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雪成烬
百余人的车队,在这座苍华大陆最为繁华的城市的车道上,也并不显得何等拥挤。车驾虽是一律从简,然而却隐隐然透着某种不可逼犯的威仪霸气。领队的马车前,那面绣绘着螭龙图腾的幡旗正逆风高翔——往来路人一望即知,那是离国的车队。
见此架势,嘉仁不禁淡淡笑道:“深藏而不露,这便是襄绎的作风。所谓的上行下效——沐大人,看来华襄国的竞争对手,都十分了得呢。”
沐柏延看着身边这个面露微笑的浮国皇室少年,老脸上的神色显得有些尴尬。
嘉仁却不露声色,缓缓又道:“不过,贵国的桓领学宫人才济济,公孙先生又是那般德才兼备之人……这天下未来的局势,还很难料定啊。”
沐柏延略松了一口气,忙赔笑道:“是啊,得蒙殿下襄助,我们的胜算的确是又多了几分。”
嘉仁却没有答话,只是微微仰起了脸,遥望着远天——天际云层起伏离合,瞬息变幻,一如他眸子里的神色。
沐柏延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那无垠高远的苍穹——然,那云层的诡谲变数,以他一介凡夫俗子的肉眼,又怎能看得透彻?
他又岂能知晓,日后主导这个乱世进程的,并非人力、也并非神力,而是……那“非人”的力量。
他们不为名利、不为财富、更加不为苍生,指引他们行进的,是鲜血书成的誓言、是命运的传承、是黄泉底下日日哀号的族人的亡魂的召唤。
而人族的鲜血,终将沦为他们的祭品。
然此刻,那些蕴蓄着强大力量的传承者们,依然徘徊在道德、恩义与非己所愿的宿命之间,两难地挣扎着,踌躇不前。
然而,命运的步伐,却是那般的坚定不移,无从选择、无可躲避。
他们只可祭献,不可……逃避。
不知思绪飘移去了何处,嘉仁轻轻叹了口气。再度抬起目光之际,就见马车上的人已缓步迈入了会云楼的大门。
须臾间,那一行人已至二楼雅间。但见张察容色沉静,目光如炬,一望而知是个睿决练达之人。
双方相互寒暄了几句,也算是行过了见面之礼。
张察揽衣落座后,目望对面的浮国皇子,微微一笑,道:“在下早闻嘉仁皇子远道渡海而来,本还以为只是个传闻,今日何其有幸,竟能当真一睹殿下真容——果然是天人之姿,温雅绝世。”
嘉仁心知他话中有话,却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自己一路轻车简行,而离国竟然也能闻获风声,可见其耳目众多,不可小觑。
他当即揖手回礼道:“张大人过奖了。在下从小便仰慕中陆文化,自幼耳濡目染,早已心存向往,今日有幸游览此地名山胜川,实令在下豁开眼界、心胸畅然。”
他说话之际,沐柏延望了一眼楼下已恢复寂静的街道,微微蹙眉嘀咕道:“这彝国的使臣,怎么还迟迟未到?”
眼下已然过了约定的时辰,彝国的来使却还迟迟未至,他本就对此次的会盟抱存怀疑,此刻更是暗暗担忧不已。
嘉仁却是淡然道:“我们再等等吧。”
张察也望了一眼楼下空寂的街道,微微冷笑道:“这位少年国主该不会是不敢派人了来吧?这真正的修罗令,此时可正是在他手上呢。”
嘉仁微然一笑,道:“倘若他心胸当真是这般狭小,这乱世之中,怕便就此少了一方霸主。”
张察冷哼一声:“如今的年轻人都心浮气傲,实则才干平平。殿下想来也是高估了他,我看此人眼下还不知抱着他的修罗令,躲在什么地方做着缩头乌龟呢。”
他此语明是针对卡索尔,实则亦是针对嘉仁。
嘉仁却仿如未闻一般,目光微微抬起,沉静地凝望着楼下不远处的一株古树。
便在他的眼神掠过树梢之际,就见一抹鹅黄色的倩影从树杈间盈盈跃下,一个甜润的女音随之清晰地传入了在座每个人的耳里——
“都说人老了就不中用了,原来老
70、十四 会盟(中) 。。。
人家说的话也是这般难听,跟乌鸦叫似的,吵得本姑娘都睡不着觉!”
说话之际,那个黄衫少女已翩然转了个身,回过头来,远远望着楼上的一座人,圆润的小脸上笑意盈然。
但看那少女雪肤如玉,嫣然皓齿,眸子里似是藏了一潭清水,紫波潋滟,顾盼流华——那个少女的眸色,竟与嘉仁相似。
71
71、十四 会盟(下) 。。。
在座诸人一时还未反应过来,便见那黄衫少女已纵身一跃,从窗口跃了进来,在众人对面立定,一双灵动的晶眸在座中环扫了一圈,最终落定在方才发话的张察身上。
她极其无礼地瞪了张察好一刻,那样的目光让满座诸人均不禁有些尴尬,然而未摸清楚对方底细,又猜不透这少女的武功深浅,谁都不敢先开口发问。
仿佛一眼窥穿了这些人的心思,那少女望着张察,轻轻撇了撇嘴,神色轻佻:“你这个老爷爷呀,说话声音已经够难听的了,至于这长相呢……呀呀,更是让人不敢恭维呢……”
“哎……”她叹着气耸了耸肩膀,一脸无辜地道,“怪不得很少听说张大人出外走动了……我想,襄绎国主派您出来一趟,也是要承担很大风险的呢!”
张察瞪着这个口无遮拦的少女,满腹经纶的他,一时间竟然找不出话来反驳,一张老脸顿时羞得忽青忽赤。
“你——”窘了片刻,他才终于说出话来,怒极之下,竟也忘了维持仪态风度,指着那黄衫少女,张口便骂,“你是从哪里跑出来的野丫头!”
然而,那个少女却已不再搭理他,径直走到嘉仁面前,站定微笑道:“我来得早了,便在树上睡了会儿,恰恰听见殿下的这番真知灼见,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呢——果然不愧是最得浮国天皇信任的嘉仁四皇子,比起这些老顽固来,我倒是很喜欢你呢。”
她这番言辞大胆而轻浮,即便是在以豪迈爽朗闻名的西域,也足令人骇闻。
嘉仁却似毫不介意,微笑着作揖道:“凌波仙子只身前来赴会,光是这份胆量,也着实令嘉仁佩服。”
他此言一出,众人的脸上均皆流露出惊诧之色——凌波仙子之名,素来都是与彝国国主卡索尔?萨西鲁?沙普斯放在一起的。他们二人似是主仆,又似是同伴,关系扑朔迷离、暧昧难辨。然天下人尽知的一点是:卡索尔固然不易对付,而常随侍于他身旁的这位凌波仙子,也是决计不可轻视的厉害角色。
张察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便不再言语。沐柏延有些尴尬地赔笑着,向她做了个“请”的手势,古月灵纱当即盈盈一笑,在嘉仁身旁坐下。
一行人均皆落座后,即有侍女上前奉上酒水。
众人相互寒暄了几句后,沐柏延率先举起酒杯,朝张察与古月灵纱敬酒道:“张大人与凌波仙子能应约前来,在下不胜感激……柏延在此先敬诸位一杯。”
“沐大人客气了。”张察举袖一饮而尽,清了清喉咙后,正色问道,“开宗明义,不知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谈正事?”说话之时,他只是朝沐柏延与嘉仁投去询问的目光,刻意忽略了坐在嘉仁身旁的古月灵纱。
便见嘉仁神色悠然地搁下了酒杯,淡淡笑道:“传闻这锦西城是出了名的繁花似锦、美人如玉,我等今日既然有幸来到此地,定是应当好好观赏一下此地风光的。张大人与凌波仙子两位远道而来、旅途劳顿,依我看,大家不如都先好好休息一日,结盟之事,我们明日再谈也不迟。”
“嘉仁殿下所言甚是!”古月灵纱附和着嘉仁的提议,故意瞥了张察一眼,笑盈盈道,“不像有些老头子啊,面对着大好的景致和美人不懂得欣赏,那呆瓜脑袋里整日就想着怎么去算计别人。”
她此言一出,张察那张老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难看至极。然而,他却不愿与一个小姑娘争执、在众人面前自降身份,当即冷哼一声,再不复言。
张察身后随行的心腹侍卫却早已看不下去,蹙眉叱道:“我们大人念你一个小丫头,不愿与你计较,不过,你说话至少也该有点分寸……难不成,彝国的蛮子们都是如你这般蛮不讲理、胡言乱语的?”
听得这般尖锐的侮辱之言,古月灵纱却是毫不作怒,反倒莞尔微笑起来:“是啊,我们是不懂礼节的西域蛮子。那么,与我们这些蛮子同桌而食的你们,又是什么呢?”
嘉仁看出她护主心切,又对张察先前的话语尚未消气,眼下更是话锋凌厉,当即温声劝解道:“大家都奔波已久,此刻想来也都累了,倒不如吩咐下人为我们安排几间客房,大家早些养神歇着吧,明日还有大事要谈呢。”
沐柏延也连忙在旁附和道:“嘉仁殿下所言甚是。对于此次会盟之事,大家倘若还有何需要交流的,待我们明日正式商谈之时再提出也未迟。”
古月灵纱珠眸一转,嫣然道:“既然你们说明天,那就明天啦。希望到那时候,可以让我看到此次会盟的诚意。”说话之际,她的余光有意无意般落在沐柏延和嘉仁的脸上,眸底蕴着一缕挑衅般的笑意。
其实,对于这次的会盟之事,她与卡索尔本就未抱存什么希望——即便盟约能成,也不过是先诛灭宗主国与弱小邻国、待三国瓜分完领土后,再相互攻歼罢了……而游戏规则是:这场逐鹿之战的最后,只能留下一个赢家;至于其余的棋手,都将沦为这场乱世浩劫里的烟灰,消失于漫长的历史河流中,任它生前多么繁华,也终将被世人遗忘。
这就是历史,这就是战争。
至于“会盟”……呵,如此虚伪的交涉,更要借仗那根本不存在于他们手中的修罗令为名义,倒不如实打实用兵,彝国的军队绝不畏惧中陆任何一个国家。然而,倘若华襄国与离国的盟约当真能成,再加上海外的浮国……那么,他们首先要联兵对付的,怕便是独大西域的彝国了吧?
见初次的会面便以一场充满烟火味的争执而终结,沐柏延神色不觉有些尴尬,不安地看着眼下的状况——此刻的他们,都没有察觉到,就在他们身旁、那位海外皇子的眼底,有某种莫测的笑意正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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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午后的风带着熏人的暖意,吹动着青碧的草叶,大片的香叶天竺葵犹如海浪般在风中绵延起伏、摇曳舞摆。风里挟来缕缕佛国的清香,轻拂着绯衣女子的双颊,她乌黑微蜷的长发与裙裾在风中婀娜飞舞,摇曳生姿,犹如一个误入尘世的妖精。
“兰若生春阳,涉冬犹盛滋。愿言追昔爱,情款感四时。美人在云端,天路隔无期……”
低缓而优雅的吟哦声中,绯衣女子在香山小筑外蓦然停住脚步。就听身后足声轻响,一人衣袂飞扬,犹如踏风而至,从后轻轻拥住了她的双肩。
绯衣女子娇躯一震,还未及开口,那人已埋首在她肩头,轻嗅着她发间的幽香,闭目缓唱,“……夜光照玄阴,长叹恋所思。谁谓我无忧,积念发狂痴……”
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她心头顿时略松了一分。尽管早已猜到了来人,然而听见这个切近耳畔的声音时,她还是禁不住有些欣慰地闭合了一下双眸。
身后之人迷恋而贪婪地亲吻着她的发丝,然而,绯衣女子却宛如触电一般,身子蓦地从他怀中弹开,连连退避开好几步。
对方一怔抬眸,就见面前女子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领,不愿多望他一眼,仿佛在逃避着什么。然而从那低垂的眼帘下、急骤变幻的神色里,对方依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顿时一惊脱口:“汐昀,他……是否对你做了什么?”
周围的空气在这一句问话之后瞬间静窒了下去。冷汐昀并没有否认,只是轻轻拽着自己胸前衣襟,极缓极缓地点了一下头。
卡索尔眸光一颤,有某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眼底变幻不定,似是内心在做着剧烈的挣扎。
然而,他终究是轻叹一声,唇角滑落一抹有些自嘲的苦笑:真是傻啊,似千梵那样的人妖,对待女子向来如此——关于那种“采阴补阳”的邪恶术法的传说在教中流传已久,他又怎会猜想不到?或许,从得知汐昀为他远赴大光明宫的那一刻,他便已料到她在那边将会面临的境遇了吧?
沉默之中,他双拳下意识地握紧,眸子里迸射出一阵凛冽的寒意,切齿道:“那个人妖——”
“呵……”冷汐昀微微苦笑了一下,仿佛怕冷般地,身子微微战栗着,梦呓般地喃喃,“其实,在七千年后的那个世界里,我的身世,是个孤儿……
“十三岁的时候,一户有钱人家领养了我……”她平素清冷的声音忽地泛起一丝颤抖,唇角那抹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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