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雪成烬
“因为一个意外,我孤身来到这个世界,我们便从此分离……也许,这一生、这一世,我都再也见不到他了。”冷汐昀轻轻捂着自己的心口,那表情似是颇为痛苦。她抿了抿干涩的唇角,哑声道:“我知道我不能想起他……可是,我却无法不想念他。”
封无痕面色微变,终于动容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身为帝都权臣之子、又身为剑圣门徒的他,一直心性善良,此时见一个性格素来坚忍的女子仿佛伤心至极处、一副欲要垂泪的样子,当即软下心肠,抛下了心中所有慸葪,轻声问询。
冷汐昀深深吸了口气,再度抬起头时,眼底已盈荡了一圈泪光:“他在那个世界,就快要死了——死在那片无人问津的沙漠里……而我来到这个世界的唯一目的,只是为了……救他一命。”
听得如此答复,封无痕略微沉吟了片刻,忽地长叹出一口气:“那么……你告诉我这件事,究竟是希望,我怎么帮你?”
冷汐昀没有回答他,自顾自继续道:“要救他性命,就必需寻得一样物事。”
封无痕眉梢一跳:“什么物事?”
“一根法杖,”冷汐昀遥望着极北方向的夜空,淡淡述说着,“它位在碧落山山顶的祭坛上。”
“碧落山山顶?”封无痕面色顿时一沉。
他不是没有听说过,碧落山,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那是横绝山脉最边缘的一座山,也是横绝山脉最高峭、最陡险的山峦,更是阻隔苍华大陆与冥界黄泉海的神山。传说它四季温度低至极处,因为它西临黄泉海,北接溟海——极北溟海的温度和黄泉海上传来的死魂的阴气融汇在那里,气温竟是比四季覆雪的毗渊山和天山都更要严酷寒冷。
有人说,那是座仙山;也有人说,那里是座阴气密布的鬼域——世人对于它的传说莫衷一是,然而几千年来,还从未有人类踏足过那个禁地;就算有人怀着对上古传说的憧憬与好奇,去那里游历探险,最终也都是一去无回。
那样危险的地方……封无痕心中暗生警惕,轻笑着试探道:“你希望我去那个地方,为你取回那支法杖,从而救回你的那位情人吗?”
“我当然不会无偿让你为我犯险。”冷汐昀唇角微挑起一丝讥诮,淡然道,“我曾对自己立下誓言:谁若能为我寻回那根法杖,让我回去救回我爱的人,我就——”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旋而拖长声音、一字一句,“就将自己最重要的物事,拱手相赠。”
“莫非冷姑娘是要对封某以身相许么?”封无痕闻言苦笑起来,耸了耸肩膀,“可惜啊可惜,我可是已经有……”
冷汐昀顿时冷笑一声:“莫非封将军忘记了,此刻在我身上,可是还有一样比我自身更为重要之物。”
封无痕蓦地一震:“你所指是——”
冷汐昀一字一顿、斩钉截铁道:“修。罗。令。”
封无痕猝然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心脏霎时在胸臆里狂跳如雷:“你肯将修罗令交给我?”他自然还未忘记,自己此趟离开帝都,便是奉了当今圣上旨意,寻回修罗令。本以为此事必然希望渺茫,怎知……
“封将军是聪明人,想必业已猜到了,此趟离国赭衣卫为何出动那么多人,只为追杀我一个小女子……那位赭衣卫的女统领、瞬袖夫人所言无错——修罗令,此刻的确是在我身上。”迎着封无痕惊疑不定的目光,冷汐昀扬眉轻笑,“在锦西城,我与卡索尔曾有过一次秘密会面,卡索尔在那个时候便已将修罗令交给了我。”
“卡索尔为何会……”封无痕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这就与封将军你无关了。”冷汐昀漠然道,“怎样?这场交易,你可愿接受?”
“……”封无痕注视了身旁这个身份神秘的女子片刻,终于踌躇道:“我只想先问一句:你方才说,你希望取得那根法杖,是为了救你的爱人……这句究竟是真话,还是骗我的借口?”
“我没有必要骗你!”冷汐昀的情绪仿佛突然间激动了起来——毫无预兆地,她霍地解开自己的衣带,在封无痕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已扒下自己肩头的衣物——黯淡的月色下,她莹洁如雪的胸脯上,赫然刻着一个什么小字。
还未看清楚那个字是什么,封无痕便飞快地别过脸去,有些尴尬地劝道:“冷姑娘,你别这样……”
“这是我在大光明宫的日子里,在自己胸口刻下的、他的名字——我这么做,无非是为了提醒自己,让自己永远记得:为了那个目的,我无论不得已而委身多少男人;无论我沦为一个多么可耻可鄙的不洁的女人……我也不会忘记,这一世,我是他的妻子——无论他朝他会否忘记我、另娶她人。”冷汐昀的声音蓦然泛起了轻微的战栗,有泪光在她眼底无声蕴蓄。
她的声量陡然拔高,哽咽着质问:“一个女人,如果不是对她的爱人有着足够的感情,她何至于此!”
“冷姑娘,抱歉,是封某错怪了你。”封无痕叹息着摇了摇头,背对她的眼神里已浮起了某种悲悯的光,“你先将衣服穿上罢。”
“我已经没有别人可以信赖了……卡索尔承诺过会帮我,条件是让我跟他走……可是,我信不过他。但,我信得过你。”冷汐昀仍然自顾自地道,“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是来自未来世界的人。在我们七千年后的轶闻传奇中——你,是以一位顶天立地的侠之大者、救世济贫的剑圣英雄的形象,反复出现在我们那些脍炙人口的书籍中。甚至连正史之中,也有记载:你封无痕,是天山天玄门门下,最杰出的一代剑圣。”
“谢谢冷姑娘谬赞。”听见这个素来冷漠如冰的女子如此称许自己,封无痕微微点了一下头,声音是诚挚的,“我相信你所说的。但,那些虚衔无法主宰我现在的意志和行动。”
“我相信我没有看错人。”冷汐昀微然一笑,“也相信,普天之下,只有你愿意、也有能力帮助我。”
封无痕轻咳了一声,脸色有些尴尬:“冷姑娘……我说,你还是先把衣服穿起来吧——夜晚林子里风很大,小心冻着了。”
冷汐昀轻轻应了一声,缓缓系上衣带,却不忘再度确认了一遍:“这么说,你是答应帮我了?”
封无痕终于转过头来,在夜色中凝视着她的双眼,眸光玓摇⑶蹇杉耍骸昂茫掖鹩δ恪!?br /> “谢谢。”冷汐昀颔首言谢,旋即解开腰间的褡裢,将一物递了过去。
——那物在暗淡的夜色下依然幽光澹荡,隐约有脉脉紫晕流转。
封无痕惊然脱口:“你现在就……”
“我说过,我相信你。我也不喜欢拖欠别人。”冷汐昀依旧神色淡淡。
封无痕不解道:“拖欠?”
“是啊……”冷汐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如果运气不好,你还没登上碧落山,便在途中挂了;或者……那法杖我也没见过,万一上面有什么诅咒,把你咒死了,我岂不是永远也没有机会兑现我的承诺了?——我从来不喜欢亏欠别人;更加不喜欢亏欠一个死去的鬼。”
“你……”听见她这番如此直白的话语,封无痕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我还没替你拿到法杖,你倒先咒我死么?”
“我没有咒你,那些关于碧落山的传说,想必你也曾听说过。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你若是害怕的话,大可不要去了,现在就把修罗令还给我吧。”冷汐昀淡淡说着,真的伸手去拿修罗令。
封无痕却不还给她,蓦地一缩手,玩笑般道:“别忘了,我的武功可比你高,你现在大大方方将修罗令示于我眼前,就不怕我待会儿带着它跑了、一去无回?”
“我说过,我信得过你的人品——我也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迎着他略含质疑的目光,冷汐昀依旧淡然一笑。
封无痕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笼在阴翳下的目光瞬间有些黯淡——这件被传为可号令天下的奇物最多也不过一斤重,然而此刻冷冰冰地压在他掌间,却犹如在他心里压下了一块千钧重的巨
74、二 交易(上) 。。。
石。
封无痕心里清楚:自己从接受这场交易的一刻起,便将要承担他从未背负过的、那重如千钧的责任。前路险阻且漫长,不知终点在何处;而未来,茫茫不知生死……
望着它沉默了良久,封无痕终于小心地将那枚令天下人不惜一切争夺的修罗令收入怀中。旋而抬头望了一眼天色,叹息着低语道:“再说下去,天就要亮了……冷姑娘,你也请早些休息吧。”
冷汐昀轻轻应了一声,即转身而去。
“你去哪儿?”封无痕看着她的背影,脱口问。
“我喜欢找个安静点的地方歇着,不想跟你们一堆男人挤在一起。”冷汐昀淡淡交待了一句,脚步却毫不停歇,顷刻间,身形便已模糊在憧憧的树影中。
封无痕摇了摇头,随即纵身一跃,跳上距禁凌雪较近的一株大树,将两手置于后脑处,翘着腿,有些疲惫地合上了双眼。然而脑中千思百绪,久久无法入眠。
75
75、二 交易(下) 。。。
那一日,在那条阴暗的地下甬道内,他一击未果,反被老鬼灵的法术伤到了心脉,伤势颇为严重。他昏睡了整整一日一夜后,才终于逐渐有了知觉,却是感到彻入骨髓的疼痛,在身体的每一处蔓延着。他本以为自己快要死了,不料痛到麻木之后,内力竟然慢慢恢复了起来。
……内力恢复的过程极为缓慢,在那样一个连时光都几乎恒定不变的不见天日的地方,他一动不动地等待着。等到五蕴六识逐渐恢复、神思亦回复清明之后,身体也渐渐有了反应。他先是慢慢睁开眼睛,然后一分分挪动手指、抬起手腕……就这样在黑暗中度过了漫长的时间。等到他终于能够站起身,扶着墙壁、走出那条阴暗的地下甬道的时候,已经是三月中旬。就连他自己都感到难以置信:不吃不喝那么久,他是如何得以生存下来的。
但是,这种种匪夷所思的事,他都没有时间去多想——修罗令的下落、以及禁凌叶目前的安危,对于他而言,都是刻不容缓之事。
然而,心中虽是万分焦急,无奈他却只能靠着仅存的一点点力气,勉强支撑着行动——那时的他,一身剑术尚待恢复,即便是连走路这样简单的行动,都无法维持太久,更遑论寻令和救人。
他在平野附近的山野间,找到一间荒废已久的小猎屋作为暂时的落脚之所后,便即刻修书一封,传至柳千寒处。经过三日三夜的焦急等待,他得到的答复是:叶儿此行有惊无险,不必担忧。
柳千寒既如此说,他本以为便可就此安心了。却不料,这些日子只要一思念起她,胸口便会隐隐作痛起来——思念越深,痛苦便愈甚。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奇异感应啊?难道,他们已经心灵相通到了如此神奇的地步?还是……还是当真如传说中所言,那种“生生不离”的法术,可以捆缚住二人的灵魂,只要二人活着一日,分离越远、思念越深,他们的心便会越痛?
这段时间,当真是这位帝都少将有生以来过得最窝囊的日子了。不清楚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在帮助他的身体复原;抑或是老鬼灵本就没有想过要置他于死地,故而手下留情——究竟是什么原因,他无从得知,也并不在乎,只是日复一日地努力蕴蓄体力,期望可以快些有能力做他该做之事。
直至半个月前,在并不十分热闹的集市上,他看见一个卖馒头的小贩,当街用污言秽语大声责骂站在他摊位前的一个少年。那少年一身白衣已经十分破旧了,显然是遭遇窘境,饥饿之下,偷了人家馒头,却被人发现了。
封无痕见状当即上前,给了那小贩几枚铜板,算是买下了他家的馒头。旋即转过身,将馒头递给那少年。然而一瞥之下,他顿时面色大变——
就见那少年蓬头乱发之下,是一张沾满油秽的脸。然而即便是这样污垢邋遢的模样,仍遮掩不住他那与生俱来的清眉俊目、以及秀逸纯然的气质。似极了……他记忆深处的那个女子。
少年此刻低着头涨红了脸的样子,仿佛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
他再度仔细地看了看,确定没有认错,才欣喜地叫出了他的名字:“阿雪!”
听得他的叫唤,少年亦缓缓抬起头、看向他,目中稍带着些许迷茫和喜悦,梦呓般轻语道:“封大哥,我饿。”
封无痕笑着揉了揉他的头。许久不见,他的心情也有些激动,几乎是宠溺地说道:“谁叫你不听话,到处乱跑!这下可迷路了吧?不过现在没事了,有封大哥在,阿雪怎么会挨饿呢?”他一边说着,一边塞了只馒头到他嘴里,“赶快填饱肚子,一会儿封大哥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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