密林中骑射狩猎。
整个狩猎过程中,那个金发妖瞳的少年,一直是离卡迪南王最为接近的人。猎宴中途,休息之时,他指着空中那只不断盘旋高飞在二人头顶的苍鹰,微笑着问向一旁的君王:“父王,不知您可敢射下那只雄鹰,作为赏赐给儿臣的礼物?”
时已年过半百的卡迪南王闻言豪迈地大笑起来,怎肯在晚辈们面前输了颜面,当即转身吩咐:“来人,拿弓来!”
登时便有掌弓使捧弓而上,双手奉至卡迪南王面前。
——那张大弓的弓柄以纯金打铸,腰身处嵌有一枚拇指大小的金绿猫眼石,在柔煦的晨光映照下粲然流华。猫眼石上一泓游走不定的莹白晶光,宛若一滴凝涸在湖波中的珠泪。
这柄华丽雍容的长弓在正午阳光下闪烁着某种耀眼而诡秘的光泽,犹如……他身旁这位金发少年那双妖异的眼瞳。
那一刻,君王仿佛被一种秘魔般的力量操控了心神一般,视线再也无法从这柄弓上抽离开。
凝视了这柄金弓许久后,年迈的君王终于从箭壶里抽出一枝白翎箭,缓缓搭箭上弦、舒臂张弓——
然而,奇异的是,无论他如何使力,那张雍容华丽的长弓都无法引满!
怎么回事?莫非自己真的已经年老力衰至此了?君王的额心有汗水慢慢沁出。然而,这张沉重的金弓却仿佛有种奇特的诱惑力般,催迫着他拼力舒展自己的双臂,拉动那张沉重无比的大弓!
一旁的金发少年看着这一幕,那双妖异的眼瞳里有莫测的笑意一闪而逝。
“父王,还是算了吧?不要再强迫自己了,您已经老了。”金发妖瞳的少年王子在旁不冷不热地劝说着,然而却并不动手,去拿下君王手里的金弓。
他此语一出,年老的君王原本有些疲累消沉的脸色却猛地暴怒起来,眼里仿似有火焰在蠢蠢跃动——那样凌厉的神情,全然不似这位平日温和而优柔的君王所拥有!
“谁说本王老了?本王没有老,本王没有老!”
他陡然粗厉的声音引得周围的王孙们纷纷朝这边投来惊疑的目光,而那个金发少年只是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叹息,状似无奈地策马退至一旁。
弓弦在一分分张开。张开,张开……这位年老君王手臂上那粗壮的青筋在一根根凸起,而那双手臂上萎缩的肌肤,仿佛不堪撑起暴突的筋络与那虬结的肌肉的压力般,在万众骇异的目光下,君王那粗粝泛黄的肌肤上,有龟裂般的纹路在缓缓蔓延!
某些离得近的大臣与王子们见状,登时发出了惊诧的低呼声。然而,那个奋力拉弓的君王却仿似浑然没有觉察一般,当那柄金色的大弓被张大至某个极限之际,那支白翎羽箭终于“夺”地一声,挟惊鸿一般的气势,直飚九天!
仿佛为了回应这位年老的西域雄主凌人的气势,在高空中盘旋的那只苍鹰被一箭贯穿,惨啸一声,颓然自长空坠落。
“主上好身手!”一旁的王孙及大臣们见状,登时献媚地群起呼应。
然而下一刻,他们的呼声便戛然而止。
——随着那支一箭中的的白翎羽箭同时飚出的,还有君王满口浑浊的鲜血!
“主上!主上!”无数的人惊然脱口,疾奔上前,搀住了病危的君王。
然而,那个才年过半百的西域雄主只在这么须臾之间,便竟然再也没有了任何气息。
国主的哀钟敲响,一时间整个金碧辉煌的宫廷里都挂满了素绸白缟,宛如在春日覆盖了白茫茫的雪。由于卡迪南王在世时体恤百姓的功德,国都泰息翡内,民众们的痛哭声绵延了三昼夜,响彻整座王都。
然而,便在老国主薨逝后不过三日内,泰息翡的宫廷里便爆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王储争夺之战。
传闻当年那场王储争夺战惨烈无比,彝国国都内血流成河,百姓们人人自危——那是见证过那一场血战的泰息翡百姓们,毕生难从心头挥抹去的噩梦!
在大王子卡亚蒙、二王子波顿、三王子萨尔蒙为了争夺王位而兄弟反目之际,卡索尔笼络四王兄萨摩,不动声色地蛰伏,暗中在几股势力间斡旋挑拨。
最终,为了各自利益而暂时结盟的两位王子,在这场惨烈的同室争夺战胜利之后,萨摩终于棋差一招,于一个夜黑风高的深夜,被卡索尔不动声色地扼杀于深宫。
短短一个月内,卡索尔便肃清了已故几位王子的所有党羽,甚至连同当年合谋害死他母妃的几位王妃所生的公主也一个都不放过!
而大光明宫蛰伏在泰息翡的杀手们,与他里应外合,将常年在外镇守边关的几位老将一一刺杀——这样一来,几位王子留下的几股残余势力,便已被彻底剪除、再无后患。
然而,当卡索尔在万众的膜拜声潮中,顺利登上了那张象征着国君身份的王位之后,这个西域真正的幕后主人——大光明宫深处、那个神秘莫测的教主,却仍未撤回原本监守在彝国国都内的各种势力,任是卡索尔如何能断善谋,也拿他们无可奈何。
卡索尔是个防备心极重的人,传说他每晚歇寝至少要换三处地方,为防教主派人刺杀已越来越脱离大光明宫控制的自己。
昔日爱恨滂洋,转眼犹如烟云散去。在那些阴暗岁月的洗礼下,这个少年国主的性情一日日变得乖戾、嗜杀,朝臣们对他敬之畏之——然而,这其中,又有几人,是真心效忠于他?
“冷姑娘。”少女缓慢的诉说声至此而至。婆娑的树影下,她转过头来,深深望了身后的绯衣女子一眼,依旧清悦如铃的声音里却似乎含了一缕道不明的叹息,轻轻散入风中。
“殿下如今在倾全力,为你找寻那座消失在沙海深处的神秘地宫的遗址——那座遗失在传说中的古老王国的遗址。如果,那是冷姑
64、十一 往事(下) 。。。
娘你最大的心愿,那么,你是否也可以,助殿下实现他的心愿?”
冷汐昀沉默了一瞬,旋即淡然笑道:“我一向不喜欢亏欠别人,如果他有什么指示,我自当听命服从。”
古月灵纱听言,却是蹙眉长叹道:“殿下如今会这样犹豫不决、迟迟做不下决定,也是顾惜你的生命安全,为你着想;或者,这么多日的朝夕相处中,他对你已产生了难以割舍的感情——我无法解释这种感情,但是我了解殿下他对你的在意——至少,这么多年来,我还从未见他如此在意过一个女人。”她话音一转,嘴角噙着一缕似笑非笑,“但是冷姑娘,灵纱坚信,你绝非那种安于居养在深宫之内的柔弱女子。”
冷汐昀斜乜她一眼,眼神亦是似笑非笑:“古月姑娘,您对我说这种话……是否,因为我的存在,妨碍了你对他的‘忠诚’?”
古月灵纱如何聪敏之人,怎会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然而,她却是毫不介意地微笑着摇头道:“如果冷姑娘当真认为灵纱是这样的女人,那么,我也无需辩解。”
“那么……”夜风在耳旁发出的轻轻呜咽,吹拂过二人的衣袂。又是良久的沉默后,绯衣女子终于轻轻吸了口气,抬眸望着头顶月色,喃喃问,“我能为他做些什么?”
65
65、十二 暗涌(上) 。。。
清晨的微熹穿透窗棂,在年轻的西域领主英俊的面庞上滤下斑驳的光影。
这位统领西域的少年国主平日睡眠很浅,几乎没有一晚能睡上超过三个时辰。然而,这一次,当他睁开眼之时,发觉天色已然大亮。
身畔的床铺空空如也,早已凉透。而那个平日与他同寝共眠的绯衣女子,也早已经不知去向。
“来人!”卡索尔躁怒地喝来值班的侍卫,然而那威严的语气之下,却有掩饰不住的惊惶情绪在蔓延。
“殿下,何事吩咐?”一众侍卫得令,迅速整齐划一地推门而入,单膝沉地,在白玉石砖地上跪成一列,恭敬地垂首问询。
“你们的玫瑰夫人呢?”卡索尔极力平复下语气,用惯常的口吻冷冷质问道。
“这,属下……不知。”然而,回应西域领主的,却是一句有些迟疑的答复。领头的宫廷侍卫长冰蓝色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惊惶之色,“玫瑰夫人不是一整晚……都和殿下您在一起的吗?”
然而,当他下意识地轻瞥了一眼帷幕后那张空荡荡的床铺,语声里顿时泛起了一丝战栗,忙领着一众侍卫叩首乞饶道:“殿下恕罪,吾等……”
“即刻派出所有人手,给我搜索禁宫,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玫瑰夫人给我找出来——否则,提你们的人头来见我!”卡索尔的脸色顿时阴沉得可怕,几乎是咬牙切齿一般传令下去。
然而,还不等一众侍卫领命告退而下,便听得门外陡然响起了一个清越的女音,脆朗如风吹檐铃。
“殿下何必动那么大的火,欺负这些无辜的宫人?”顿了顿,那个声音又道,“何况,殿下此刻就算派他们搜遍了整座王宫、再将他们的头颅都斩下来,恐怕也追不回那个离去的女子了。”
便见一个身形清窈的黄衣少女提着长长的裙裾,从殿外飘步而入,掠过那一众伏跪在地的宫廷侍卫之际,她轻轻吩咐了一句,“你们都退下吧。”
“是,凌波仙子。”那些侍卫们听见她的嘱咐,顿时都暗暗松了一口气,当即躬身退去。——熟悉卡索尔的人都知道,虽然卡索尔与这位被彝国上下传颂为“来自东方的凌波仙子”的少女的态度总是微妙而疏离,然而,不可否认的是,这位凌波仙子在卡索尔面前的一句劝解,往往足以化解因国主一时暴怒而降罚于他们的厄运。
卡索尔没有去理会那些踉跄逃退的侍卫,他的目光冷冷盯在古月灵纱脸上,寒声叱问:“你此话何意?”
“不知殿下是问我哪一句话?”古月灵纱面色从容地轻笑起来。
“你还在这里给我装傻!”床边的帷幔在卡索尔狂躁的怒气下陡然激扬起来,露出帷幕之后、少年国主那张苍白而盛怒的面容,“你究竟都跟她说了些什么!她到底去了哪里!”
“殿下?莫非这些日子的缠绵交欢,已让你忘记了你最初救回这个女人的意图了?”古月灵纱神色自若,一步一步走入殿内,唇边微扬起一个有些讥诮的笑容,“您问我冷姑娘去了何处——不如问问殿下您自己,原打算派她去往何处呢?”
“你——”卡索尔惊怒地脱口,“那个狼虎之地有多危险!你竟劝她……”
古月灵纱却是无谓地撇了撇嘴:“如果冷姑娘自己不愿去的话,我的话对她又有何用呢?”
不等她将话说完,卡索尔便匆匆套起床底的靴子,快步奔出了寝殿。
“殿下,今晨天还未亮,冷姑娘便骑着您的那匹爱驹出发了——它的脚程如何,相信殿下您应该最清楚不过……”她轻轻吁了口气,遥望东方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叹息道,“这个时候,您的女人想必已离开泰息翡至少有数十里路程了,殿下就算这个时候再追过去,也早追不回啦。”
卡索尔闻言一震,蓦地转过身来,冷冷盯着这个看似温婉灵慧、实则诡变莫测的少女,眸中神色阴晴变幻不定。
回应他那样乖戾的目光,这个灵动慧黠的少女却是淡然微笑起来:“殿下,您的女人既然有这样的勇气,去助您实现您的宏图伟愿,您难道不该为此而高兴、甚至感动吗?”她边说边眨了眨眼,语气却陡地一转,露出一丝轻蔑的讥诮,“还是——殿下,您不愿相信您自己看上的这个女人的实力呢?”
卡索尔半晌没有答话,只是缓缓转过身,盯着室内角落里的鎏金独角兽香炉上那一缕袅袅腾散的白烟,神色里透着些许茫然,一字一顿问:“灵纱,老实告诉我:昨夜……你是不是在我的香炉里动了手脚?”
听得他这样直接明了的责问,古月灵纱却没有回应,而是径自飘步迈出了门,身形犹如一缕淡黄色烟雾般缥缈轻盈,浑然不在人间,“殿下,您难道已忘记您身为一个君王的信条了吗?”
她明脆的声音从门外远远传来:“——怀疑一个人,可是要拿出证据来的。”
这个丫头啊……那么多年过去了,他始终未将她真正看透。卡索尔立在窗旁,目光有些茫昧地注视着眼前遮住他视野的那面彩色玻璃,然而妖异的眸底,却有一抹暖意正缓缓漾开。
翌日清晨,卡索尔如常上朝面见百官。高高的王座上,他着一袭衮绣紫袍、头戴华冠,神色依然如同以往一般淡定安闲,沉静中自透着一股凛然威严之气——前几日的迷惘和消沉,已从他脸上不着痕迹地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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