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雪成烬
宫也都清晰可见。
当驻留在大光明宫的几名曜使与长老率领千余名弟子、匆匆赶至寓仙石窟时,猎猎硝烟仍在蔓延。几位曜使带头默运玄功,驱散了笼罩着出口的烟火气,旋而谨慎地在石洞外朝内四下张望了一眼,待确定里面并无蛰伏的敌人后,就听日曜低声吩咐了一句:“水曜、土曜、齐长老、阿萨尔长老、金长老、孟长老,你们先随我下去探查一下情况;金曜、方长老、于长老、库拉长老、甘长老,你们留守在外面,以防敌人偷袭。”
“是。”齐整而响亮的应答声中,一行人小心翼翼地拾阶而下。越往下行,却逐渐惊觉:硝烟渐渐散去的石窟内,充盈着一阵浓郁而刺激的血腥之气;足底粘稠而绵软,仿佛横列着无数具沾满血的尸体、森然叠压在一起。
日曜点起火折子,带头而行。一行人掩住口鼻,用剑尖挑开那些密密堆叠的尸体,一步步向前走去,检视着这座已然成为废墟的石窟。
此时此刻,这座在天下人的传说中、密藏着从世间各门各派搜集而来的武学秘笈副本的巨大藏书阁内,已只余下漫室飘舞的劫灰——所有的典籍都被焚烧殆尽,竟已没有一页书纸是完好的;而看守寓仙石窟的千余名弟子,已尽数死在了石窟里——敌方手段之残忍毒辣,令这些见惯了生死的教徒也不禁心下怵然:所有的尸体都被大卸为几块;而那些尸体焦残的面目下,甚至流露出鲜红的内脏……
众人强忍着胸臆中强烈的欲呕感,在日曜的带领下,亦步亦趋地向前行走着,试图寻找哪怕一册完好的秘笈、或一个还有生气的弟子。
“等等……”位居十长老之一的孟长老忽地叫住众人,停下脚步,俯身查看,“这个人还有气息。”
说话间,他已将掌心抵上那名弟子的背部,将自身真气源源不断地注入那名弟子体内。
那名弟子在孟长老温煦的内力之下,终于徐徐苏醒过来。
“你怎么样了?”孟长老扶起那名弟子,低声问询。
那名劫后余生的年轻弟子缓缓睁开了眼,茫然地看向诸人……然而,眼神还未复清醒,他双目便陡地向上一翻,露出了阴惨惨的眼白——他此际脸上的表情看去可怖至极,只来得及叫出一句:“小心……”旋即脖子一歪,便再没有了气息。
他临死时发出的这一声警示,令石窟内的所有弟子神色俱是一变,纷纷朝着穹顶望去——便在那一刻,但听日曜蓦然一声厉喝:“快走!”
喝声未毕,便听平地陡然响起一声惊雷——石窟顶部、地底雷声隆隆而起,那些弟子们相互拥簇推挤着、向着那条唯一通向外界的甬道奔逃而去。然而,他们还来不及奔至甬道出口,整个石窟便在“轰轰”的巨大声响中,穹顶巨石滚滚而下、崩裂碎散,土浪奔腾倾泻,无数弟子们挣扎在其间,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覆顶而来的巨大灾难,在连绵交织的惨叫声中宛如骨牌般接踵倒下,被迎头飞来的巨石与地底喷泻的泥土活生生埋葬!
只是顷刻之间,那黝黑而冗长的甬道口便被死死封闭。地底的哀呼与惨叫声仍旧此起彼伏地传来,宛如一条蛰伏于地底的老龙,被死神的巨爪生生扼住了咽喉,只能在自己的墓穴里发出无望的濒死呻吟。
而此时此刻,毗渊山绝巅、大光明顶的华穹宫内,一行黑衣人正穿过守卫松懈的重重楼阁深宫,犹若鬼影一般,悄无声息地掠入了这座庞大宫殿的最深处——教主的寝宫。
重重帷幕后响起了一声悠长而低沉的叹息,仿佛那个神秘莫测的男子,正为了生人的贸然闯入、打扰了他的休憩,而发出一声不满的抱怨。
“你终于还是来了啊。”
“是的,我来了——您早就猜到会有这一天的,不是吗?”优雅低沉的语声中,轻捷的足音迅速穿过重重帷幔,来至帷幕深处、那个正倚在榻间休息的男子面前十步外,站定。
“呵呵,你带来了多少人?就为了那个女子?”千梵的语气似乎有些无奈,混合着几许奇特的钦赏。
“是为了她,又有何错?”卡索尔手臂缓缓抬起,一泓青电似的剑锋遥指向他,“若我猜料得无错,那些昔日奉你为神明的教徒,如今恐怕也早已渐渐疏远你这个名不副实的教主了吧?”
“是啊……因为我失去了我曾经的亲信。”千梵若有所思地开口,坦然道,“说起来,这不也间接是为了你吗?”奇怪的是,在面对这个他从前一手调教出的孩子之时,千梵竟似遗忘了他平日的自我称谓。
“为了我?哈哈,恐怕是为了监视我吧?”卡索尔却不领他的情,手上劲道蓦然加大了几分,长剑在他掌中震颤着,发出声声龙吟。他声音冷然:“千梵,你到了今日还不明白——你失去的,并非昔日那些被你派往彝国的亲信,而是——民心。”
“民心为何物,本座比你清楚,不需要你来教导本座。”千梵的声音陡然转冷,阴沉地反驳道。
卡索尔却不理会他,自顾自续道:“若成一方之王,必要万民归心;而成一方之霸,则要……”
不待他说完,千梵便猝然截口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中颇有几许不耐:“废话已经说得够多了——进入正题吧,卡索尔:你到底想要怎样?”
卡索尔一字一句,决然开口:“放了汐昀,我便离开。”
“你此行大动干戈、深夜犯我大光明宫,难道,就只是为了带那个女人离开?”千梵的语气似是不信,又似是讥诮。
“是啊,倘若我另提别的条件,想必您这个吝啬的教主宁死也不会答应我吧?”卡索尔冷笑着挖讽道,“何况,恐怕如今的您,也没有那个能力满足我吧——您耽沉于炼丹享乐、荒疏政务的这些年里,教中实权早已日渐落入以日曜为首的九曜使者手中。即便此次寓仙石窟失火之事传入您耳中,老辣多疑的您,想必早已怀疑到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但恐怕……您也已经没有能力,阻止日曜他们私自带兵下山营救了吧?——我的教主。”
千梵不动声色地冷笑道:“卡索尔,你就算再有能耐,也无法牵制所有下山去的弟子——日曜他们很快便会赶来;何况你别忘了,这座神宫里还有计都、罗睺、海长老驻守……”
“怎么不提您自己呢?教主——您不是自诩天上地下威震寰宇名动四海古今第一高手吗?”卡索尔蓦地打断他的话,大笑起来,“您大可以放心,此处距寓仙石窟少说有五十里路程,而计都、罗睺、海长老与留守在神宫内的所有弟子全部加起来,与我今夜带来的这些精锐部队一拼,恐怕也只会落得两败俱伤吧?而至于教主您——”
漆黑的寝宫内,那双妖异的眸子里忽有隐秘的光亮一闪而逝:“不要再装了,教主——若我没有猜错,您此刻想必正饱受‘卡洛林’的毒瘾煎熬、而痛不欲生吧?
“怎么?莫非汐昀为您研制的那些毒品全都被您享用光了吗?还是被您倒掉了?——哈哈,您果然也是个贪生怕死的老家伙啊,否则您也不会每天炼制那么多丹药葆驻青春了!”
“不要太过分了,卡索尔。”千梵幽幽叹了口气,语音忽地低了下去,似是已虚弱至极处,“冷汐昀,我可以放了她;甚至寒魄精的解药我也可以给你……但是,请你,立刻撤离。”
“看来教主您也是个明智之人啊。”卡索尔悠然一笑,迅速收剑归鞘,“我知道您素来言而有信,那么——请立刻带我去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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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连月光射入、都会变得死气沉沉的地方。
冷汐昀已在这个地方沉睡了整整三十个昼夜。
此刻的她,乌发蓬乱、衣衫不整,发间那支鲜嫩如生的玫瑰——古月灵纱数月前在玫瑰宴上所赠之物,此时已然只剩下几片伶仃的叶子、和一截枯萎的茎。
在她身旁,陈列着上百只托盘,里面盛着发馊的饭菜和馒头,在阴臭的水沟里漂浮不定。
“冷姑娘,日月神教教主千梵素来性情阴鸷、手段毒辣,平日最好折磨属下,倘若你计划失败、他对你起了疑
79、五 犹似梦中(下) 。。。
心,将你和他从前的女人一样关在‘那个地方’……请你一定要妥善保存好你发间的这支玫瑰——它可在危难之时救你一命。”那日,在离开泰息翡前,古月灵纱施法助她避开宫中重重守卫的眼线、将她送出宫外时,曾如是叮嘱道。
——那支绯红的玫瑰色泽鲜妍如生,花叶上犹沾着点点水露。每在毒瘾发作、饥渴难耐的那一刻,那支玫瑰仿佛蛊惑着她将之从发间摘下……含入了唇中。
每每神志不清之际,她便将那些花瓣缓缓嚼烂了咽下。奇异的是,它们虽未能缓解她毒瘾发作时的痛苦,却让她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狱里安然度过了三十个昼夜——只含着那些玫瑰花瓣,即便不饮不食,她依旧不觉饥渴。
然而,她此刻却非常痛苦——那种名为卡洛林的毒品,正在剧烈地侵蚀着她的身体。那种犹如万蚁噬心般的疼痛令她惶恐无比,心中的空虚发了疯似地膨胀。
淋漓的冷汗再度浸透了她的衣衫,她孱弱的身体在肮脏的泥地上挣扎翻滚着。依稀之间,只觉一双温暖的手蓦地抱住了她的身体——对方正用身体的重量生生压制住了她近乎疯狂的动作,手掌轻轻抚拭过她沾满汗水的面庞。
便在那一霎间,仿佛是不堪经受那种贯穿身体的痛楚、急欲寻找什么可以依托之物一般,她猝然启口,狠狠咬住了对方的手背。
很快,便有点滴嫣红的血珠,沿着他手背、倒流入她喉中。然而,对方始终一声未吭,只是无声地拥紧了这个虚弱的少女。
仿佛是被血腥味刺激了迷乱的神经,让她的意识终于有了短暂的清醒。她面容苍白地缓缓睁开双眼,在昏昧的光线下,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金发少年,哑然轻呼:“是你……”
而后者俯唇在她额心上轻轻印下一吻,旋而沉沉叹了口气,语气里似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伤感与歉疚:“是的,汐昀,我来了——来接你了……”
“这些日子……让你受苦了,汐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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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六 朝云暮雨 。。。
恍惚之中,她仿佛又再见了他。
依旧是那般温情脉脉的眼神,依旧是那般温暖柔和的笑容,隔绝了千山万水,隔绝了百世的光阴,在时空的尽处凝睇着自己,深情如昔;然而转瞬之间,那双眼眸又再度变得冷湛深邃,漠然无情,清虚的眸子仿佛亘古不化的冰川——那是……那个白衣祭司的眼睛吗?
三张脸、三双眼睛,在眼前不断交叠变幻。相同的容貌,带着不同的神色与气息,以及……某种同样微妙难言的情绪。
然而,究竟哪一个,才是她心里的那个身影呢?
“文彬,文彬……”睡梦之中,她满脸虚汗地喃喃,辗转反侧——仿佛在这样强烈的思念面前,连那日夜侵蚀她的、令她痛不欲生的毒瘾都变得不值一提。
一双温暖的手,在她沾满汗水的面颊上反复摩挲着,带着轻柔的触觉,拂拭去她满额汗水。
仿佛为了汲取那一点温暖般,她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抬起,握住了覆在自己脸上的那只手,喘息渐渐变得急促。
“汐昀……”对方轻轻叹息。然而那个声音,却不是睡梦里的……
听见这个声音,冷汐昀陡地惊醒,睁开迷离的双眼——落在视线里的那个身影依然模糊,然而那双一蓝一黑的眸子显然刺激了她的神经,令她的神智迅速清醒过来。
她茫昧地开口:“是你?”
“在想什么呢?”卡索尔柔柔地一笑,轻轻捋开她粘在面颊上的发丝。
冷汐昀没有回答他,而是游目环视着这间陈设简雅的房间:“这是……”
“南瑶国尧镇的客栈。”卡索尔叹息道,“你已经昏迷好几日了,汐昀。我们现在正在返回泰息翡的途中。”
冷汐昀听言面色微变,讶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
“是啊,应该在锦西附近的战场。”卡索尔淡然一笑,“不过得知你有危险,就立刻赶去大光明宫救你了。”
他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然而丢下六军将士、去大光明宫那样的地方营救自己,又需要付出几多的勇气和艰辛?
冷汐昀心中一片茫然,失语许久后,只是喃喃道:“那你……现在带我返回泰息翡,你的军队怎么办?”
卡索尔答得依然轻松:“哦,如今我方胜券已然在握,至于军队,古月灵纱会帮我看着的。”
冷汐昀疑然道:“你如此信得过她?”
卡索尔淡淡道:“信不信得过,其实并不重要——但是至少,她毫无理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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