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雪成烬
“那什么时候可以让他知道?”胧忍不住颦眉,“难道就永远不让他回北靖国吗?”
“圣女,我只是说,时候还未到。”那迦依然话声淡淡,“等到了适当的时机,自然须让他知道——那个时候,经过圣君大人安排的漫长时日的训练,即便让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业已然再不是从前的‘禁凌世子’,定能为我非天圣宫所用,助圣君大人早日实现他的宏愿。”
“是这样吗……”胧的神色有些黯淡,“那他这一生……真的是,太可怜了……他有着那样不幸的童年啊,又被那个女人伤害过……哥哥,真是好狠的心啊。”
“圣女。”那迦微微蹙起了眉,提醒道,“请您务必记住:您是我非天圣宫的圣女,您和圣君大人是如同神一般的存在,您对那些低贱的凡人,永远不须、也不必报以同情——他们肉体凡胎,无论这一生幸福也好、悲苦也罢,终有一日会老去、死去;而您,却是永不会老去的神女。”
“不会老去,是吗?”胧低声喃喃着,神色却忽然间有些哀伤,“记得许多许多年前,我与哥哥在蜀山习剑的那段日子,真的是很快乐的……虽然时隔太久,我都已经忘记了那时候我们生活的种种细节,然而那份快乐、喜悦与温暖,依然久留于我心……”胧的声音陡地泛起一丝颤抖,“因为,那个时候我们是‘人’,活生生的人啊!可是现在……居住在这座冰冷的神宫里,我已经、我已经……”她没有再说下去,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深深吸了口气,脸色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低声道:“对不起,我失态了。”
那迦沉默着低下头去,并未答话,然而那双不兴波澜的眸子里一瞬间也泛起了某种沉重之色:
是的,即便已成为非天圣宫的圣女,为万千弟子所敬仰、膜拜,她也始终不曾忘记,昔年那段与哥哥一起在蜀山习剑的快乐时光。
——那是圣女她,曾身为一个“凡人”的快乐。
而那一切,却是他这一生里,从未曾体味过的。
……快乐,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白衣落寞地拖曳过冰冷的石砖。径自行走在前方的圣女胧,此刻并没有看见,默默跟随在她身后的、那个素来漠无表情的白衣祭司,眼里浮过的淡淡迷惘与哀伤。
二人绕过重重殿宇,穿过曲折回廊,至一座巨大宫殿的白玉石门前,那迦蓦地顿住脚步,转身朝胧微微俯首道:“圣君大人就在里面等着您,请圣女进去吧。”
胧朝他微微一笑,继而推门而入。
那迦凝望着那抹白云般的倩影翩然飘入那一片如墨般漆黑的深殿内,默默转身掩上了石门,旋即抬眸望了一眼头顶明亮的青空,徐步朝着禁凌雪歇息的那座寝宫行去。
他的脚步是没有任何声音的,宛如一缕在日光下行走的幽魂。
禁凌雪此刻已没有了睡意,静静靠在锦被里,神色微带着迷茫。看见白衣祭司的到来,他缩了缩身子,有些警惕地瞪着那个眼神漠然至冰冷的祭司,迟疑地问:“你们究竟……想要我,做什么?”
但见那迦的眸光从高处瞥了下来,清冷一如冬日的风——在那样的目光垂视之下,竟令禁凌雪恍惚觉得……自己与草芥微尘并无任何区别。
禁凌雪并没有看见对方开口,然而他冰冷的声音已传至他耳中:“自然是做你该做之事。”
“该做之事?”禁凌雪四顾这个洁白得一尘不染的房间,宛如身在梦中,喃喃自语:“我的,该做之事……”
那迦衣袍微动,已然出了房间。禁凌雪微微怔忪间,就听他余留的声音突然在自己耳旁回响,声声宛如天上惊雷般劈下——
“为了吾族的新生,这是你必须肩负的使命。对于此事,圣君大人将会在不久后告知你——他将挖掘出你身上潜藏的……那无尽强大的力量。”
听得此言,禁凌雪全身一震,愕然看着那个白衣祭司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他的视野里。这一刻,在他逐渐涣散的目光里,陡然有某种寒意,在缓缓蕴蓄……
——为何,为何在那颗茫然的心中……会凝聚着这般强烈、深刻的恨?
他闭上双眼,试图努力回想起一些过往的事……然而,却终是徒劳。仿佛此时此刻,他的脑海里,便如同这纯白色的房间一般,再也寻觅不到其它任何颜色。
……不,还有那一抹绯红……在这一片洁白之中艳艳燃烧着……
还有……那个在极远之处,低眉浅笑的青衣女子……
他极力地想要看清楚她们的面容,然而回应他的,却是心口传来的、隐约的疼痛——那种痛意,仿佛一直抵至骨髓深处,永无间歇;以及脑颅内一阵强过一阵的抽痛——他的头颅里像是有什么硬物在不断地翻搅,正在(炫)经(书)历(网)着一场天翻地覆的变化,而他,只能在其中慢慢煎熬、慢慢……迷失自我。
须臾后,他便在剧烈的痛苦之中再度陷入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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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的穹顶下,巨大的宫殿显出死寂般的空旷。
这里没有烛光、密不透风,但却明亮如白昼。
——这光,来自于四壁神龛内的无数颗夜明珠。
白色的帷幔轻轻飘荡着,在无风的大殿内自行起伏,宛如深海底下的藻类植物。在这静谧得几乎看不到生命迹象的宫殿里,它们不知从何处获得了生命的力量。
重重帷幔之后,无声地立着一个金袍男子。
他正高高仰着头,及地的长发如水般倾泻。他抬起的目光落在穹顶之上的画像上。
画中那些人物肖像繁复多变,均以五彩着色,在(炫)经(书)历(网)了无数载寒冬酷暑之后,却依然如最初绘上去时那般色泽鲜妍。
循着这些人物肖像细细望去,便能发现,这穹顶中央,是一朵盛开的莲花,肖像中的每一个人,都是雕刻于这巨型莲花的一片花瓣之上,举目望去,不下千瓣。他们之中,有的眉清目艉,有的鼻丰嘴小;有的体态匀称,有的身形怪异;有的振臂腾飞,有的双手合十……其间万千变幻,如云起、如鹤舞,却不失恢弘浩大的慨然气魄。
如此壮观的壁画,若不是亲眼所见,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待看得久了,竟有微风轻拂、祥云缭绕的清虚之感。
那朵巨大的莲花几乎覆满了整个穹顶,却未曾着色,只描摹出一个约莫的形状,如若不留心观察,根本就无法辨出这层玄奥。
衣袍的色泽映上龙阙的鼻眼,他的面容也仿佛微现金光——宛如头顶那些壁像。他微微侧首,看着层层帷幔之后、正在徐步向他走近的那抹倩影,突然毫无预兆地开口问道:“胧,你知道我为何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那少女终于举手拂开最后一层帷幔,步至他身侧,在一池水镜前轻轻跪下。
她此刻已换上了一袭华丽的银白色长袍,与适才在禁凌雪面前的素衣模样全然不同,然而安静宁和的脸庞依然是那般温婉清隽。
“哥哥为何突然这般问我?难不成我的名字背后,还藏有深意?”
龙阙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手指向穹顶,脉脉述说:“你看那莲花,被繁复的画像遮盖之后,就几乎看不见了。”
胧微微一笑,道:“但是哥哥心中明澈,不会受这些外在事物所扰。”
“哈哈哈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果然不愧是我龙阙的妹妹!”龙阙大笑道,“世间事纷纷扰扰,即如这千变万化的彩绘般,让人一不小心,就丧失了本性——这便是胧,乱人眼眸、惑人心魄。”
胧神色微微一变,低垂着头,轻声:“哥哥,我……不明白。”
“你很快就
77、四 圣女胧 。。。
会明白的。”说话间,龙阙身形猝然欺近,竟让她蓦地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压迫力。
他的话语在她耳畔晕染成一池水波,敲击着她的心脏——
“我的妹妹,告诉我——你这透着忧悒的双眸,究竟是为了谁?”
胧闻言略带惊慌地抬起脸,看向自己的哥哥,语声迟疑,“哥哥,那个孩子……”
她一语未毕,龙阙便蓦然又是一阵大笑。这笑声背后的意思,与方才却是截然不同了,“孩子?‘破军’何时变成了孩子?他身体里潜藏的、那种能够令大地都为之震颤的破坏力,妹妹你难道还没有察觉到吗?”
“是……是胧说错话了。”胧有些紧张地辩解道:“但是,他现在还没有……”
“很快!”龙阙有些狂妄地大笑起来,眼眸中透着某种热切与狂喜,“我很快就会让他知道,被赐予这种力量的人,该拿出什么,来作为回报!”
胧安静地低垂着脸,不发一言。她自然知道,每当哥哥陷入这样狂热的状态中时,身边的人便只能依言附和、或保持沉默。很多时候,身为唯一妹妹的她,根本无法读懂哥哥眼神里那灼人心魂的亮色,于是便只有低眉沉默着、心中暗暗祈祷着,哥哥的心愿能够尽快完成。
那样……他所有的族人,便能安然返回这片天地了吧?
哥哥他,就会变回从前的样子了吧……
可是此刻,那双本就高深莫测的眼睛里,又陡然多了一抹奇异的色彩。龙阙俯身看着妹妹,眼神霍然凝聚:“但是眼下,他尚未完全觉醒。”
听不到胧的任何回应,他自顾自继续道:“七星之中,天枢与摇光一首一尾,最是孤寂。与天枢相连的唯有天璇;而能够促成摇光觉醒的,就唯有……开阳!”
胧身子一颤,终于飞快地抬起头,看向哥哥,“雪他,已经被那个女人伤害得那样深了,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让他再去接近她?”
“呵呵,我的好妹妹啊……你是心疼了吗?”龙阙目光里忽地露出一抹奇异的温柔,含着微微的嘲讽。他伸出手,轻轻抚摩银袍圣女冰清玉致的脸庞,然而,齿缝间却一字字挤出低沉而阴冷的话语,“别忘了,你原本是个什么东西!若不是我,你……”
“哥哥!”胧含泪制止了他的话语,“我会按着您的意思去做,让他听命于我们的。”
龙阙这一回是真的笑了,声音转柔,轻轻拍着妹妹的肩膀,“乖了,这样才是我的好妹妹啊……请安心等待吧,过不了多久,我们所期望的那一天,就要到来了。”
胧似乎不愿再说起禁凌雪,转移话题道:“那么,嘉仁皇子他……”
提起那位浮国皇子,龙阙蓦地收敛了笑容,沉声道:“王表面上虽已答应我们,促成这个乱世争霸的局面,让人间遍染鲜血——那个盟约若是达成,离国、彝国、华襄国便会同时出军,待时北靖国、还有这片大陆上无数的小国、甚至江湖势力,都将卷入战争的烽烟中。
“可是……我们伟大的王啊,”他叹息着苦笑起来,“他终究还是心慈手软,竟转而又亲自瓦解了这个盟约——如今受战火波及的范围,已远比我们预计的要小很多了啊。”
胧垂首低叹道:“原来他当初一口答应我们,不过是一个障眼法。殊不知,外界发生的一切,我们都能通过神镜看得清楚明白。”
说话间,她已举起右手,将掌心轻置于池中水面上,口中喃喃吟念了一句咒语,便见原本静止的水面上波纹渐起,一面镜子从水中央缓缓浮了起来,带着微漠的柔光,落入了胧的右手——镜上光滑平整,竟是不沾滴水。
她凝神注视着镜面,忽地喃喃低语:“锦郊之战,就快要结束了呢。这一战,似乎将是……彝国胜出。”
龙阙不屑道:“襄绎以一介凡人之身,自是无法对抗玉衡与开阳的联手。”
胧有些诧异:“那个女子,眼下不是尚在大光明宫吗?哥哥怎么说,她正和玉衡在一起?”
就见龙阙脸上缓缓散开一个莫测的笑意:用手轻轻抚摸妹妹的头,“傻丫头啊,你莫非忘记了,他们之间早已缔结下了血契吗?自那一刻起,你以为,他们二人的生命,还有彼此可分吗?”
胧微微抿了抿嘴,没有答话,目光却又不由自主地看了神镜中那个绯衣女子一眼。
——如此熟悉的身影啊,她曾经无数次透过这面神镜,刻意地去观察过她。她的容颜绝美如初绽的玫瑰,却又清冷得仿佛一块永远都不会融化的寒冰。但是……为何他无论清醒抑或痴傻,都要无怨无悔地,爱着这样一个永远都不可能得到的女子呢?
……七千年前,便是如此。现在,依然如此。
轮回,果然是反反复复、无穷无尽啊。身在其中的人还尚未察觉,旁观之人已然为之焦虑。
水镜旁,银袍的圣女背对着哥哥,默然不语——一滴清泪从她眼角滚落,悄然无声地落入了无波的水池里。
78
78、五 犹似梦中(上) 。。。
在梦回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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