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雪成烬
“十三岁的时候,一户有钱人家领养了我……”她平素清冷的声音忽地泛起一丝颤抖,唇角那抹弧度似是自嘲、又似是无奈:“十五岁那年……我的养父,他……□了我……”
听到这样一句话,饶是平素冷漠多疑的卡索尔,亦不由微微一震,脸上一瞬间不知掠过一种什么样的神色。
“呵呵……”她眼底兴起一抹解嘲般的苦笑,一步步向后退去,背脊渐渐抵上了身后冰冷的竹门,微弱地颤声:“从十五岁时起,我就已经不是……”
“汐昀……不要再说了。”卡索尔眉宇轻皱,蓦然打断了她的话。旋即便再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蓦地冲上前,将她紧紧揽入了怀中。
“汐昀,”他俯首在她颈间,轻轻梳理着她柔滑的长发,叹息着低语,“这些日子……真的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怎么会辛苦呢?”冷汐昀眸子里闪烁着某种微弱的亮光,“我不是说过的么?——定会竭尽全力帮助你……帮你争夺,这个天下。”
“幽宸国的遗址,我已加派人手为你寻找。”卡索尔松开她的双臂,淡淡转开了话题,“你一直在找寻的那个地方,叫作‘幽宸’——是吗?”
冷汐昀没有答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汐昀,这次教主派你远来锦西城……你的任务,究竟是什么?”他双目中闪烁着疑惑的光,一字一句地问。
“这个,我想我大概很难完成。”冷汐昀有些苦涩地扯唇一笑,“教主让我……为他取得修罗令,并将修罗令带回大光明宫,交给他。”
她有些迷惘地、自语般喃喃:“可是,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难道他以为,只要拿到修罗令,以他一个邪教首魁,便可以号令天下、称王称霸吗?”
卡索尔面色顿时沉了沉。良久,方听他轻叹一声,表情冷酷:“我想,他大概是为了取得修罗令,好献给离国国主襄绎、以示恩情吧——日月神教与离国素来关系良好,而今这个乱世里,也唯有离国,是唯一准许、甚至弘扬国民信奉光明神、并为日月神教修筑神坛寺庙的国家了。”他顿了顿,冷笑一声:“传说,襄绎更是曾借仗日月神教的势力,肃清了所有竞争对手,从而顺利登上王位。因此,千梵那老妖精,大概是想借助修罗令,令二国永结友邻吧?”
“呵……”他有些讥刺地低笑起来,“倘若离国他朝当真掌控了这个天下,那么想必以后普天下到处都能看到那些穿着黑白道袍的弟子们祭火拜光明神,世间上到处都飘扬着那些黑白相间的日月图案的旌旗——那待时,这个天下……就真的是不得安宁了。”
冷汐昀眸子里神光沉浮不定,隐约兴起一抹叹息之色:是的,这个时代没有人会比来自七千年后的她,更加清楚未来历史的法则——几年之后,的确是那位名叫襄绎的年轻霸主重新统一了乱世,并废除了诸侯制度。而大光明宫,却在后世的漫长历史中,渐渐消弭了声息……
只是,单凭人力,真的能够战胜天命吗?
“汐昀,你是来自七千年后的人……那么,可否告诉我,在你们的史书里,最后统治了这个天下的人,真的是襄绎吗?”仿佛心有灵犀般地,卡索尔突然幽幽开口,问出了此刻埋于她深心里的这个问题,一蓝一黑的眸子里浮起了淡淡的迷惘。
然而,冷汐昀却没有回答他的这句问话。她目光沉静地凝视着他的侧脸,微微一笑:“莫非殿下也信天命吗?”
“我……”卡索尔仿佛一瞬间尚未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有些讷讷地脱口。
就听冷汐昀轻叹了一声,缓缓说道:“你与我,都是被天意捉弄了半世的人,难道,我们还要继续遵从命运的轨迹、永世不得超脱、不能做自己想做之事,只是盲目地屈从于它吗?”
卡索尔如被当头棒喝,神志骤然清明,脸上逐渐再度泛起了笑意,点头道:“汐昀,你说的对!就算在后世的史书上,我的结局是身陷四面楚歌之境、落得万劫不复的下场,今日的我,也要奋尽全力一搏——这样,我这一世,才算没有白活了!”
他此语一出,冷汐昀心底陡似有雪亮的电光划过,眸色微微一沉:是的,倘若再也回不去过去的历史轨道,与其在此瞻前顾后,何不如奋全力一搏?
“汐昀,你在想什么?”身边男子的轻唤声惊回冷汐昀飘忽的思绪,她抬眸之间,却见那个金发男子已握起了她纤细的手腕,将一枚镶嵌了红宝石的戒指轻轻套入她左手的中指——宝石上的红光潋滟艳丽,仿佛用生人的鲜血凝成。
“这是——?”冷汐昀垂眸看着被强行套入自己中指的那枚戒指,诧异地脱口。
“这是我彝国王室代代传承的宝物。”语声之中,卡索尔抬起双眸,一蓝一黑的眸子亮如晨星,“汐昀,等到一切完成之后——回泰息翡后,我们便举行大婚吧。”
听得这样惊世骇俗的承诺,冷汐昀猛然一震,目光瞬息千变,半晌无法言语。——那眸色似是不解,又似是……迷惘。
“我并非一时冲动做下的这个决定——我已经思虑过很久了。”卡索尔托起她尖削的下颔,将一个吻印在她的额心,“汐昀,这些日子看不到你,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
“我从未这样思念过一个女人……”这位西域的少年领主仿佛梦呓一般轻声喃喃,再度将她拥入了怀中,“汐昀,我想要你……想将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冷汐昀垂眸许久,长睫如羽,覆盖了其下暗涌的波澜。良久后,她轻轻褪下了那枚宝石戒指。
卡索尔微微错愕,不由失声:“你——”
却见冷汐昀恬
71、十四 会盟(下) 。。。
然一笑,那神色竟是从未有过的温柔陈和。她静静凝视着卡索尔的双眼,将那枚戒指递还到他手上,清声诉说:“这枚戒指,等到我们大婚的那日,你再亲手为我戴上也未迟。”
“汐昀,这么说——”卡索尔蓦然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掩饰不住心中的雀跃,脱口低呼,“你是答应……永远留在我身边了?”
冷汐昀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点了点头。
卡索尔蓦地阖上双眼,脸上溢出掩饰不住的欣喜之色。
冷汐昀凝视着他此刻的神情,心中不由发出微微的叹息:毕竟还是个才刚满二十岁的年轻男子啊,即便如何的冷酷狠辣、如何的睿智深沉……也终究还是个……少年。一个只比她年长一岁的少年。
“好的。”只是短短片刻,卡索尔便缓过神来,收敛了脸上所有的情绪,将那枚戒指重新收入怀中,低语,“但是,有一样东西,你一定要收下。”
“什么?”冷汐昀有些惊讶地抬眸,看着他从怀中缓缓取出一面乌光湛湛的令牌,顿时脱口惊呼:“这是——”
此刻,这对谈话中的男女都没有发觉:在二人身后,那块檐下高悬着“香山小筑”的屋舍之后,一抹倏然而逝的黑影,仿佛白日里的幽魂般,渐渐在漫漫碧草中隐没。
72
72、十五 风雨欲来 。。。
这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会云楼一大早就挂上了“歇业”的牌子。
众所周知,但凡是达官显贵有要事在锦西城商议的,都会选择包下这个地方:一者此处装饰奢华气派、二者小二服务殷勤周到。于是乎往来行人看见会云楼今日“歇业”,便也见怪不怪了。
结盟之议是由华襄国率先提出的,因此沐柏延此刻坐于主位上,张察与嘉仁次之。此刻所有侍从都已摈退,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们三人。
稍等了一刻,就听轻盈的足声在楼梯上响起——那个名叫古月灵纱的黄衣小姑娘准时赴约,轻捷地越过门槛,却不就坐。
嘉仁似乎察觉到异样,抬眸看了她一眼:“凌波仙子,请问出了何事?”
“怎么,你们都没有收到这封请帖吗?”古月灵纱的目光诧异地扫过三人,显然有些惊讶,“这是储月公子遣人发来的请帖,我昨日下午收到的——不过,他不见得只请了我一个人吧?”她顿了顿,看向张察,故意拖长声音:“是不是啊——张大人?”
张察点了点头,漠然应道:“确有此事。”旋即右手一扬,将一张金漆封面的请帖掷于桌上。
嘉仁翻开一看,脸色顿变。
就见那请帖上书着:“今日巳时,请至香山小筑一见。”字体飘逸清奇,笔致恬静疏旷。
帖尾上只写了“储月”二字。字体虽小,然而在锦西城看见这两个字,无人不如雷贯耳、心生敬畏!
沐柏延讷讷道:“储月公子帖邀我们,不知所谓何事?莫非……他有意干涉此次会盟之事?”说话之际,他的目光瞥向漠然坐于一旁的张察——虽然锦西城实质上已经脱离了离国的统治范畴,然而名义上毕竟仍是离国的属地,同为离国臣子,无论了解抑或谈涉,都比他们这些外臣更具优势。
却见张察面色阴沉,迟迟未曾答话。片刻的沉默后,嘉仁不动声色地一笑,开口道:“既来之,则安之。毕竟这里储月公子的地头,人家是主我们是客。既然大家都收到了这封请帖,那么,我们何不如就依他所愿,一同前去拜会一趟这位‘乱世第一名公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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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因栽种着大量从天竺引进的香叶天竺葵,故而得名“香山”。此山山势起伏平缓,四季空气温润,春风吹过时,香飘溢远,山脚下十里外,皆如沐香池,乃是储月公子耗资千金供养、以便往来贵客休憩度假的别苑。
山顶上有一栋小屋,以此山而命名,曰“香山小筑”。
此时已过花期,绯红或淡紫色的花瓣已尽皆凋零入土,腐烂成泥,然而大片的香叶天竺葵依然犹如海浪般在风中一波波起伏摇曳。
踏着夏日和爽的山风与柔软的香叶天竺葵,一行人登上山顶,在香山小筑的大门外轻轻敲了敲,当即便有一个书童模样的家丁为四人开门,躬身引领他们入内。
一行人穿过正苑的假山石,只见九曲回廊之下,池水清澈见底,各色奇异的游鱼徜徉不息。假山上栽种着各类名贵的草木,有自天竺引进的,也有东来自浮国的,草木上装缀着许多名贵的珍珠、奇异石,数十只珍禽异兽往来穿梭其间,一派热闹欢腾、生机盎然之景。
嘉仁缓缓扳动轮椅扶手,口中不禁发出赞叹:“如此美景,可见栽培之人定是花费了极大心思……想不到,储月公子不仅是位雅人,还如此心细入微。”
那小童彬彬有礼地答道:“多谢殿下美誉。不过,这香山小筑其实并非我家公子所有。”
众人闻言不由微微讶然道:“此话怎讲?”
便听那小童缓声解释道:“此处原是块荒废的旧宅,数年前被公子的一位朋友买下后就住在这里,后来那人走了,于是这里便又渐渐荒了。不过此处景致甚好,因而偶尔也有人走动的足迹。公子许是觉得这地方荒了可惜,便不惜投入重资、找人重新装修,并遣我留住在此,时常打点看顾着。”
嘉仁听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时,却见行在前方的古月灵纱忽地停下脚步,似是在侧耳倾听着什么动静。
小童不禁诧异道:“姑娘有何事?”
古月灵纱却没有答话,目光蓦然凝聚,注视着假山之后——众人循着她视线望去,但见一簇树丛在日色下微微摇动,阴影里仿佛掠过一阵憧憧鬼影。
让她感到奇异的是,那鬼影虽飘忽莫测,却似带着微微的熟稔。古月灵纱一时看不透玄奥,只是蹙眉轻声道:“那边有人。”
“平日这里偶尔也会有人来看看的。公子倒是乐意,说这里清冷久了,多沾些人气也好。”小童倒是浑不在意,迈开脚步,准备继续为众人带路。
然而,不知缘何,古月灵纱心中突然隐隐有些不安,忍不住又朝那地方看了一眼。
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前,但见黄影翩动,她飞身一跃,竟是倏地越过这座廊桥,翻身上了假山。
其余几人依旧呆怔在原地,却听古月灵纱的声音在那头冷冷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只听下一瞬,那边便传来一阵清越的刀兵相击之声,嘉仁脸色微变,挥手示意众人过去看看。
一行人绕过几块阻挡住视线的假山石,就见那黄衫少女正立身高处,手挥长剑,与两个人激烈缠斗。而她的对手——那个紫袍少年一头纯金色长发在剑风中飞扬怒舞,一望便知不是中陆人。
剑气凌厉纵横,在周围激荡起一阵肆虐的风暴。张察与沐柏延但见光华错乱,根本看不清他们的招数。二人皆是文臣,眼见这搏斗双方剑技不凡,心怯之下,忍不住便要转身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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