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雪成烬
启动那个血色五芒星阵!”
嘉仁被修长睫毛垂盖住的眼神里似有波澜轻泛,旋又沉入深不见底的眼瞳深处,宛如一枚枯叶融化在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中,渐渐归于沉寂。
只听他淡淡颔首道:“好的,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听见他肯定的答复,金袍男子唇角渐绽出一缕得意的笑纹,缓缓抬起头,右臂平胸而举,朝他行了一个端肃而古老的礼节:“王,既然您已经做下了决意,那么,请让我来为您治愈您的双腿。”说话间,他已俯□去,屈臂抱起嘉仁那软弱而没有知觉的□。
然而,嘉仁原本平静的面色陡地一变,双手扳轮椅扶手、疾然后退:“不!”
他的眼神极其剧烈地变幻着,仿佛在与内心的希求做着激烈的挣扎:若是在从前,得知自己的双腿有望康复,能够重得回正常人的行动能力,他定会喜极而泣。可是……依现在的形势,纵便治愈了这双腿,又有何用?
此刻的他,脑海中不禁再度浮现起那个身穿藕荷色衣裳的女子的眉容笑貌……
那日,擎苍海上烟波浩淼,海风拂乱了那个女子的长发,她不经意地抬手捋发,袖带在风中轻盈飘舞,身形犹如一缕缥缈在清水淡墨里,不染俗尘、凌寒留香的青烟。
她在甲板上遥遥凝睇着他的脸,冲他嫣然一笑,挥动着双手,大声喊着:“记得叫宫本夫人多酿些好酒,我下次来,一定能把你灌醉!”
昔日情境,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依旧历历于眼前,仿佛那一切,才刚刚发生不久。然而此刻想起,却令他痛彻心扉。
——他很清楚,自己接下来将要做的事,定会令她万分鄙弃、甚至从此与他决裂吧?
……这个此生唯一愿将他视为挚友的人啊!
既是如此,又何必给自己残留这一点温暖的希冀呢?倒不如,就这样……永远痛苦下去,也好。反正,他早已能够承受;反正,这份承受早已沦为习惯。
他,已接受了眼前这个地狱之子的跪拜,却万不能再接受它的恩泽与施舍。
反正,这没有知觉的双腿、这没有知觉的残躯,也早已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了。
“王?”似是没有料到他竟会断然拒绝自己的好意,龙阙不由得抬起头,不解地看向他。
却见嘉仁神情淡静如水,那双紫色的眼瞳中却比平日更多了几分凌厉的光芒。他沉声道:“你们先回去吧!该怎么做,我自有分寸。”
67
67、十三 日月神宫(上) 。。。
毗渊山距泰息翡有数千里之遥,中间隔着大片高原与广阔的沙漠。在穿越沙漠之前,冷汐昀便向当地牧民买了两头骆驼,牵着卡索尔的那匹“踏雪赤兔”,横越过千里沙海。
骑着骆驼、行走在沙漠中时,望着眼前那无垠的黄尘,凛冽的风沙呼啸着吹刮在她的脸上,带着微微的刺痛。然而,绯衣女子却浑然未觉,目光有些迷离地凝望着前方,眼前恍惚掠过与那个人相依在无垠沙海里的那一幕——那两个年轻的恋人,在日暮下的沙海中,依偎在一株枯死的胡杨树旁,半张着唇说些了什么……那一切,遥远得,仿佛前生残留的记忆。
越过这片沙漠,便是苍华大陆西部绵亘千里的毗渊山脉。在毗渊山高可摩云、飞鸟罕至的绝巅,便是千百年来,武林中第一魔教——日月神教总坛、大光明宫的所在了。
行途中,冷汐昀翻出古月灵纱交给自己的那张羊皮地图,依照图上标示的路线,很快便找到了上山之路。这一路上十分顺利,整个行途只用了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毗渊山上,一年中有大半年都在飘雪。此时虽已是五月天气,然而山腰的积雪却尚未消融,稀疏的雪杉树上挂满了冰晶剔透的雪花。山巅的积雪更是万年不化,遥望去,整座山峰一片银装素裹。
冷汐昀却无意去欣赏这些奇景,只沿着山脊一径向上疾奔,由凌晨走到日暮时分,方到达山腰处。
然而,落日的残晖下,她的目光却陡然凝定——在她视线落处,有十来具尸体,正零落地散卧于雪地中,那些死者的衣着皆是清一色黑白相间的长袍,领口处一枚闪亮的徽章上镌刻有一日一月的图案。
她目光倏地一变,脑海中一霎间电闪过无数疑虑:
这些人,都是日月神教的弟子吗?
为何,他们会死在这里?!
莫非……她心头莫名地一跳,登时加快了脚步,无声地继续朝山巅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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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毗渊山绝巅,风雪更大了。夜幕中冷月如钩,隐约透出一抹凄厉的血红色。白茫茫的雪花漫空纷落,在半空里飞舞飘旋,犹如在山巅倾泻下一场灭世的劫灰。
月色与万里雪光相辉映,将整个天地映照得一片苍茫肃杀。
黎明到来之前,叛乱的弟子已逼上了昆吾殿。
大殿外的白玉长阶上,数十具尸体凌乱罗列,浓郁的血腥气充斥了整个空旷的大殿。
在幽寂的大殿前,所有护卫教主的弟子都已横尸就地,只剩下最后一名弟子持剑而立,愕然呆看着突然消失了对手的前方,紧握长剑的手微微颤抖。
仿佛猝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蓦地转过头去。然而,便在那一刹,一泓雪亮的剑光裂空而下,犹若闪电般撕裂了令人窒息的寂静空气——那个骤然消失的人影如从九天上御风而来,身形飘然而降,衣袖轻拂,锐利的剑锋便刷地穿透了那名年轻弟子的背部,半截剑尖兀自在他胸口颤颤摇晃。
那名身着黑白双色袍服的弟子瞪大了双眼转过身,盯着那倨傲立于他身后的青衣男子,濒死的双眸中充满了惊惶与忿恨的光。
“木……木曜使……教主待你如此器重……你……你竟还敢背叛他!真是畜……畜……”
鲜血沿着他的嘴角缓缓滴落,在雪地上溅开点点怵目的嫣红。这位尽忠职守的教徒,用生命捍卫了身为神教弟子最后的尊严。
然而,不等他断续而喑哑的话音吐尽,眼前登时便是一暗——那青衣男子剑锋斜挑,他的身体凌空一个翻腾,已被狠恨地撞在了白玉阶前。
而青衣男子的姿势却是极尽优雅而慵懒,仿佛用剑尖挑起一个一百多斤重的弟子,对他而言不费吹灰之力。
“教主?”重复着这两个神圣的字音,青衣男子薄唇边缓缓挑起一个有些讥诮的弧度,语音凉薄,“那个老东西,待我等如同看门狗一般,反他——又如何?”
说话之际,他冷冷地瞥了一眼倒在阶前的几具尸体,一面接过身旁教徒奉上的手巾,将手掌上沾染的血渍缓缓拭去。
这位被人称作“木曜使”的男子看去不过二十多岁年纪,唇鲜齿白,面容白皙如玉。
待拭净手上的血渍后,木曜回身看了一眼肃立于自己身后的教众——那些即将成为他下属的教众。
现任教主素来作风残忍、手段暴虐,视教徒性命犹如草芥,教众心中虽早有诸多不满,然迫于教主雷风厉行的御下手段,从无人敢站出公然反抗、甚至私下非议。而今自己登高一呼,联同神宫里其余几位长老、曜使,定能将那昏庸老朽的教主赶下位来,待时那宝座上的人即为自己,西域各国臣民尽皆匍匐在自己脚下,那又将是何等的尊荣……念及此处,一抹冰凉的笑容不禁爬上了他薄如削的嘴角。
面对着身后的数千余教众,木曜使霍然回身,振声高呼道:“诸位,教主如今已年迈多病,纵溺于享乐之道而荒疏政务,致令我教声威日下,西域诸国纷纷脱离我大光明宫的管制——试问,尔等可能忍受眼下的局面?”
“不能!不能!”数千只手掌紧握成拳,群起哗应。教众们袍服凌风飞扬,宛若数千面黑白旌旗上下翻飞。
看着眼前盛况,木曜使眼中的笑意愈渐深浓。就见他蓦然挥手示意,全场立即肃静。
但听木曜一字一句、朗声宣示道:“而今,本使为了本教利益,誓将教主驱赶下位,还我教一个大光明的未来,尔等——可愿意追随本使?”
数千名教众此时皆已齐齐俯首跪拜在白玉石长阶之下,交掌于胸前,恭声回应道:“清净、光明、大力、智慧!明尊庇佑,愿吾教威加八荒、举德齐天!”
“金曜,土曜,穆长老,罗长老,重长老。”年轻的木曜使忽地侧过脸,转向身后之人。
随他话音落,登时便有几个人影排众而出,恭然立在木曜使身后。
木曜使缓缓抬眸,目光瞥向白玉长阶尽头、那座宏伟的宫殿,殿门匾额上“昆吾殿”三个大字在月华下折射出摄人心魄的寒光。
“随我去请教主让位。”一言罢,木曜使便淡淡垂下目光,一瞬间收敛了眼里的所有情绪,径自负手踏上玉石阶梯。其余几名曜使与长老皆跟随在他身后,千名教众伏地继续高呼:“清净、光明、大力、智慧!明尊庇佑,愿吾教威加八荒,举德齐天!……”
一步步踏过九百五十级白玉长阶,当木曜使站到昆吾大殿门口的那一刻,他感到某种前所未有的喜悦与激情膨胀了他空虚的心——仿佛只要踏进这里、坐上那个高位,他就将变成那个俯仰苍穹的王者,天地万物无不尽在他的股掌之间。
良久,木曜才终于收回那些纷乱的思绪,举步迈入殿门。
然而,此刻的大殿之内却是空旷而寂静,仿佛没有丝毫人的气息,只有数十盏昏黄的灯烛明灭不定。
有风依稀吹过,低垂的白幔犹如幽灵般在大殿深处飘舞摇摆。层层罗幔之后,一人倨高而座,一头乌黑的长发顺滑地垂拂及腰,十指白净修长,肌肤苍白至近乎透明,隐隐可见其下纵横蜿蜒的淡蓝色血脉,薄薄的丹唇仿佛涂染了鲜血,艳丽至诡异。
此刻,这个看不出真实年纪的妖异男子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仿佛门前的叛乱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儿戏。
望着眼前这幕诡异的景象,连同木曜使在内的几名长老、曜使并未显得如何惊诧,他们足下生风,瞬间移动身形,逐渐摆出一个阵势来,一步步向那个身形虚掩在重重帷幕之后的人影逼近——谁都知道,教主千梵之所以能够高倨此宝座数十年,凭借的不仅仅是那套严厉到耸人听闻的御下手段,更是那一身深不可测的武学、与那出人意表的雷霆手腕。
见高座之上的人静默无语,眉目平静不兴波澜,作为这场叛乱的始作俑者的木曜反而有些惶急起来。似是为了掩饰心中那份不安,但见他越众而出,扬手怒指着教主千梵,凛然道:“本教第三十一代教主千梵,汝性凉薄,残虐嗜杀,耽溺声色,昏庸无道,而致令吾教在西域丧失威权,日渐式微——汝可知错?”
高座上的人没有答话,只是再度轻轻拨弄了一下拇指上那枚扳指。
木曜见他不语,仿佛满腔盛气无处排遣,声音陡然更加激昂了几分,脚下逐步逼近:“千梵——祖师有训,教主之位,有能者而居之;教主乃光明神派往人间使者之化身,二十年而出一任——于今二十载已矣,这大光明宫,该是时候更替主人了!”
面对着重重质疑、谴责与步步逼近的危险,帷幔后的人影仍旧对此视若无睹一般,只安坐于高位上,从容地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
木曜长剑一挑,身形迅速移近,口中暴喝:“请教主退位让贤!”
“请教主退位让贤!”响应着木曜的呼声,一时间,山呼之声从殿外响起,澎湃而激烈,宛如滚滚浪潮般湮没过整个空寂的大殿。
便在那一刹,木曜使陡觉身后有什么物什正破空而来,他长袖一舒,欲将来物卷入袖中,然而,不待他为此而得意,就听袖中之物倏地砰然炸裂开!
一霎间,衣物碎裂为千片,血花爆溅四溢,他的右臂顿时便变得血肉模糊。
撕心裂肺的痛呼声中,木曜瞬间转过头去,望向大殿之外——然而下一霎,他的目光便陡然凝滞住,眼中写满了巨大的惊骇之色。
木曜的身形无力地仰跌在地,呆呆看着这猝然而降的噩运,其他几名长老、曜使们正欲奔上前救援,然而,就听帷幔后高座上的那个人影此刻终于轻轻动了一下嘴,发出一声模糊的低叹——便见大殿的屋梁上瞬间跃下十余个黑衣人,兔起鹘落间,已团团包围住了这些叛变的首脑人物,手中雪亮森寒的兵刃齐齐稳架于他们颈部要害处。
木曜瞠目结舌地望着眼前这一切,由于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色遽然灰白若死:原来,这只老狐狸,竟早已不动声色地留了这一手……原来他们一切的精心布局,在这个城府深湛的教主眼里,都不过是一场闹剧罢了……
念及于此,木曜脑中刹那间一阵空白,顿时一口鲜血喷出,昏眩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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